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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粉色大象”系列|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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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0 07: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女大学生与“土狗男孩”的进京讨债记 | 粉色大象01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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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粉色大象》是戏局上线的全新专栏,作者是“胡同串子”王食欲。这是个和影视圈儿有关的故事,女编剧谢之然为了和无良影视公司“讨债”,雇了社会青年三哥。他们来到陌生的北京,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什么为帮女友还债做了女装大佬的帅哥、粉丝暴打爱豆、深柜导演非洲奇遇记……作为目前戏局最甜的一个故事,相信我,追更不亏,土狗三哥很值得。

第1场

“我帮你进京讨债,钱到手后,你要怎么报答我?”三哥靠在小旅馆的墙壁上,对坐在床上的谢之然说。

远处天边的雷声渐渐消退,大雨依旧,小旅馆窗外粉色的霓虹灯光肆意涌进房间。谢之然浑身被雨浇得湿漉漉的,白衬衫下,文胸的颜色快要透了出来。三哥看了她胸口一眼,然后有些不自在地向窗外弹了弹烟。猩红的烟头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消失在了雨幕中。

谢之然,某个不知名电影学院编剧系的大四女生,此刻正局促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都快要缩进去了。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叫三哥,28岁,是个职业讨债人。他剃圆寸,身材精瘦,穿着个黑色工字背心,就像文艺片里常出没在小县城的“土狗男孩”。三哥话不多,但帮谢之然讨债的这几天,快把他这辈子的嘴皮子用完了。

“大家为什么叫你三哥啊?”谢之然对三哥暧昧的问题避而不答,反倒是突然地发问起来。

三哥一愣,挠了挠后脑勺:“叫就行了,又不收你钱。”

“那你的大哥和二哥呢?”

“……”

谢之然后来才知道,三哥之所以叫三哥,是因为他大哥袁成斌死于一场实在是挑不出毛病的交通“意外”,二哥因为打架进去了,现在只剩下三哥。这听起来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三哥却满不在乎地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要听我的。”

谢之然现在确实得听他的。

为了一个被改成狗屎一样的剧本,谢之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讨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初中从老家来北京的那位在彼此毕业手册上写下“友谊地久天长”的姐妹,接到她要来北京讨债的电话后居然说打错了。这位小姐妹不但不肯帮忙,甚至都不愿与谢之然相认。可能改变的不只是留在毕业手册上的电话号码吧。

谢之然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刚刚认识半个月不到的“三哥”。

如今,他俩像战友一样蹲在欠债人的小区绿化带里。

谢之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单元门,等待着那个欠了她钱、又羞辱过她的男人回家。

“又发呆呢?”三哥点起一根烟,对谢之然招了招手:“过来。”

谢之然晃了晃神,凑了过去。

“之前咱们拿链子缠的是小区后门,能撑到明天早上。现在是饭点,你说现在哪儿人多。”他的烟在谢之然面前缭绕上升,让人仿佛置身仙宫。可三哥又不是仙女,那味道呛人极了。

谢之然指了指不远处前门的方向:“那儿呗。”

三哥把谢之然一把拉过去,扇了扇身边没散开的烟:“你的任务就是等你老板出现,他来,我就去,懂?”

谢之然点头如捣蒜。

关于谢之然请三哥讨债这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

那天早上太阳一如既往的羞涩,风也不大。闷热夏日的朦胧中,谢之然感觉身边的手机在不停震动,等到视线稍微能看清屏幕之后,她惊呆了----微信来信提示已经厚厚地叠在屏幕上,解锁后图标气泡变成了“…”的样子。

看了几条信息后,谢之然脑子里嗡嗡作响,顾不得起床后嗓子的嘶哑,赶紧给一位远在北京的“老板”打了电话。

“王老板,我的剧本您是直接用了吧”

“什么剧本啊,您是哪位?”

“我是谢之然,大四的编剧系女生,两个月前在网上和您面试过。”

“哦哦哦,谢同学啊,我记得你,什么事情啊?”

“当时面试的时候,您让我提交作品,我就把剧本给您做应聘材料审核。结果刚刚我朋友说你们把我的剧本拍出来了,想看看您给个什么样的说法。”

“说法?呵呵,小姑娘,我看你是来碰瓷的吧。这角色名字不一样,故事也不一样,怎么就是你的剧本了?”

“谁说故事不一样了?只不过你们换了一部分内容而已……”

王老板粗暴地打断:“好了!我还要开会,你可以找我秘书说,大不了法庭上见。”

电话被挂断后,谢之然在床上发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呆——“我的剧本被剽窃了。”

谢之然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感到恶心,是因为竟然有人靠招聘来骗剧本;还感到伤心,毕竟自己写了快一年的剧本,黑心老板为了偷梁换柱,好好的东西就这样被人改得稀碎;同时,谢之然心里也漾起了一丝得意——我写的剧本原来这么有价值,竟然会被人剽窃!

不过,这些恶人真的很精明。

他们新拍的电影,故事框架和剧情脉络还保留了谢之然原版剧本的走向,只是人物设定和剧情模块被他们洗得稀碎。但是,精明就在于这些稀碎的剧情居然强行撑起了90分钟,甚至还能前后呼应。谢之然一时间呆在了床边,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拍出来的片子还能不能算自己的。

谢之然稍微有些思绪后,打电话请教了大学辅导员,她的男朋友在本地的律师事务所实习。

“打不赢的。”实习律师听完谢之然的慷慨陈词后,在电话那头面露难色,“而且……北京的官司还是得在北京找律师。”

于是,谢之然赶紧在网上查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位身在北京、比较靠谱的版权律师。电话打过去,得到的结果一样,但是内容却让她窒息。

“你可能请不起我。”北京律师说。

“您律师费大致多少钱?”

“十万。”

谢之然想起当时面试的时候,按照那个黑心老板的说法,如果能买下来这个剧本也就三五万入账的样子,就算追回了欠款,以谢之然的家庭条件也未必能付得起他的律师费。

而在这时,这位北京的律师狠狠补了一刀:“对于这种在梗概上做文章,改人物设定又把故事里大情节也替换的情况,很难打得赢。”

谢之然把这事又转述给辅导员的律师男友,问他该怎么办。两人在电话里沉默良久,实习律师安慰了她几句,最后他说:“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个专门催债的人。他们,比我们律师便宜,要账速度也比我们打官司快。有时候我们律所碰上棘手的案子,也会向客户推荐他。”

------

实习律师给谢之然介绍的这位“讨债人”,就是三哥。

和三哥见面的那天下午,他的眉毛上还粘着创口贴。

为了表达诚意,谢之然先请三哥吃了顿饭。两个人在包厢里点了锅包肉、猪肉炖粉条这类的东北本地菜,等三哥两杯冰啤下肚,这场会面算是正式开始。

“坐过来。”三哥拍了拍他旁边的沙发座椅。

谢之然只得照做。

她坐定后发现,三哥的手就已经轻车熟路地摩挲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年纪这么小怎么就玩上校园贷了,后悔吗?”

“啊?”

