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宠剧的夏天

源济

甜宠剧的夏天

原创： 陈舟  南风窗  2019-08-11

暑假一到，爱情片就占据江湖，这是每年7-8月黄金档的铁律。

这些年来，历史的车轮碾过琼瑶剧、宫斗剧、穿越剧、仙侠剧、大女主剧，今天终于开到了甜宠剧的面前。

什么是甜宠剧？

它不是连续剧的具体类型，而是泛指一些具有突出的甜蜜、宠溺情节的爱情片，包含但不仅有校园爱情题材，还有一些架空、历史题材、仙侠题材、都市爱情题材等等。参演者普遍是年轻演员，外型出众。

比如7月连续剧的收视率冠军，产生了千万“上头姐妹”的《亲爱的，热爱的》，就是一部典型的甜宠连续剧。

这部剧从7月9日首播至今，男主角扮演者李现的微博粉丝上涨近1500万人，每一个播出日，《亲爱的，热爱的》都会引发至少一个微博热搜，强烈的粉丝效应刷新了“甜宠剧”的存在感，还引发了一些官方媒体，比如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的评论、关注。

01

观众要当小宝宝

甜宠剧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剧情的线条简化。

它基本摆脱了小三、背叛、误会、门庭偏见等一系列传统爱情片虐心情节，在一些剧集中，常见的恶毒女配和忠犬男二的人物线索也被减省，男女主角不必经过重重险阻才能修成正果，而是从电视剧的前段甚至是第一集，就开始双向绑定，稳定恋爱，后续在众人的助攻之下，以层出不穷的花样甜蜜，和小范围的波折情趣，写实的恋爱小心思和细节，成为卖点，吸引女性成为主要观众。

剧情在简化，观众在慢慢“弱智化”。

当然不是说这一届的观众真的普遍智力低下，事实上，不仅没有任何调查数据显示甜宠剧的观众群体有智力方面的问题，相反，甜宠剧的观众群体中还不乏大量高知女性和社会精英群体。

所谓“弱智化”，是指观众们心甘情愿地在这些连续剧面前降低智力，主动去做一个“小宝宝”。

成人的世界多么艰难啊，而小宝宝的世界就容易得多了。

在甜宠剧的设定里，生活中大部分的困难都被剥离了，或者被修剪，恰好的资源和运气被堆积到了主角的面前，让一切围绕“爱情”旋转，当男主角把女主角宠成孩子，而观众又把自己想象成男或女主角时，他们就通过“寄主”去谈了一场不那么辛苦的，不分手的恋爱。

无论身体是瘫在沙发上，站在地铁里，还是坐在办公桌前，只要一开始看剧，观众的精神就逃逸了，像一缕空气一样钻进了面前的屏幕里，那是一个粉红色的新世界。

我们常常看到一些类似的躯壳，端着手机，满脸痴笑，双手托腮，但其实他们的精神已经专心回转到幼年，等待“生活母亲”派发下一颗冰糖心，“皮和籽都已经去掉了哟”。

这个潮流不难理解，它隐含着成年人对童年时期永远的乡愁，以及对现实压力和责任的集体逃避。

这样的“异托邦”令人动心，但又叫人叹气。

复杂，在成人世界里原本是一个中性词，它可能是一团乱麻，也可以是曲径通幽，但在小宝宝的世界里，复杂只代表着困难，“小宝宝”们必须拒绝它。

拒绝复杂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是返本归元，一心一意地去讲一个纯净的爱情故事，它有动人的可能。比如一些甜宠剧，足以被称作是优秀的流行作品。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人性的层次是复杂的，对人类欲望的承认和体谅是复杂的，阶层、事物之间的利益冲突也是复杂的，人与人的深度交流也大多是复杂的。拒绝复杂，这些东西就被取消了，它们集体地消失在了当今最热门的连续剧中。

