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犬儒主义？

源济

什么是犬儒主义？ 

原创 2016-09-03 睿子 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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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 不惑 ] 是我们推出的一个固定专栏，每周末更新，致力于探讨时下的各种热门话题与现象，并尽可能发掘其背后的原因与故事。知也无涯，应当不惑。

“每个犬儒心中都住着一个失望的理想主义者”

当你选择把这个世界递给你的毒鸡汤咽下去的时候，你就成了一个犬儒

“你知道大家的问题是什么吗？他们只想听自己已经相信的事，没人想知道真相。”

这句看上去洞悉世事人情的话出自那部让很多人“中毒”的美国负能量动画片《马男波杰克》中的主人公马男波杰克。在这部剧中，马男是个过气明星，自己觉得生无可恋，拒绝相信任何事，负能量满载，以自嘲为乐，爱灌毒鸡汤。你热爱他，觉得他洞悉世事，道出了人生真谛。你和波杰克的惺惺相惜，别人怎么会懂？可他正是个典型的犬儒。

如果有人说你很犬儒，你大概会觉得他在骂你是条狗。

犬儒和犬并非没有关系。犬儒主义的词根Cynic在希腊语中便是狗的意思。最早的犬儒主义是希腊哲学流派，代表人物是西诺普的狄奥根尼，其主张是清心寡欲，摈弃荣华富贵，回归自然。古典犬儒所追求的这种超脱的、淡然的、独善其身的状态，与老庄哲学十分相似。狄奥根尼据说常年生活在山洞中，过着与动物无异的生活，被人讥笑“活得像条狗”，“犬儒”学派因此得名。

住在山洞里，与世隔绝，摒弃世俗，衣不蔽体，和动物为伴，便是古典犬儒所追求的境界。(图为让·里昂·杰罗米创作的狄奥根尼)

所以犬儒并其实不是一个那么糟糕的词。许多学者用不同的方式定义过犬儒，互联网上的各种“网络用语”字典也乐此不疲地想要解释犬儒。整理了犬儒的定义，英国学者贝维斯（Timothy Bewes）说得最为简短直白，贝维斯认为当今的犬儒主义是一种“对参与现实生活的拒绝”，当代的犬儒主义者“消极”、“”冷漠“、向往一个疏离的内心世界，对政治的可信度不抱任何希望”。在《犬儒病》一文中，胡平对犬儒的定义更为简短：愤世嫉俗、玩世不恭。

愤世很重要，犬儒的愤世大部分是冲着政客们去的。犬儒首先会讨厌政治，在犬儒的眼里，政治很俗，政客们在无知百姓和镜头面前扭捏作态，背过身立马开始勾结利益集团。而愤青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大多是救济金没领够，没工作太无聊才走上街头。

“我从来不投票，反正谁上台都一样。”

“言论自由？这个世界上才没有什么言论自由，只有传媒和政客的勾结。他们让你看到的，就是那些政客们想让你看到的。”

犬儒们通常会嘲笑斯诺登，在他们看来，斯诺登是一个中二少年，螳臂当车，最终一定会死于暗杀。斯诺登很勇敢？别开玩笑了，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让自已过瘾而已吧，他一个人怎么斗得过“那些人”呢？

“斯诺登居然被拍成电影了，还圈了一堆粉，实在是太荒唐了”——犬儒如是说

嫉俗和愤世总是分不开的。政治很俗，比政治更俗的是娱乐圈。在犬儒的眼里，政治的俗属于他们无法动摇的权贵阶级，而娱乐的俗属于他们最为厌恶的庸众。对于电视剧、电影、偶像、娱乐产业，他们的态度通常是这样的：

《为奴十二载》获得奥斯卡是因为不选这部片就会被说成种族主义者。不仅是奥斯卡，文艺界所有作品的获奖都是政治动机的结果。

“这些人自己的奶奶死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却为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哭成这样。”这句话出自全英国工人阶级青少年的偶像，绿洲乐队（解散前）的灵魂人物诺尔·加莱格（Noel Gallagher）——在戴安娜王妃死于车祸，举国吊丧的时候，他这样说。犬儒觉得这实在太犀利了，可以用来评价一切追星族对于偶像的无脑行为。

是的，在犬儒眼里这些人都愚不可及（图片来自网络）

“泰勒·斯威夫特这么红和她的歌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因为她会炒作。”是的，并且，犬儒认为造星运动不过是在利用普通人的钱和闲而已。

“现代足球在竞技层面上没有半点意义，只不过是商人出钱球员出力我们买票的游戏而已”。在此基础上，犬儒还笃定地认为足球迷都是些工人阶级新纳粹，足球只是他们寻找身份认同感的方式而已。而身份认同感这种东西本身就愚不可及。

在某一刻你也许会觉得他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了。如果犬儒会对什么东西狂热的话，那大概只能是阴谋论。比如说：

“戴安娜王妃是被谋杀的。英国皇室从来就容不下她。”