“跟哥赚钱,不会亏着你的。对了,体检报告带了吗?”

就在他要顺着大腿继续往上摸的时候,谢之然猛地把他的手推开,“不是三哥,我没借什么贷款啊。上午有个律师让我来找您问问追债的事。”

谢之然和三哥两个人四目相对,充满疑惑。

良久,三哥一挑眉“哦”了一声,拿出手机下划了好几页,又看了看她。三哥有些尴尬地说:“明白了,最近有些忙,把你和另外一丫头弄混了。你继续。”

谢之然顾不上思索另外那个丫头和三哥之间有什么勾当,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被骗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讲述详细到这个黑心老板的公司叫什么、面试的时候他吹过多少牛皮。

这一切,三哥都面无表情地听着。

等谢之然讲完,三哥沉默了一会儿。他居然问了谢之然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写的这个剧本……讲啥的?”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好哥哥!追债才是重要的,咋还有功夫听故事。”谢之然暗自嘀咕。但这种顶撞的话,她可不敢明着和三哥讲。

小怂货谢之然,乖乖地把自己的剧本梗概给三哥念了一遍:“故事就是讲,在零几年的时候,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有更好的发展,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北京做民办学校的老师。哦,当然了,剧本内容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我还写了很多母子二人的生活细节:他们吃的苦、遇到的难,还有在老家不愿意放弃公职的父亲……”

谢之然写的这个故事,是根据自己和几个朋友的真实经历改编的。很多事情的描述多少带着一些主观想法,甚至还会加很多自己的评述上去。她原以为这些略显个人和单调的情节,会让三哥昏昏欲睡。没想到,三哥竟然听得津津有味。

谢之然一边讲,一边时断时续地盯着三哥眉毛上的创口贴看。她很好奇,三哥到底是怎么受的伤?他讨债会打人吗?

三哥也感受到了谢之然的视线。他也觉得眉毛上贴着创口贴,一方面不雅,另一方面显得不男人。于是,三哥趁她喝水的功夫,眼疾手快地把创口贴撕了下来。

“结果这老板拍出来的片子,借用了我写的剧本故事,但结局的处理却特别恶俗!”谢之然义愤填膺地挥起了小拳头,“他竟然让一个坚强伟大的母亲,和……和民办学校的校长睡了!还把儿童主角改成了个叛逆崽,天天被老师打!剧本中的父亲没有选择回归家庭,而是和别的女人跑了!这种情节连撒狗血都算不上了,简直是毁我的剧本啊!”

谢之然说得天怒人怨,但三哥却板着一张脸。他把烟一掐,几乎是严肃地问:“那在你的故事里,你说,孩子他爸还爱这个家吗?”

谢之然随口回道:“当然!他在老家做公职,也是想给这个家更多的支持啊。”

三哥瘪了瘪嘴,自嘲地说:“我反而觉得那老板改得挺对,换谁谁不跑呢?”

谢之然愣了一下,回答:“不会的,再怎么样孩子永远是父亲的孩子。”

“那夫妻两个人一两年不见面的,还算个啥?”三哥的笑容愈发难看起来,仿佛他是剧本中的那个倒霉孩子似的。

谢之然察言观色,不敢再顶撞,只是说:“这大人之间的事我不知道,但父母记挂着孩子总是不会变的。”

“谁知道呢。”说罢,三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你就这么想追债?大不了自己再写一个发呗?”

“不行!”谢之然几乎是喊出来的,引得不远处的服务员看着三哥偷笑,“虽然我还没毕业,但是自己辛辛苦苦磨出来的东西怎么甘心被人白白掳走?难道以后上了社会,吃亏的时候都要安慰自己:‘没事,我下次小心点?’你的社会的正义感呢!道德感呢!三哥,我不是个能让自己委屈的人,他让我受委屈,我就要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谢之然义愤填膺地说完,身体还激动地抖着。可能是她太过于激动,眼泪都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三哥久久地望着谢之然,眼睛里充满笑意。

“可以啊小丫头,还挺横。你要是个爷们,我带你混了!”

“啥?”谢之然红着眼圈擤着鼻涕,没听清三哥嘀咕的话。

“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

“去哪儿?”三哥又被逗笑了,“去北京找那狗玩意儿要钱去!”

谢之然傻眼了,她没想到三哥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没多少钱啊三哥…”

“提这事儿干啥,到时候看着给呗,走!”

在谢之然还在犹豫的时候,三哥已经眉来眼去地把账和前台结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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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简单和父母告别,谢之然收拾了夏天换洗的衣物。面对父母的疑虑,谢之然搪塞说:“我在北京有个社会实践要参加。”

上北京讨债,这的确挺“社会实践”的。

三哥和谢之然在火车站碰的头,令谢之然惊讶的是三哥竟然只背了个小书包,穿着昨天吃饭时的黑色工字背心。

“你咋不把家底儿都搬过来呢?”三哥手揣牛仔裤兜,瞪着谢之然的“装备”。

属实,和三哥相比,谢之然出门的阵仗略显“豪华”。她的身边一个半人高的加大行李箱,背上顶着鼓鼓的背包。从远处看,此时的谢之然活像是一个登山运动员。而三哥就神似她的室内课程的教练。

“这都是需要的呀……不知道要出去多久。”感受到三哥的眼神,谢之然身上的背包也好似重了一些。

“给我吧。”说罢三哥就要往谢之然颈后伸去。

也许是第一天见面吃饭的时候,谢之然对三哥“摸腿事件”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她一个小撤步蹿出大半个身位,留下三哥在原地尴尬。

经过一番等待,两个沉默的人终于坐在了硬座火车上。

谢之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毕竟虽然请到了三哥,但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这个账要怎么讨。而三哥在火车站外的好意帮忙被谢之然大撤步拒绝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略微凝滞。三哥原本憋了一肚子问题想在车上问问谢之然,但此时只得在她对面捧个小杂志看。

谢之然低头瞄了一眼三哥手中的杂志——《故事会》。

“三哥,咱们到时候怎么去要债啊?他们会不会报警然后把我们抓起来?”

“你觉得呢?”

“不知道啊……”

“那我是去干啥的?”

“帮我讨债。”

“那不就得了。”

说罢,三哥继续低着头盯着《故事会》,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爆个粗口:“这人真他妈贱。”

谢之然当然不敢搭腔。

第2场

首都北京真大,雨也真大。

下了地铁,三哥和谢之然直奔老板的公司。三哥在前面视暴雨若无物地顶风行进,谢之然在后面举着太阳伞拖着拉杆箱可怜巴巴地跟。就在地上的雨雾快要吞没走在前面的三哥时,王老板的公司到了。

谢之然紧跟着三哥,进了公司。她以为三哥会使出什么杀手锏:把老板制服后再来段江湖豪情的慷慨陈词。结果这一切幻想都被公司里落破的门面和零星几个员工的配置,熄灭了。

三哥看了眼手机很疑惑地问前台:“你们老板工作日都不上班的吗?”

“刚刚老板接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工作的事找他秘书。”

“那我要来找他面交尾款怎么办?”