还有另一声叹息。

即使观众们主动把心智缩减，当个“小宝宝”，但他们的身体和欲望仍旧是成人的，并且不断扩张、探索。甜宠剧要亲吻，要家业，要爱情的一心一意，也要生活的诸事顺利。

考虑到社会现状，我们或许应当对“佯装小宝宝”的观众群体心存宽容，而不应将其想象成一个全民巨婴的恐怖故事。

毕竟，在麦当劳里执意要吃儿童套餐的成年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吗？

看甜宠剧“上头”的姐妹们，就那么对生活的复杂和艰辛一无所知吗？

他们知道啊，只是贪恋。

这些成年人借壳“小宝宝”，从疲惫的现实生活中一溜烟儿逃跑了。但关掉屏幕之后，生活的命令又悬在头顶，“回归清醒”。

02

消失的灰姑娘

近期火爆的甜宠连续剧，另一个突出特点是爱讲门当户对的，尤其是富人之间的爱情故事。王子爱上灰姑娘、穷小子遇见富家女，过去流行的一穷一富，甚至神仙思凡的落差爱情，如今都不太常见了。

《亲爱的，热爱的》讲的是两个富二代的故事，男主角是一家电竞俱乐部的老板，有车有房，剧中样品住宅被热情粉丝买下后，价格显示约为3780万元，杨紫饰演的女主角，家住上海一栋独立别墅，父母是高知，本人是学霸，业余爱好唱歌，拥有百万粉丝；

正在上映的，由古力娜扎和杨烁主演的《归还世界给你》，讲的是两个公司总裁之间的恋爱故事；

马上待播的《资深少女的幸福生活》，宋茜和宋威龙主演，是事业有成的大龄女与一位霸道总裁，以及另一位小鲜肉的纠缠爱恨；

此等尔尔。

或许随着时间推移，甜宠剧会挖掘出更多元的题材和人物设定，但当下，打开电视机，这一类型爱情片里的男女主角都是这样，个个禀赋高，有资产，有美貌，不必为生活发愁。
爱情剧之“造梦”，过去的黄金法则是“平凡人可代入”，如今完全反了过来，大家反而认为“恋人就应该门当户对”，在电视剧中被几次三番打倒的反面配角，常常是“心存妄想、不择手段”的低禀赋者。
或多或少，这反映出一种当下社会的心理潮流。

过去，阶层间的流动很活跃。
从改革开放初期到21世纪初期，不论是发奋读书，下海经商、从艺，还是通过婚恋，人们都有机会向上跃升，过上理想的生活。
但随着资本的逐渐成熟，资源的日渐垄断，城市中产开始自危，他们的子辈若不努力，家庭经济随时可能崩溃。于是，有意或无意，中产在婚姻方面都倾向于向上或平级流动，而大资本们则干脆“强强联合”。
流动和跃升变得困难了。
社会现状发生了变动，连续剧当然也要与时俱进，不能说假话。
在如今社会阶段，高富帅大战白富美，显然是比贫富搭配更为务实的爱情故事。

而按照一位微博网友（@撩你个小正经）的观察，在仙侠爱情剧中，“思凡”的母题也被彻底地抛弃了，如今神仙只跟神仙谈恋爱，这是神仙阶层也固化了。

对于普通的受众来说，既然阶层跳跃断然无望，何不直接展开大胆幻想？

但问题是，即使幻想，也是受束缚的。

学生和“社畜”（指辛苦工作的社会人）作为甜宠剧的主要受众，他们用来追剧的自由时间是有限的，学生是“暑期限定”，社畜是“周末或下班后限定”，时限过期，“小宝宝”就要退回生活，做现实里的勤恳灰姑娘。

这是争分夺秒的短暂欢愉，时限的束缚不断地刺激观众加剧放纵，丧失理智般的自我“代入”，我可以不是女主角，但男主角是我“男朋友”，看剧就像醉酒一般，大家在狂欢中成为“上头”女孩。

只管快马加鞭地驱使连续剧情，越甜越好，越悬浮于生活就越感到逃离压抑的快感。

既然如此，谁还要看艰难险阻的贫贱夫妻呢？

本文绝非致力于传达“平凡爱情不甜蜜”的错误观念，而只是试图揭开大人们变身“小宝宝”的花招，花招背后的反叛，以及反叛之后的结果。

问题不是甜宠剧在拍谁的爱情，而是几乎只拍这一类人的爱情；问题更不在于甜宠剧拍得怎么样，而是在于现下只有甜宠剧才受欢迎。

当下热门的甜宠剧来源于生活，但又被幻想推得太远了，错过了一些复杂而美丽的平凡。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陈舟

排版 | GINNY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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