狗仔卡
发表于 2025-12-18 06:36 PM
文/思齐
编辑/漆菲
枪击案凶手仍然在逃，让不安情绪在布朗大学校内蔓延。
当地时间12月16日，美国罗得岛州普罗维登斯市警方公布了一名新嫌疑人的监控视频，或许会为案件带来突破。视频中，嫌疑人身穿休闲服装，脸被口罩遮住，头戴毛线帽。“我们认为他在踩点，准备实施这起犯罪。”普罗维登斯市警察局局长小奥斯卡·L·佩雷斯表示，该嫌疑人于枪击案发生当天上午10点30分出现在校园附近，而案发时间是下午4点03分左右。
12月16日，普罗维登斯市警方公布的嫌疑人视频画面截图。
此案迄今造成2名学生死亡、9名学生受伤。遇难学生身份均已得到确认，分别是来自阿拉巴马州伯明翰的埃拉·库克（Ella Cook），她是布朗大学共和党学生会的领导人，以及正在攻读医学专业的大一新生穆罕默德·阿齐兹·乌穆尔佐科夫（Mukhammad Aziz Umurzokov）。
警方目前悬赏5万美元用来征集能促成“对责任人的身份确认、抓捕以及定罪”的相关信息。罗得岛州总检察长彼得·内罗纳坦言，目前已收到约200条可采取行动的线索，但“调查小组没有获得任何关于作案动机的信息，一点儿也没有”。
目前，警方从枪击案现场提取了DNA，他们正在利用其来排除或确认嫌疑人。警方还在寻找第二名男子，此人似乎在袭击发生前几小时与枪手有过接触。
在布朗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研二就读的中国留学生小贝告诉《凤凰周刊》，自己的情绪这几天十分低落，“其中一位死者是我在社团里认识的，虽然不算熟，但我记得她的脸。我原本对枪击案没有太强烈的实感，听到消息时，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事发至今，布朗大学校园内仍弥漫着忧伤而不安的氛围。警方此前拘留了一名嫌疑人，后因排除嫌疑而被释放。但由于抓错人，导致整个调查延迟一天。尽管执法部门在全市范围内加强了警力部署，但学生和市民仍心有余悸。不少人质疑嫌疑人如何能在犯下大规模枪击案后还能毫发无损地离开现场，对调查时间过长以及公职人员的表态感到不满。
12月15日，游客们来到布朗大学一个临时纪念地点进行悼念。
校园警报系统被质疑
布朗大学是美国著名私立常春藤盟校，拥有约7300名本科生和3000多名研究生。校园位于罗德岛州首府普罗登斯，距波士顿约80公里，距纽约市约290公里。
当地时间12月13日，该校工程学院所在的巴勒斯-霍利大楼发生枪击事件。此时正值期末考试第二天，教室内约有50至60名学生，许多人正在复习备考。
最初，有学生听到门外的嘈杂声，随后一名深色着装、面部遮蔽的枪手闯入教室，他大喊几声后开始用手枪扫射。一些学生从教室侧门侥幸逃了出来。其他人只能躲藏在椅子下方或桌子后面，有人被迫卧倒并保持不动。警方指出，枪手在作案时使用了一把9毫米手枪，发射了超过40发子弹。
同样就读于布朗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本科生昭昭告诉《凤凰周刊》，枪击发生地是布朗大学人口最密集的区域——那里坐落着全校唯一一个24小时开放的图书馆、计算机楼，以及事发所在的巴勒斯-霍利大楼。“巴勒斯-霍利大楼容纳了物理、数学、生物工程等多个理工科专业的教室，也是众多学生社团活动的常用场地。几乎每天下午我都会经过那里。”这让他感到后怕。
枪案发生后，警方随即抵达，展开搜捕并疏散教学楼内的人群。学生们被要求原地躲避或转移至地下室，随后被集中带往体育馆安置，案发核心区域被封锁直至深夜。
“就我个人来说是幸运的。”昭昭说，事发当天下午，他因通宵复习后补觉，恰好避开了平日惯常经过的路线。但这次枪击案让他的安全感被击碎。昭昭提到，布朗大学素以安全闻名，自己多次在凌晨独自从教室走回宿舍。“对中国学生来说，这里原本是美国高校中最安全的之一。”