“那您找财务吧,里屋奔东第二间。”

“屁大的地方还用东西南北?”三哥往里屋边走边嘀咕。

“听说北京人都这样。”谢之然在一旁解释。

“回去我也这样说。”

谢之然偷笑,但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而且这事儿非讲不可。

“三哥,我知道为什么老板突然不见了。”

三哥没说话,眯眼盯着她。

“在地铁里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公司。”

三哥还是没说话,谢之然有些慌。

“我就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在不在公司呀。是不是他接了我的电话,提前跑了?”

谢之然以为三哥要扬手打自己这个笨蛋,说罢就缩着脖子,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可三哥只是叹了口气,说:“嗯,知道了。先去财务室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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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财务室,三哥看了看左右,然后推开门大步进去。趁秃顶头油的财务还没反应过来,他熟练地伸手把座机电话线拔下,收起了财务的手机。三哥撑着桌子,像是翻墙一样跳坐在办公桌的内侧,和财务面面相对。一高一低,一胖一瘦就这么对坐着。

“拉窗帘。”

“哦。”

谢之然拉完窗帘在一旁站着,紧张地有些笑不出来。

“你出去。”

谢之然还在犹豫要不要给财务讲讲自己的情况,说不定这个财务也是知道剧本的内情的。

“快点。”三哥的语气倒不凶,但是他眼神中的东西,突然让谢之然明白文学作品里提到的“杀气”。

关门之后,三哥平缓的声音隐约从里面传来:“……你得帮,不然不够仗义……”之后的话就听不到了。

谢之然坐在普通职员的隔间里,盯着雨伞上的水滴一点点聚在一起,然后无声地滴落在粗劣的地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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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锦绣家园1单元302,老板家。”

三哥从财务室出来的时候,面色非常平静,好似他只是在里面抽了根烟。

谢之然好奇地伸头看向财务室里面。秃头会计瘫坐在办公椅上喘着气,见谢之然向里面张望,立刻坐正半起了身子向外面赔笑。

“三哥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怎么成那副样子了?”

“没啥,聊聊天而已。”

“你和我说说呗?说不定下个故事可以写你。”

“行啊,你教我怎么做编剧呗?”

谢之然一滞,歪头看向一脸坏笑按着电梯键的三哥。

“这咋教啊,太复杂了。”

“是啊,小朋友不懂的。”三哥说罢就要伸手刮谢之然鼻头。

谢之然皱着眉头再次撤出半个身位:“谁是小朋友了。”

三哥一遍遍戳着开门键:“不想学就算了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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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考前的艺考阶段,谢之然曾来过北京。印象中这里的地铁相当拥挤。但是此时此刻,谢之然和三哥站在地铁里,他们身边直径一米内竟然没有任何人靠近。通勤的路人们看着一个浑身湿透、寸头黑工字背心蓝牛仔裤的精瘦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都不禁怀疑起这二人的身份。特别是,当有人把目光落在三哥身上时,三哥都会像动物园里毛没捋顺的老虎一样恶狠狠地瞪回去。

三哥不是英雄,谢之然也不是美人,但他们确实是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能彼此依赖的人了。

到了王老板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小区门口进出的人渐渐变少。

月光下的三哥就像是在谢之然身边行走的一只豺狼,冷静而危险。两人到了一单元302的楼下时,老板家的灯是熄灭的。

谢之然和三哥就这样在他家楼下等了将近两个半小时。期间,三哥到单元楼里上去看了看,下来对谢之然摇了摇头。

夏夜雨后的晚风带着邻居家老人听戏的收音机声、小孩的读书声、夫妻的吵架声、小情侣间的笑声……肆意地飘荡着。不远处三哥蹲在单元楼旁边的绿化带里抽着烟。

谢之然心里有些别扭。想着自己本应该是在家里吹着空调,躺在床上逗着宠物狗,或者是和闺蜜煲电话粥,度过自己大学时代最后一个暑假。而现自己却和一个不那么陌生的男子在别人楼下等人回家……谢之然鼻子一抽,酸酸的,眼泪就要流出来。

三哥看着我:“冷了?”

当然没有。

“又发呆呢?”三哥稍微挪出来一个位置,“过来。”

谢之然晃了晃神,凑了过去。

“抽吗?”三哥递过来一根刚点着的烟。

谢之然摇摇头,三哥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把烟继续叼在嘴里。

“之前咱们拿链子缠的门是小区后门,能撑到明天早上。现在过了饭点,你说,现在回家的话哪儿人多?”

谢之然指了指不远处前门的方向:“那儿呗。”

谢之然被三哥一把拉过去,她扇了扇身边没散开的烟,听着三哥说道:“你的任务就是等你老板出现,他来,我就去,懂?”

谢之然点头如捣蒜。

他俩就这么蹲着,不远处陆陆续续回家的人们多了起来,不过没人注意到蹲在草丛里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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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然是一个很有发散思维的人,比如看到耳机可能会想到窃听,想到窃听就会联想到德国的战后电影《窃听风暴》,再由电影想到下个作业的剧本会不会是由男女朋友之间猜忌,进而引发二人相互窃听的故事。在校的时候,谢之然的朋友会劝她开心点,别闷闷不乐的。可实际上,谢之然并不是闷闷不乐,她只是开始发散思维,构思新剧本了。

三哥在谢之然身边懒散地划拉着手机,听到附近有什么响动就机警地看看,发现无碍后又松弛地靠在草丛边上。

此时此刻,谢之然的思维发散到了法国导演吕克贝松在1994年拍摄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电影中,娜塔莉·波特曼饰演的小女孩玛蒂尔达由于家里人被屠尽,不得不和杀手里昂一起生活。小姑娘一方面迫切想要复仇,另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应当成为里昂的负担,于是决定和里昂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杀手。在电影里有这样一个桥段:二人趴在高楼的顶端,里昂教玛蒂尔达如何狙击目标,要保持平稳呼吸、观察环境等等。在那个桥段里,玛蒂尔达精准地找到了目标,并且一枪狙杀,当然了,里昂给她的是彩色墨水弹。

谢之然看了看身边的三哥,他安静得像只匍匐在草丛里的豹子。渐沉的暮色为他勾勒出一条暖色的轮廓线——青寸的头型、直挺的鼻线,以及薄薄的嘴唇上叼着的烟头……但他不是里昂那样一把年纪的大叔。

想到这谢之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啥?”

“想到一些好笑的事。”

“受过严格的训练?”

谢之然愣了一下,什么严格的训练……哦,三哥抛了个《美人鱼》文章警官的梗。

再看向三哥,他就差把沾沾自喜写在脸上了。

“你说咱俩像不像《杀手不太冷》里,蹲天台狙人那段。”说完谢之然有些后悔,因为三哥不太像是那种会看电影的人。

“我不喜欢结尾。活着多好啊。”

“你看过那部电影?”这轮到谢之然惊讶了。

“咋的,你们这些学电影的就看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呗?”三哥揶揄道。

“不是……我……”

三哥看了眼草丛外陆陆续续回家的人,抽了口烟:“高中不想读,逃学我爸又会打我。”

“然后呢?”

