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闪：一种试图理解我们人类自身的理论

源济

西闪：一种试图理解我们人类自身的理论 

原创 2016-04-20 西闪 大家

摘要ID：ipress  

就在他写出《心智探奇》的那一年，“深蓝”战胜了卡斯帕罗夫。而当这本书译介到国内，又恰逢“AlphaGo”战胜了李世石，正可谓无巧不成书。

因为《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一书，史蒂芬·平克这个名字逐渐为中国读者熟悉。他对人类暴力的研究，观点明确，证据翔实，视野宏阔，展现了强大的综合能力。他像一个伟大的画家，将心理学、语言学、神经科学，还有历史学、社会学以及哲学等等知识，有如颜料一般挥洒调合，绘出了一幅精彩的人类文明史。

事实上，即使是专业性更强的著作，譬如我正在阅读的《心智探奇》，平克也能把学识的渊博与写作技艺的精湛做到水乳交融，更是令人佩服。须知此书写于1997年，将近20年后看到中译本，仍然称得上是一本创新之作。

▲ 《心智探奇》/[美]史蒂芬·平克 著/郝耀伟 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3

说起平克在书中讨论的“心智”，1997年无疑是里程碑式的一年，2016年也同样重要。就在他写出《心智探奇》的那一年，“深蓝”战胜了卡斯帕罗夫。而当这本书译介到国内，又恰逢“AlphaGo”战胜了李世石，正可谓无巧不成书。假如我们将这本书当作一张可资参照的地图，与近20年来人类心智研究的实况进行比对，发生了何种变化，取得了哪些进展，还有什么问题，尚存多少谜团，可以心中有数了。

什么叫“心智”？同是“mind”一词，皆指个体认知能力的总和，它与平素人们所谓的“心灵”或“精神”区别在哪儿？平克认为，区别在于计算——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认知科学家将计算视为“mind”的根本特征。他是这么说的：“心智是一套由计算器官组成的系统，它经自然选择的设计来解决我们祖先在茹毛饮血的生活中所面对的那类问题，具体包括：理解和操控物体、动物、植物以及他人。”他又说，心智不是大脑，而是大脑所做的一系列不同于其他器官的事情——信息处理，也就是计算。就我的理解，平克的意思很明确，一如胃肠的功能是消化，大脑的主要功能就是心智。

心智即计算，这一思想并非平克首创。早在计算机尚未问世的20世纪上半叶，阿兰·图灵（Alan Turing）、艾伦·纽厄尔（Allen Newell）、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马文·闵斯基等人已经奠定了这个被称为“心智计算理论”的思想基础。不过很显然，这里的“计算”，并非指单纯的算术运算（Calculation），而是指通过某一种或某一类特定的算法（Algorithm），将输入的信息加工成解决某个问题的结果。平克在《心智探奇》里所做的主要工作，则是先用自己在认知科学诸领域积累的深厚知识来证明这套理论，再用这个理论来理解我们人类自身。

这当然是一种“逆向工程”。大自然“设计”并“制造”的大脑，是一个封闭的黑箱，从外部观察无法知悉这个系统的运转方式。即使打开来看，我们也未必能完全把握其中的精妙之处。譬如什么是感觉，什么是推理，又或者什么叫意识。因此，了解系统所处的环境，观察系统外在的用途，以及系统“组件”的构造，从而反推出整个系统的结构和功能，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而说时容易做时难，假如一个人在海里发现了一台从未见过的机器，就想当然地把它当作潜水设备来看待，从未想过它很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这样一开始就没有预判到正确方向的逆向工程，其结果可想而知。

好在有演化生物学（evolutionary biology）帮忙，使这一逆向工程的思路不至于迷失方向。事实上正是由于演化生物学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突破，心智计算理论才真正成为我们认识心智的有效途径之一。否则，它就只能如平克所言，停留在拙劣的“计算机隐喻”的水平。

是自然选择的力量塑造了人，塑造了人类的心智。这种巨大的力量，既盲目又复杂，成就斐然却又代价高昂。在《心智探奇》中平克花了不少的篇幅来强调这一点，虽然这部分工作不及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高度，但对于我们理解心智的演化进程绝对必要。

仅仅说心智是大脑的功能，那么这样的答案还过于简单了。假如我们进一步问，心智的“智”，也就是“智能”，指的又是什么呢？平克说，智能就是“面对障碍时利用事物如何运转的知识达到目的”，但这个定义能框住“自我意识”“自由意志”“人生意义”“道德感”等等事实吗？还是说，这些词汇只是一些不可言说的幻觉？令人困惑。且不说这些，那么智能与情感又有什么样的关系？比方说，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有朝一日我们人类会不会已经无法理解它的智能呢？

关于这些问题，平克没有丝毫的回避，这一坦率的态度使得《心智探奇》一书平添一种历险者的独特魅力。这种态度也使得平克没有成为一个彻底的功能主义者，尽管他原本很容易就迈出这一步。平克承认，不少意义最深刻的人类活动，例如美术、音乐、文学或宗教，它们很可能是非适应性的，抑或适应的副产品。很难想象，这些领域能与心智计算理论相互调和。现在看来，平克对神经网络的某些批评也可能是错的，这一点，AlphaGo的战绩就是证明。

在本书的最后，平克感叹，我们对心智中一些谜团的困惑，“或许是由于这些问题的本来性质与自然选择赋予我们的计算装备匹配不上”。这让我不禁会想，是不是只有一种超越人类的心智才能彻底理解人类？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向我们开启的大门，是天堂还是地狱呢？

【注】本文原标题为《大脑中的历险者》

作者：西闪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独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