案发时间是13日下午4点03分，首批报警电话于4点05分拨出，几分钟后，警察和救援人员赶到现场，但枪手已经逃走。布朗大学于4点22分发布首次紧急警报。约30分钟后，校方发布消息称“已有一名嫌疑人被拘捕”，该警报还建议学生“保持隐匿状态”。几分钟后，校方又改口称“没人被拘捕”，并澄清说，曾被短暂拘留的人并非枪手。
随着事件细节浮现，昭昭发现，学校背后的安全警报系统存在很大疏漏。“自事发当日来，所有通过学校官方Gmail邮箱发送的紧急通知，均被系统自动归入垃圾邮件。不仅我的如此，其他同学的也一样。关键的预警信息不仅严重延迟，更被大量学生错过。甚至我朋友圈的消息都比官方警报要快。”
布朗大学枪击事件发生后，数百名头戴头盔、身穿防弹衣的警察涌入校园。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一个由学生自主运营的校园论坛APP在枪响后几分钟内迅速传递了信息。可以说，这个APP救了许多人。”昭昭说。
更令他难以理解的是警方的处置。“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警察，却连一个进入教学楼开枪的人都抓不到？”他质疑道，事发后凶手未抓到，宿舍区也并未增派警察驻守，仅被告知要紧闭门窗；许多在体育馆或地下室避难的学生在寒冬季节等待了长达十个小时，却没有得到任何食物。“学校在这方面的处理非常不好，尤其对一个如此有声望的大学来说。”
这场悲剧也改变了昭昭的心态，他开始审视日常环境的安全性，“之后选择学习地点时，会优先考虑便于逃离的场所，对噪音会更加敏感，不敢再独自在夜晚行走。”
案发仅数小时后的14日凌晨，警方在罗德岛考文垂的一家酒店抓捕到一名24岁、持有两只枪械的嫌疑人，但当晚便证实“抓错了人”，并将其释放。
“我实在没想到警方会抓错人。从统计学概率看，我再次受到伤害的可能性极低，没有理由让这件事过度影响自己。但理性的计算无法平息我当下的恐惧。这个事情出来之后，我有点蒙了，不能再这么理性地想问题了。”昭昭坦言，“凶手似乎对校园了如指掌，他选择了期末考试周，清楚地知道哪里人多且不锁门，这样最能制造恐慌。这太可怕了。”
布朗大学的学生们在烛光守夜活动中用热饮和毯子取暖。
“与此同时，我也不想让大家就此觉得美国特别恐怖，很多地方还是安全的。”昭昭进一步说，他希望学校能切实采取更多措施，例如在关键区域加装高清摄像头、优化警报系统、在宿舍等区域增加警力。“毕竟，这件事最终会被遗忘。”
公众同样质疑，为何当下所有的关键图像证据几乎都来自校外摄像头，作为案发地的大楼内部却未能提供任何有证据价值的影像？
调查人员证实，他们调取了大楼内多处摄像头的监控视频，画面显示枪击发生时及之后现场学生四处奔逃，陷入一片混乱。但嫌疑人似乎穿行于大楼建成较早的区域，该处监控设备覆盖率极低，一些场所甚至没有摄像头。
在教室的惊魂5小时
“案发时我的位置距离枪击案发生的工程学院只隔了一条人行道。”当时正在计算机信息技术楼一楼大厅学习的小贝对《凤凰周刊》回忆道。她的左侧是图书馆，右侧便是事发地。
当学校发出第一条警报时，凶手已经从巴勒斯-霍利大楼离开。“凶手先在对面楼的教室开了枪，然后一路跑出来，经过我所在的楼。图书馆门口好像也有人受伤了。我当时在一楼大厅，一瞬间大家的手机都在响。二楼的人让我们赶紧往楼上跑，说凶手就在外面。”小贝说，“可以说，来自同学间的信息传递比校方的警报更快。”
枪击案现场仍处于封锁状态。
收到警告后，小贝和其他同学迅速乘电梯逃往三楼，找到一间教室反锁起来。“我们躲了五个多小时。从下午4点半直至晚上近10点，才等到警察敲门，被引导撤离。”小贝说，“这段时间我们基本没吃没喝。当时整层楼都空了，一楼公共休息室有个冰箱，平常有些学生用它来储存食物。晚上我们实在饿得没有办法，不得不出去取了一盒芝士垫饥。”
通过社交媒体，小贝能看到媒体对这起案件的报道、同学在不同位置拍摄的照片。街道上遍布着警车与救护车，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当她走出大楼时，案发现场已被警戒线层层封锁，周围站满了手持步枪和霰弹枪的警员。