“我们图书馆老师……”三哥深深地抽了口烟,色眯眯地挑起眉毛,“很漂亮。”

“这和看电影有啥关系?”

话题没有再继续,二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不是因为王老板回来了,而是因为腿是真的酸。

“找个地方住吧。”三哥看了眼手机,“这鳖孙怕是还有其他房子。”

由于出发前并没有明确说要给三哥多少钱,而且谢之然自己也不知道还要在北京耗多少天,她带的钱并不多。可是,这时候要找家里伸手的话,怕是先前“社会实践”的谎会被戳破。如家、汉庭这样的宾馆他们是很难计划了,于是谢之然在手机地图搜了半天,终于寻得一家能看得到王老板家门口、价格又合适的无名小旅馆。

投宿的半路上雨又下了起来。

到达小旅馆的时候,前台看了三哥一眼,身后笨笨的谢之然拖着箱子收着伞。

前台问:“大床房还是双人间?”

谢之然抢着说:“双人的!”

三哥看谢之然一眼,一副不解又不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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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房间里,三哥倒也放得开,可能也是淋了雨的缘故,直奔浴室去。等谢之然把旅行箱上的泥点和雨水擦干净的时候,浴室的门被突然打开,三哥光着上身穿着沙滩裤径直走向她。

他的身材精瘦却线条明显,要放在文艺片里,算是个比章宇、黄觉帅点儿的男主。可谢之然并不是文艺片的女主角。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男人的裸体,顿时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定在原地。可实际上,谢之然却毫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床上。

等谢之然反应过来时,三哥已经叼着烟靠在窗边的墙上玩手机了。

谢之然脸红彤彤的,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男生洗澡可以这么快。

突然,三哥狠狠吸了一口手里捏着的烟头,对缩在床上的谢之然说:“我帮你进京讨债,钱到手后,你要怎么报答我?”远处天边的雷声渐渐消退,大雨依旧,小旅馆窗外粉色的霓虹灯光肆意涌进房间。

谢之然有些害怕。她思忖:三哥是不是想睡我?

其实到现在谢之然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虽然写剧本时什么都敢写,但现实中她什么都没经历过。至于在校期间,她其实是偏信大学恋爱无用论那一套的。毕竟,如果不能托付终身,为什么要做出决定呢?

谢之然哆哆嗦嗦地回答:“三、三哥,你行行好,我今天……”她撒了个谎,“我今天来大姨妈了。”

谢之然浑身被雨浇得湿漉漉的,白衬衫下,文胸的颜色快要透了出来。三哥看了她胸口一眼,然后有些不自在地向窗外弹了弹烟。猩红的烟头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消失在了雨幕中。

“想啥呢,赶紧睡觉。”三哥略显尴尬,“明天早上还得盯梢。”

一夜无话。

第3场

第二天的上午。三哥和谢之然二人再次出现在老板家的楼下,熟练的三哥借着上楼的住户打开的单元门,到了老板家门口。不一会,他又从单元门内走了出来,告诉我:“他回来了,干活儿。”

三哥带着谢之然凑到老板家的防盗门外。三哥先是趴在门上听了一会,他拿着手里一个被搓得细细的纸条说:“这是我昨晚放在钥匙栓上搭着的玩意儿,有人开门就会掉下来。而且,只要他老婆不在家里养男人,门里说话的肯定是你的王老板。”

谢之然赶紧趴在门上听了一会,里面传来的声音正是骗了她,又对自己横加羞辱的王老板!

“三哥,一会怎么说啊?”

“想那么多干啥,先开门。”

敲了一会儿,带着门闩安全链的大门虚虚地打开一条小缝,从里面挤出王老板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呀?”

三哥扶着门框:“王老板您不认识我了?我们上个项目合作过,带您见一下演员。”

谢之然强忍着恶心,躲在王老板看不见的盲区里,娇滴滴地假装女演员说:“王老板您好!”

王老板试图透过门缝去看一直没出现在视野中的谢之然,但三哥却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您是哪个公司的经纪人来着,我记得今天没约……”趁王老板说着,三哥伸出食指和中指就要反钩安全栓把门打开,没想到王老板早有准备。不知这个肚肥脸油的中年男人哪儿来的力气,“砰”的一声就把大门狠狠关上,险些把三哥的手指夹断。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没安好心,想糊弄我?门都没有,呸!……”王老板在房间里的叫骂声渐行渐远,又渐渐回来,“……给我听好咯,你丫要是不怕事儿你就跟这儿站着,一会甭管来了弟兄还是警察,有种你别跑!”王老板的声音透过门在楼道里传出了好几层,邻居不知是上班还是见惯了,竟一个探头看热闹的都没有。

“就你公司那点人,能来几个?”三哥在门外面听乐了,点了根烟,“再说了,我干什么了吗?你真当派出所你家开的,随叫随到啊?”

“行啊,你就给我站在那别动,等着啊。”王老板继续叫嚣。

谢之然心里属实没底,拉了拉三哥的后衣襟,不由得有些害怕:“三哥,现在怎么办。”

“你会打架吗?”

“我?当然不会啊。”

“这不就得了。他刚刚开门的时候防守意识很强,怕是经常有人上门找事才养成的习惯,说不定还真能叫到人来。现在拖不得,得想办法进去。”

“啊?这还能进去?”

三哥没理她,把谢之然向后一拨,对准钥匙孔上去几脚猛跺,防盗门被震出了金属的嗡鸣声,楼下的汽车都响起了警报。无果,三哥又从裤子口袋掏出几个塑料薄片,像是1.5升可乐瓶身剪成的。他对了对角度开始刮门锁的锁舌,不一会“咔嗒”一声传来,三哥熟练地把防盗链钩开,紧接着就是房里女人的尖叫声传出。

“别叫,我来找我朋友。”三哥没有进门,只是把手搭在门口的王老板夫人的肩膀上,“不偷不抢的顶多就是个民事纠纷,你敢报警我就喝酒,顶多算酒后闹事,关一宿就出来了。等我出来,你也没什么收益,明白了吗。”

王总夫人捂着嘴点了点头。

“那我能进门了吗?我很文明的。”

王总夫人摇了摇头,只听三哥轻轻“嗯?”了一声,她又开始点头。

三哥进门后搜了一圈,转身对王总夫人说:“你男人呢?”

王总夫人颤颤巍巍地指向卫生间,三哥愣了一下,而后一个箭步冲向那里。

“操,这都能跑?”