“除非迫不得已，人不会行善”——这句话出自马基雅维利的《论李维罗马史》，犬儒在读到这句话后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你，然后告诉你那些所谓的慈善家行善必须另有所图，仿佛悟出了什么真知灼见一般。

犬儒也不相信人类的任何感情，不管是喜极而泣，还是哀恸得如丧考妣。尤其是在生与死这件事情上，犬儒的态度总是冷漠而不屑的。比如911——“每天有那么多人死于各种灾难和疾病，这些人又没有特别值得同情”。还记得《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那个高高瘦瘦的冷美人乔丹·贝克么？当她目睹了（虽然其实和她毫无关系的）茉特尔被车撞死后，面对不知所措的可怜主角尼克时，她说“为什么不进来坐坐呢，现在才9点半”。

乔丹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被描述成一位狡猾而不诚实的女性。

本质上是因为犬儒觉得感情很俗。节日很俗，只是一个维系一下人际关系网的契机而已。婚姻很俗，不管婚礼多么美好梦幻，他们马上就会开始因为这段关系憎恨对方。葬礼很俗，其实参加葬礼的人只是礼节性地表达他们还记得这个人。宗教也很俗，在这里不必多言。而犬儒憎恶俗。

是的，犬儒就差没有问你“反正你总是要死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这个振聋发聩的问题了。如果有人问犬儒这样一个问题，他大概会甩出一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来避开你已经想好的“为什么你这么憎恨这个世界却还不去死”的反问。

图片来自动画《马男波杰克》

你大概已经看出了犬儒是一种多么尴尬地存在。他们一边从灵魂的深处蔑视金字塔底的庸众，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变得糟糕的原因。另一方面惧怕着、服从者金字塔尖、高高在上的权威阶级。他们是如此讨厌这个世界，但却选择什么都不做，硬着头皮吞下那些厌恶和不屑，安静地做一个普通人。

在公司里他们也许有一个不错的职位，收入大概也还不错。然而他们总是郁郁寡欢，一边给上级赔笑脸一边在背地里恶毒咒骂那些虚与委蛇，简直将要走向人格分裂。有没有想起《老友记》里那个“用幽默作为自我保护方式”的钱德勒·宾？他有一份好工作和一群挚友却总是过得不开心，他奉承老板的技巧让人尴尬，他不相信人类的无私，他对所有节日都不感冒却和又勉为其难地和他们一起庆祝。

犬儒是这样（假装）上班的（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你的脑海里渐渐开始浮现“中产阶级”几个字，那么我只能替广大中产尴尬地笑一笑。是的，犬儒和中产总是脱不开关系，他们惶恐、不安、极不情愿地被夹在权贵与庸众之间无所适从。

读到这里，你大概越来越觉得这些都是在说你。其实如果是的话也不要紧，在《犬儒主义与后现代》一书中，贝维斯认为犬儒主义是后现代社会的典型特征。在贝维斯看来，我们多多少少都是犬儒的。犬儒早就以这样那样的形式渗透了我们的生活。

在很多时候“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就能被理解为一种犬儒的戏谑。这两句话可以让一个人完美地脱离不必要的、肤浅的、俗的、毫无意义的社交和干扰，从而达到犬儒理想中“独善其身”的状态。而讽刺的是，大部分犬儒纵使心中有再多不屑，也很少在台面上说这两句话——大部分犬儒在被问“何时结婚”时，一般会选择回答“再等等吧”这样毫无意义的搪塞，而不是“关你屁事”的直接回绝。

正因为这样，这两句话才能在社交网络上爆红。毕竟，社交网络是一个可以让犬儒不再犬儒的地方。那些平时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的小年轻们，恨不得自己能用这两句话回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

类似这样的犬儒内心独白，在中国的互联网社会中还有很多。比如“葛优瘫”。你在微博上看到无数把葛优瘫设置成头像的人，他们不管发什么都要配上一张“葛优瘫”以展现内心世界的颓废，吃个饭瘫着，出去玩瘫着，面对加不完的班，挤不上的地铁，越来越高的房价，不见起色的工资，他们只想瘫着。

像葛优一样瘫着是犬儒的理想（图片来自网络）

“葛优瘫”是一种犬儒主义的理想。而残酷的现实是，他们也许活得比你爸还正经，硬着头皮去加班，卯足了大减价时抢单的劲去挤地铁，去一块钱一块钱地还贷款。他们也许只有在回到自己家徒四壁的出租屋，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像葛优一样瘫一下。对他们来说，葛优瘫是那样的可贵，那样的遥不可及——在这个纷乱的世界，政治、工作、房价、股价、我什么都不想管，就想像这样瘫着，就像狄奥根尼，像葛优，像一条狗。

所以，回过头来看，犬儒真的有那么糟糕吗？他们不过是冷漠了一点，悲观了一点，毒舌了一点。他们也许也曾有过一颗赤子之心，只是这颗赤子之心经历了现实的打磨之后不再那么灼热了。于是对这个糟糕的世界，犬儒们选择冷眼旁观。犬儒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不想再理这个世界了。

本期作者：睿子  编辑：马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