随后，她和其他同学被带往学校体育馆躲避。在体育馆门口接受全身搜查和登记时，“头顶有三架直升机一直在飞，周围也全是武装人员”。直到凌晨两点多，她才得以离开，一些学生则滞留得更久。
12月14日凌晨，小贝在警方的带领下进入校内体育馆避难。（拍摄：小贝）
小贝坦言，起初她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误以为可能是烟花或误听，后来才得知枪击已造成2人死亡，其中埃拉·库克跟她在同一个社团。“我至今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么近的人身上，我记得她是一个很开朗的金发女孩儿。我参加了为她举行的一场小型悼念仪式，很多人都来了，大家都特别伤心。”
枪击事件也改变了小贝后续几天的生活。“我现在不敢去上课，也不敢去图书馆自习。很多本科生原本会在考完试后回家，现在则准备提前离开。这方面学校做的还算不错，一是把期末考试取消了，二是帮助大家撤离。”
事后，小贝将一段从封锁现场走出、坐上警车的视频发布在小红书上，获得数十万浏览。然而，一些评论却将焦点扭曲，甚至出现恶意言论，这让她遭受二次精神创伤。“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和平一点。”小贝无奈说道，“我决定不再看这些恶意评论。”
这是她留学六年来第一次亲身遭遇枪击事件。然而，与她一同被关在教室里的其他美国同学却说，“那是你待得不够长。”他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两次类似事件。
这让小贝的情绪很复杂，“以至于我现在感觉所有人身上都可能有一把枪，随时要掏出来”。
小贝和同学在教室躲避时吃奶酪充饥。（拍摄：小贝）
布朗大学已取消所有课程和考试，并给出成绩评定与截止日期的替代方案，同时开放校园生活支持与心理支持资源，推动学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提前离校进入寒假。
布朗大学在一则声明中表示，“我们将继续尽一切努力确保校园的安全”，同时“建议布朗大学的每一位成员在校园内的活动中保持警惕”。
普罗维登斯市市长布雷特·斯迈利表示，他在医院探望了一名受伤学生，该学生称高中时参加的校园枪击事件应急演练帮了大忙。“我们本不该需要进行这类演练，但它确实起到了作用。而演练之所以有帮助、我们之所以要坚持开展演练，是因为这类事件发生得太频繁了。”
围绕枪支暴力问题，学生和教育工作者发起相关社会运动，部分教育工作者因此选择离职。斯迈利称，“未来几天的工作是帮助我们的社区疗愈创伤，处理他们所经历的痛苦。”
枪击案次日晚间，许多人聚集在利皮特纪念公园举行烛光守夜活动和社区纪念活动，居民们希望通过聚在一起，传递一些温暖。
12月14日晚，数百人聚集在普罗维登斯的利皮特纪念公园，参加烛光守夜活动。
特朗普枪支政策受质疑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运营的校园枪击案追踪数据库显示，这是罗德岛州自2008年以来首次发生大规模校园枪击案。
据CNN统计，截至2025年12月13日，美国在过去一年已发生至少75起校园枪击事件，其中43起发生在大学校园，32起发生在中小学。这些事件造成至少31人死亡、超100人受伤。
新冠疫情期间因学校关闭，美国校园枪击事件大幅减少。此后数量激增，2021年—2024年不断创下自2008年有统计以来的最高纪录。CNN的统计显示，2024年发生了至少83起校园枪击案，而2022年带来的伤亡最为惨重，共造成47人死亡——当年得克萨斯州乌瓦德市罗布小学发生的枪击案导致19名学生和2名教师丧生，性质极其恶劣。
2022年5月，得克萨斯州警察在发生枪击事件的罗布小学外巡逻。
从分布来看，美国南部高校发生的枪击事件明显更多，例如得克萨斯州以65起校园枪击事件位列第一。在此期间，仅蒙大拿州、怀俄明州、新罕布什尔州和佛蒙特州未发生校园枪击事件。