他家卫生间的窗户很大,然而偏偏没有防盗窗。顺着楼外的排水管上的新鲜的、长长的手印向下看去,楼下一辆SUV的车顶上有个大大的坑。好家伙,原来刚刚汽车防盗警报声是他摔响的。

三哥和谢之然只能悻悻地回到小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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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回到房间后出奇地没有抽烟,谢之然抱着宾馆的枕头看着他。

三哥低头搓揉着烟嘴,看向谢之然。

这时候空气中可绝对不是暧昧的气氛。

良久,三哥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意了。”

“换我也想不到他还能有这一出。”谢之然本想安慰安慰他,可话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毕竟自己不是职业催债人,说这话多少不太合适。而三哥也没什么反应,只不过是把烟嘴搓掉了,直接“啪”的一声点起火抽烟卷儿。

看到三哥这个“人物的非典型动作”,这才知道,三哥怕是遇到硬骨头了。

“这他妈的老油条了。”三哥骂道。

“是啊,厕所都能用来跑路。”谢之然乖乖附和。

“哟,还知道‘跑路’?用词还挺专业。”

“我学编剧的,平时看很多电影的好吧。”

“哦。”

三哥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憋了一会,而后长长呼出。

“家是不能再去了,去不成。”

“公司好像也都知道咱们长什么样子…”谢之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三哥,你今天上午说的是真的吗?”

“啥啊,进门之后给那娘们说的?”三哥瞄了眼抱着枕头的谢之然,“门是咱开的吧,门上的脚印是咱们的吧,私闯民宅还真想遮过去啊?”

“也是……”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沉默之后再沉默。

谢之然再次捧起手机,看着之前和老板的聊天记录以及朋友圈。

“半年前陪老婆孩子吃饭打折集赞的朋友圈还能留到现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恶人真是处处做人设啊。

“他有孩子?”话音刚落,三哥就已经靠在谢之然的枕边上了,他洗澡后的香皂味夹杂着烟草的残留,编织成一股独特的味道,撩拨着女孩的鼻腔。

谢之然脸一红忍不住又偷偷闻了几下。

“有味儿吗?”三哥说着拿起谢之然的手机,回到了他的床上继续翻着,“有味儿我一会再洗,你别过来不就行了。

“哦……”谢之然只得伸着脖子看着三哥。

三哥翻了会儿王老板的朋友圈,并没有找到他家里人的照片,但是发现了他从微博上转载的带水印的会议合照。三哥捣鼓好久才回到主屏幕,又左右划拉半天才看到微博的图标。

谢之然真的好担心三哥点开自己的相册——她平时太爱自拍了。

三哥先是输入“王项东”找了一圈关联人物,无果。他想了想又打开王老板的朋友圈,找到他发图的生意伙伴的微博,对着王老板发朋友圈的时间开始查他合作伙伴发微博的时间。再从那条的转发人里逆查转发的人,一个个对比。

“找到你了。”三哥看了眼屏幕上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的样子,然后把手机甩给谢之然,“查他小孩身上穿着的校服名称,字糊了看不到,明天我们去请他吃饭。”

“啊?”

“啊啥?这是他儿子,找到他,这是把那个老东西钓出来的底牌了。”三哥见谢之然呆呆地看着他,不耐烦地转过身,“还看我干啥,姨妈来完了?要陪我睡觉吗?”

“不不不,睡觉就算了。但是三哥,你好帅,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信息时代了,你村儿里刚通网吗?赶紧睡觉去。”

第4场

第二天下午五点,北京四中初中部南门。

“不知道他们走哪个门放学,不过最多等三天就能逮到。”三哥围着学校转了一圈,回来和谢之然说。

“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站着吧,因为看起来……真的很不像家长。”谢之然看着周围,家长们有的三五成群扎堆聊天,有的靠在车门外抽着烟,一脸享受的样子。

可不吗,两个年轻人戴墨镜穿牛仔裤,就这么明晃晃站在学校门口,怕是一会儿就要被抓走。自打上次私闯民宅事件过后,谢之然已经对警察这个职业,产生了后天的恐惧。

三哥消失了一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大沓报纸。

“一会儿开门之后,我们一边给家长免费发报纸,一边等那个小孩。这些都是刚刚报刊亭收的昨天前天的存货,分量少报社也不会回收。便宜,拿着。”

三哥帮她把报纸担在手臂上,摆好,“要是有保安问你就给他也发几份,嘴甜一点。别发太快,撑到放学结束。有什么事手机联系。”

说罢,三哥就像是泥鳅一样钻到了等待接放学的人群中。

一直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起来。原以为是逮到了,结果三哥告诉谢之然,说现在出来的都是初中部兴趣班的了。凭借老板爱炫耀的性格,他儿子要是有兴趣班多半是会被发出来的。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老师抓住留校补作业或者是挨批,那么极有可能家长会到学校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谢之然和三哥只能回到小旅馆。

回到旅馆谢之然问三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三哥今天像是累到了,他把自己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回答道:“多学习,多看书。”

谢之然被噎得无话可说。

第二天下午五点,二人仍旧带着报纸在北京四中门口“社会实践”。保安队长甚至还向谢之然打了个招呼,当然免不了送他几份报纸。

不一会,谢之然突然看到三哥带着笑意,牵着白白胖胖的“报童”向她走来,谢之然心领神会,急忙向远离学校的方向跑去。王老板的儿子终于被他俩给找到了!

后来据三哥的回忆,这个小孩像是被陌生人“接送”出了经验。待三哥道明来意后,小胖子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就一部手机,你拿着。苹果手表有定位功能,你要我关机吗?”

三哥顿时抱拳承让:“哥们,你比我专业。”

三个人走在离开学校的路上,公交车站的塑料广告牌映照着这由高到矮,像极了信号格一般的三人。

谢之然有个难言的小习惯,就是遇到车窗、橱窗、广告牌之类种种能反光的物件时,都要不经意地望去看看自己。其实多数时候人的成就感获得的途径,真的很是微妙。谢之然自己做过一些小的总结,但大抵不超乎自己对未来预期的精准实现。

看向那块公交站的广告牌时,谢之然发现三哥也在“不经意”偷瞄。两个人的眼神就这样在一块街边的能反光的小牌子里忽地碰撞。

谢之然瞬间红了脸。

晚上九点,谢之然和三哥带着王老板家的小胖子,坐在麦当劳的二层落地窗前,看着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小胖子倒也淡定得很,写一会儿作业,大口吃一会儿麦旋风,嘴角还沾着奥利奥的渣。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胖子你最晚几点回家?”三哥吭哧吭哧地咬着甜筒的蛋卷。

“八点吧,再回去晚了我妈要打我。”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不?”谢之然问到。

三哥擦了擦嘴,手上下拍了拍:“给你爸打电话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胖子点了点头:“哥,我办事,你放心。”

“你看看人家城里的孩子,多懂事。不愧是北京四中的!”三哥把他的手机开机扔给他,光是微信QQ短信的振动提示就足足响了一分多钟。小胖子业务还挺繁忙,估计是爸妈着急疯了吧。

“爸,我今天和两个哥哥姐姐做社会实践了。他们说是你的朋友。我们在东大桥这边吃麦当劳。”小胖子简短地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了三哥。

三哥后来和谢之然喝酒的时候笃定地说,以后他生了孩子,一定要来北京上学,还是北京的教学质量高!谢之然不知道小胖子给三哥的影响竟有这么深。

“王总你好……你应该记得我。是,您家门口我不敢站。这不,找您儿子聊聊天吗?”电话那端传来王总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王总淡定的回应。

三哥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道:“这么说,您是愿意见我们了?那太好了!您儿子今天社会实践一定很辛苦。是,是,社会实践结不结束,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好,再见。”

等谢之然给了小胖子五十元纸币让他打车回家后,三哥盯着她:“明天中午十点,公司见面,我一个人去。”

说罢,三哥起身留下谢之然一个人望着他。

“走啦,发什么呆。”

三哥笑着出了麦当劳的门,留下身后的谢之然一个人在橙色的椅子上呆呆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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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之然早早地爬起来给三哥买了早餐:一碗粥,一个茶叶蛋,三个肉馅包子。回来之后三哥已经起了床。他还是老样子,嘴里叼着烟,靠在窗边望着外面早起上班的车流。

她拿着烟灰缸走过去。三哥回头看到谢之然提着的饭:“回来了?”他把烟头熄在烟灰缸里,“我还以为你付不起我的工资跑路了。”

说罢,他瞄了眼谢之然哈哈地笑了起来:“吃饭吃饭。”

今天的三哥心情格外的好,这也是谢之然吃的最长的一顿早饭。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收债的时候,人家是准备好了才让我去的。就几个冰箱那么大的小店铺,冬天一掀棉帘,好家伙,里面居然站着十几个握甩棍管刀的大老爷们!这帮孙子在那儿巴巴抽烟……丹东那边你也知道,嘴里骂骂咧咧,西八撒给地就上来了。”

“还有一次,女债主被我们推了一把,倒在地上假装抽风。我灵机一动也躺她边上跟她比赛抽抽。后来那女的羞得不行,爬起来没事儿人一样溜了。倒是我摔得太真了,膀子肿了好几天。”

“说起抽抽,那次最好玩儿,讨债的时候带了框肉蛇,没毒的那种。结果菜市场的老板脑子有病,往那筐肉蛇里装了条水毒蛇,原本是要去吓人的,结果被咬了之后自己倒在地上搁那儿口吐白沫。还好有兄弟在附近,送我去了医院。后来啊,那片再没人敢欠我手上的账了。”

三哥喝了口已经冷掉的粥,笑着看着谢之然。她也在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哎,咋哭了,好了差不多了,你知道我的,哭没用的啊。”三哥认真的盯着谢之然,“你不会是真没钱了吧,哎,我不是要吓你啊,吱吱?”

谢之然转身跑进卫生间,擦干眼泪,洗了洗脸,听着他在门口喊道:“吱吱,你怎么了?我之前是逗你的,吱吱?”

“别叫我吱吱,我又不是个耗子!”

谢之然站在镜子前,听着门外的三哥说着这些那些。当然了,这并不是被他吓的,谢之然只是心疼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已经有过那么多糟心的过往。谢之然很清楚,若是半个月前自己和他在大马路上遇见,恨不得要绕道而走。可如今呢?他竟然为了自己这样的一个不知名、甚至还没毕业的小编剧,去讨要连律师都没把握的稿酬。

门外三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谢之然洗了洗脸,长呼一口气。开了门之后发现三哥非常反常地穿上了黑色衬衣。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三哥走向门口,忽地转身:“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海盗要穿黑色的衣服吗?”还没等谢之然反应过来,三哥笑着说:“因为黑色的看不出流血啊,我走啦。”

谢之然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她很想抱抱他。但还未等自己付出行动,三哥已经甩上小旅馆的房门,离开了。

谢之然在旅馆的房间内枯坐等待。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来自王老板公司附近的派出所,是片儿警和三哥一起打过来的。

接完电话,谢之然火速前往派出所,一刻都不愿意耽误。

出租车上她不停地催师傅快一点。师傅闷声答应。而上了三环之后的车速却降到了最低。师傅习以为常把车窗摇下来,在迟迟移动的车流里享受着难得的休憩时光。

谢之然心急如焚。

慌慌张张地赶到了派出所的接待室后,谢之然发现三哥一边搓着被手铐锢出的白印,一边和两个年轻的片儿警嘻嘻哈哈地侃大山。见到谢之然来了,他满不在乎地扬了扬下巴,道:“笔录做完了。感谢两位民警,只给我定了个治安拘留。”

谢之然心里紧张的弦在此时此刻,崩断了。她立刻哭了出来,激动地质问三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干什么了!”

她看到,三哥的眉毛上又粘上了创口贴。

两位民警见谢之然情绪这么激动,赶紧站起来拉她在桌子对面坐下。他们贴心地给谢之然倒了杯水,冷静冷静。

三哥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但是场面一定不这么简单。

三哥在十点左右进的王老板的公司。据三哥自己的描述是:当时的场面很平常,前台也一如既往的站在那儿。老板这时候就出来了,和三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三哥憋着一肚子的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用圆润的话聊正事儿,三哥似乎不是王老板的对手。王老板试图打太极,把三哥惹急眼了。他刚准备上手,办公室里就涌出了六七名保安,把他团团围住。他们一边拉架一边对他肚子下黑拳,为的就是让他还手。三哥推开边上挤着的保安,准备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录像自保。但是手机还没举起来,保安们已经把三哥推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警察就已经赶到了,王老板像是见到救星了一样,带着一群保安串通好的话术把三哥告进了派出所。好在三哥第一,没有动手;第二,虽然三哥没有录到视频但是音频还在,手机正在修复中;第三,三哥受伤了,其他人没有。现在七个保安和三哥一样,都在派出所治安拘留。

“没事,不疼。”三哥很笨拙的挪着椅子,凑过来安慰道。

谢之然抓着三哥的手,眼泪不停地掉。

三哥倒是反而安慰起谢之然:“是我掉链子了。”

“三哥,这个钱咱们不要了,咱们回去吧。”

三哥沉默了很久,摇摇头,习惯地往裤子口袋里去摸烟,但什么都没摸到——进警察局时,烟、打火机、皮带,都要没收的。三哥尴尬地笑了笑。

“这样,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三哥安排道,“你就说你是三儿介绍过去的。这人比我能耐。到时候……你稍微客气点。”

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最能依赖的人倒下了,迎接自己的又能是什么样的希望呢,谢之然站在派出所的门口看着晚高峰的北三环车水马龙,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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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然整理好自己,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拨通了三哥给她的电话号码。一个明亮干练的女声从电话另一侧传来:“你好,哪位?”

谢之然愣了一下。她真的没想到三哥口中“比他还能耐的人”,竟是一个女人。但既然是三哥介绍的,肯定有他的道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谢之然将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还特意把三哥被治安拘留的事说给了这位姓刘的大姐听。

“哦,你是三儿的人啊!”刘姐意味深长地说,“毛孩子没长大呢,就学大人办事了。等着啊,姐马上就到!”