据独立分析网站枪支暴力档案（GVA）统计，此次校园枪击使美国2025年的大规模枪击案总数达到389起。GVA将“大规模枪击”定义为造成4人或以上死伤的事件。
布朗大学枪击案发生后不久，纽约布鲁克林再传枪响。12月14日凌晨，纽约布鲁克林一家聚会场所外发生枪击事件，造成6名青少年受伤，伤者在15岁至17岁之间，目前已送医救治，伤情稳定。
连续的枪击事件再次引发公众对校园安全和特朗普政府枪支政策的关注。民主党联邦参议员、康涅狄格州议员克里斯·墨菲（Chris Murphy）将此次枪击事件的责任指向特朗普，称其政策“正在让美国变得更加暴力”。墨菲直言，“美国的枪支暴力和大规模枪击事件总体是下降的，但这起案件并不令人震惊，因为在过去一年，特朗普总统一直在进行一场令人眩晕的行动，试图增加这个国家的暴力程度。”
一些专家把美国今天的年轻人称为“大规模枪击一代”。
他进一步指控现任政府，恢复部分重罪犯的枪支权利，取消白宫枪支暴力防控办公室，停止资助心理健康项目和社区反枪支暴力项目。但这些项目此前曾获得民主、共和两党的共同支持。
墨菲的言论迅速在社交平台X上引发反弹，不少网友指责其借悲剧进行政治操作。白宫迅速作出回应，发言人阿比盖尔·杰克逊直言：“在散布这些谎言之前，墨菲应该先照照镜子。民主党及左翼人士长期使用煽动性语言，将执法人员污名化，才是真正助长暴力的原因。”
法新社指出，由于流通的枪支数量多于人口数量，美国的枪支致死率在所有发达国家中是最高的。历届政府迄今未能有效遏制，因为许多美国人非常重视宪法保障的持枪权。根据“枪支暴力档案”网站的数据，2024年有超过16000人（不包括自杀）死于枪支暴力。
事实上，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控枪方向更多是“放松”而非“控制”，其一方面削弱了联邦层面针对防枪支暴力的资金支持，另一方面为部分原本禁止持枪的人重新打开通道，这被认为可能进一步推高暴力犯罪和枪支犯罪的风险。
2025年2月7日，特朗普签署行政令，要求司法部审查拜登政府的枪支管制政策，纠正地方被指限制持枪权的法律与政策。在资源配置上大幅削减以社区暴力干预为核心的联邦枪支暴力预防拨款，白宫枪支暴力预防办公室亦被撤除，这些举措被认为是对持枪权的进一步强化。
拜登政府时期建立的白宫枪支暴力预防办公室被关闭后，各州重新回到“各自为战”的状态。这意味着，当枪支暴力呈现跨州流动时，联邦层面缺乏能快速聚合数据、评估风险并推动综合性干预的中枢。枪击事件更容易被当作孤立治安问题，而不是需要系统应对的公共危机。
更为直接的影响是，特朗普政府对社区暴力干预项目和相关公共安全计划的大规模削资。美国司法部在2025年春天一次性取消了数百项原本用于降低枪支暴力和支持受害者的拨款，金额高达8亿多美元，其中用于社区暴力干预项目的削减接近2亿美元，波及全国40多个州、数百个组织。这些项目被证实有助于降低枪杀率，包括街头调解、医院干预、青少年辅导等。
随着资金被“掐断”，当地已经建立起来的网络和干预机制也将瓦解，使高风险社区重新暴露在报复性枪击、帮派冲突和家庭暴力的恶性循环之中。
与削弱预防呼应的，是司法部推动恢复部分重罪犯和家庭暴力轻罪犯持枪权的进程，让数以百万计因联邦定罪而被禁止持枪的人可以个案申请恢复持有枪械的权利。支持者强调，这是一种宽恕机制，可以避免一刀切地将所有有前科者永久排除于宪法权利之外。
此外，特朗普政府还取消了约10亿美元的教育部拨款，这笔资金原本用于在校园内部扩展学生心理健康服务、创伤辅导和早期干预，以回应罗布小学枪击案后暴露出的校园心理支持缺口。
公共卫生学者警告，削减心理健康和社区支持项目往往不会立刻体现在犯罪统计上，但会通过增加辍学、失业和家庭暴力等中间变量，在几年后推升枪支自杀和凶杀率，尤其在经济脆弱、少数族裔集中的社区。（实习生朱若晚对本文亦有贡献，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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