见到刘姐的时候是当天下午的四五点,她直接敲开了谢之然住的旅店房门。

刘姐大概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三哥口中那位十分敬重的大哥的遗孀。她年纪不小了,但是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衰老的痕迹,精神劲儿十足。后来和刘姐聊天得知,大哥当年意外死亡后,忽地就留下刘姐这样一位女子,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人慢慢对她冷淡。但好在刘姐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她尽可能收拾了大哥以前留给她的人脉,只身前往北京开了一家名叫发大财的“金融”公司。

为什么这个金融公司需要打引号呢,是因为这个“金融”公司真的不简单。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场春雨滋润了中国大地,不论是经济还是民生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好景致。但高速发展的阵痛往往会被兴奋的喜悦延缓放淡,当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发财并趋之若鹜的时候,很少有人去观察那些有了钱的人会有什么后顾之忧。按照刘姐的原话说:“他们是向前走的人,我呢,帮他们清理那些不该出现的脚印。”

常言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在那个时代的带动下,刘姐就像是衔着凤凰尾后翎毛的小鸟般一飞冲天。十年前,刘姐孤身来到北京,她的业务由一开始的催收,逐渐发展到放贷、安保,甚至还做出了那个年代特色的产物——信息咨询。什么叫“信息咨询”呢?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基于早期互联网时代的私人侦探业务。

这样一位具有传奇特色的大姐,忽地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谢之然就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合眼前突然看到了一颗荧光发亮的还魂丹。顾不了那么多,谢之然赶紧给刘姐一五一十地说了被骗的经历,以及三哥和自己这些天的“丰功伟绩”。

“问题出在找他孩子那天了。”刘姐听罢断言,“那天果断一点的话,可以立刻就让这个老板以版权赔付的方式直接结款,真不知道三儿黏糊些什么。”

谢之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小妹,你既然是老三的人,事情包在姐姐身上了”刘姐拍了拍谢之然的肩膀,“按理说这样的事儿我让公司里的男孩儿们出头解决就行了。但你毕竟是三儿的人,这笔钱,姐亲自替你去讨!”

谢之然并不了解这位仗义的刘姐为何愿意对她出手相助。但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连刘姐都要不回来这笔钱,那她就认栽了。

晚上了,刘姐为了不吵谢之然,一个人在小客房外的走廊打着电话。声音时远时近,聊的无非都是些生意上的事,谢之然的心思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既然你是三儿的人……”刘姐下午的那句无意之言,像是在谢之然心里生了个种子,肆意地伸出了一只枝丫。

小旅馆外的霓虹灯粉色依旧,这些天那个常在窗边抽烟的那个男人不见了,他的床空空的。

第5场

第二天,两个女人直奔老板的公司。

刘姐到了公司门口倒不急着进去,先是看了看周围的样子,嘀咕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王老板的公司位于酒仙桥附近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北边是中国电影导演中心,南边是360大楼,西边是798,东边是大地时代,地理位置卓越得十分有远见,真是一丝一毫也丢不起人。

刘姐今天没有穿衬衫铅笔裙,而是换上了一身土得掉渣的中老年妇女刺绣雪纺裙,她从背着的破书包里取出一把折叠马扎,干练地把马扎一放。随即,她开始坐在公司门口大声哭诉王老板的恶行。她言语中不带一个脏字,但也尖酸刻薄至极。

她的声调铿锵有力,在抒情的部分有秦腔功底的怒吼,在叙事的部分有二人转技法的娓娓道来。经她这么一闹,仿佛王老板欠的不是三五万,而是三五千万。

在这个抖音快手微博短视频时代,信息的传播可谓是病毒式的。路人纷纷驻足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不过,这次王老板更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干脆下了门面拉了窗帘,和员工一起躲在房间里硬着头皮不出来,门外的人倒是越聚越多。

这时,物业估计是收到了王老板的投诉,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过来要把刘姐叉走。只见刘姐一钻一横,直接躺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天杀的王项东骗我女儿的钱,还要派保安来打我,救命啊,光天化日保安要欺负我们母女俩啦…”

哦,原来我和她是母女关系啊。——谢之然想。

哦,原来我的钱被老板骗了啊。——谢之然想。

哦,原来老板欠了钱还要派人打我们啊。——谢之然对刘姐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编瞎话的能力,刘姐才应该去做编剧!

“打女人啦,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刘姐的哭诉变成了小声的呜咽,而人们在吵闹的时候,最能集中注意力的往往就是微弱而有力的声音。

“诶爷们,我说,您这也忒不地道了吧?没见着人家遇着困难呐?”一个穿着红色二杠背心的路人大叔先是开腔了。

“是啊!”

“就是就是!”

“我们可拿手机都录着呢!”好事的群众纷纷仗义起来。

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互相看了看,面露难色,挠着头四散而去。

公司里,扒着百叶窗一直观望的王老板这时候可坐不住了,终于出了门。

刘姐大喝一声:“就是他!”人们纷纷看向刚刚走出门的王老板,刘姐趁热打铁,“是他把我女儿骗得痛苦万分,让我们家妻离子散!王项东,今天你要给个说法!”人群里爆出一片赞同的声音。

王老板走到谢之然和刘姐的面前,一副很厌恶的样子,他看了看周围对着谢之然说:“你这么搞,真的不怕把名声弄臭了,业内没人要你做编剧?”

谢之然马上驳道:“先臭的得是您的名声,再说了,我一光脚的怎么怕您穿鞋的?”

王老板扫了眼周围笑道:“编剧老师,我们今天财务没上班,要不您看明天再来?”

“那可不行。”谢之然拉着刘姐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起,“我妈这么大年纪了,明天再来的话,累着她老人家!”

王老板皱着眉头:“我说你这小姑娘可真不识抬举,是不是要我给你老师说明情况你才要回去啊?”

“我还真不怕,您说我自己的老师是护着我还是您啊?”谢之然看了看周围,“这么多明眼人可看着呢。要不明天我们去您片场逛一逛?一天开不了机的钱和您欠我的编剧费比,您觉得哪个贵一些?”

刘姐这时突然神补刀:“我听说您儿子也挺喜欢电影,要不明天叫他也来?”

一群人围着他等个说法。最后,王老板忍无可忍地从微信里付了款。毕竟,如果刘姐真闹去了片场,仅仅一天剧组空转的流水就得六七万有多,更何况,商组里资方都是会派代表驻组的。即便王老板承得住钱的损失,他的信誉和形象也会大打折扣。

这大概就是人情社会的红利吧。

那天晚上,要到钱的谢之然请刘姐在王老板公司附近吃了韩国烧烤。吃着吃着谢之然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姑娘就是爱哭!好啦,干这个行业不受点委屈,就跟没吃饭一样,难受!”

刘姐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她保时捷卡宴起步的轰鸣声,消失在北京的夜空里。

谢之然一个人站在韩国料理门前的广场上,看着身边形形色色来往的人们。他们蓦然地行走,注视着面前的方向,空洞的毫无一物。但是他们依然似乎坚定地向前走去。韩国料理店门口负责招揽客人的服务生们,见到又是一车的打工人走出了地铁,便扬着手中的菜单冲了过去,赔着笑脸请求客人到店里消费。

这,就是北京吗?

------

星空点点,华灯初上。

在派出所缴纳了保证金把三哥赎回来后,他俩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旅馆。

谢之然倚在三哥之前靠着的窗边,向外望去。

下班回家的车流在北四环外的路上将灯光拉成了线,明晃晃的,像是锦缎。远处偌大的北京城郊灰蒙蒙的。

“三哥,我一直都很好奇,这些天你都在这破窗台上看些什么?”谢之然对着窗外的景色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看的。”

三哥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看你。”

老式的推拉窗被旅店老板擦得透亮,从窗户的反射中,谢之然隐隐约约看到身后的三哥半躺在床头。他望着自己,叼着烟。

谢之然脸突然红了。

“三哥,你以后要干嘛?”

“收收债,遛遛狗,吃吃火锅,逛逛街,顺带拯救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谁知道呢!”

“你还有狗呢?”

“野狗。”

“野狗还用得着遛?”

三哥看着谢之然一张纯真的小脸,回答:“我在路边捡到一只小狗,汪汪汪汪地叫,这事儿我得管吧?”

谢之然嗫嚅:“我怎么感觉你说的不是狗……”

三哥无声地笑了一会儿。他扫了一眼谢之然,问:“那你呢?你以后要干嘛?”

谢之然耸耸肩,无忧无虑地回答:“不知道啊,不过应该是先把这些天的经历写成故事吧。”

“操,我早说了,别写我,我没故事。”

“嘿嘿,我就写,你管得着吗。”

三哥笑着把烟头扔进不远处的洗手池里。

“吱吱?”

“嗯?”

“饿了吗?”

“有点…”

“吃啥?”

“谁知道呢…”

第一单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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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楼主| 发表于 2021-4-20 07: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负债十万让直男不得不做女装大佬……结果真香!| 粉色大象02(上)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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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讨债”成功的谢之然顺利毕业来到北京,在一家MCN公司做起了短视频策划。她对接的第一位红人主播是“女装大佬”蕾姐,也是谢之然当年无比崇敬的师哥——郑磊。而他扮起萝莉音换上女装入行的起因是被追债,说起“追债”,谢之然想起了一个人……

“三哥,在东北忙什么呢?”

第1场

暮色笼罩着高碑店产业园千篇一律的灰色建筑。北京的冬天似乎任由那渐渐消退的夕阳在自己的世界弥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寒冷是当下唯一的主题。

尤其是在这里。

郑磊走出高碑店b区的全时便利店,不情愿地向着一个今晚不得不去的地方进发。

郑磊,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个子不高,有些消瘦。他长得不错,甚至有一些女孩子气的漂亮:杏核眼、小嘴巴。要不是鼻梁骨比较挺拔,乍一看还真像个姑娘。

两分钟后,郑磊在路上吃完最后一口从全时便利店买来的关东煮,心如死灰地迈进公司,准备进入自己的工作间。

郑磊就职于一家MCN公司,叫“阳阳娱乐快餐”,平时承担的业务主要有各种平台的短视频和营销号拍摄,也包括一些短视频制作与策划。

自2018年影视税改之后,传统影视行业备受冲击,大到院线电影,小到广告TVC,都面临无戏可拍的危险情境。那么原本的商机都流向了哪里呢?答案很简单,正是郑磊就职的这类MCN短视频公司。在互联网思维下,资本瞄准了各个短视频平台具有一定粉丝规模的创作者们,利用他们高效的传播速率完成资本的迅速回流。有点儿颜值的青年男女们蜂拥而至,各个自称“KOL”。没做几期内容,就开始在各种视频平台上 “恰饭”、“带货”,吹捧滞销的口红,代言三无食品。

传统影视人哭了,短视频制作者们笑了。但是,为什么郑磊今天的出场还这么颓丧破败呢?

走进公司,助理娟子见到郑磊先是一愣,毕竟在这样忙碌的MCN公司里,刷到各自制作的视频比见到同事本人的概率更大。旋即,娟子一乐:“来直播了?”

郑磊脸一红,看了眼娟子,点了点头。

助理娟子拿过指纹打卡机递给郑磊:“先做一下准备,七点半开始哈,我先通知一下后台。”

郑磊的工作间在公司的最里面,这短短不足一百米的距离像是西西弗斯推不尽巨石的山巅,折磨如斯。

“蕾姐好!”隔壁单元剧组胡子拉碴的摄影大哥一脸内涵地拍了拍郑磊的肩膀。

“蕾姐今天聊点啥?”刚做完一个长周期产品视频号的编导,戴着顶渔夫帽笑着对郑磊打着招呼。

“哦对了,蕾姐昨天带的面霜你们买了没?”普通隔间里传来一个压低的女声,郑磊细细一想,好像是上周才入职的剪辑小姑娘。

“买啥啊,客户送了一大箱,找制片要呗。”旁边的程序员回她。

“最后还是要找老板,我才不呢。金总老是色眯眯的。”剪辑小姑娘瞬间低落。

郑磊涨红了脸加紧脚步冲进了自己的工作间,用力把门关上。

公司的大平层里充满了欢乐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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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磊把自己顶在工作间的门上,深深地吸气,吐气。

片刻,收拾好心情的郑磊坐在工作椅上,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化妆品,这些都是他对照着女朋友周玥日常使用的单子一个个买来的。郑磊开始轻车熟路地对着镜子化妆,画到眼线的时候,助理敲了敲门提示他还有十分钟,并递来了今天需要带的货:面膜和口红。郑磊应声接过物件,换上今晚的“直播服装”。

就在郑磊挠着头琢磨今天要怎么做产品衔接时,老板金子阳推门直接进来了,身后跟了个小小的员工。金子阳进门后嗓门很大地招呼郑磊:“小郑今天怎么样,顺利吗?”

郑磊腹诽道:自己员工几点开工都不知道,不愧是金子阳啊。

“金总,我大概十分钟之后开播,刚刚在做产品串词,主要是……”郑磊答道。

“好了,你是专业的不用给我说,聘你来要是这点事都不会,还在这干他妈啥。”金子阳大手一挥慷慨激昂,而后盯着郑磊的眼睛道:“而且,这个活儿还是你自己揽的,对吧?”

“对对,金总您放心,我……”郑磊紧张地搓着身上“直播服装”的衣带,唯唯诺诺起来。

“好了,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今年来的高材生,现在是初级策划,在跟A组做单元剧,你有空教教她直播的文案和流程。郑磊啊,你也是有经验了,好好带她。”说着,金子阳把身后的小姑娘拉到郑磊面前,“你磊哥现在也是咱们公司的优秀员工了,直播效益不错,客户很喜欢啊!好好看好好学!”

说罢,金子阳转身出门。在他回身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对着郑磊点了点手上的江诗丹顿,提醒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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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平台上有个具有互联网特色的文化产物叫做弹幕。原意本是指在军事行动中,由高密度弹药对特定目标形成短时间内的饱和攻击所产生的视觉现象。而在短视频平台上,弹幕则代表着跟随播放器时间轴进度条同时行进的、来自观众的即时评论。

此时此刻,房间里的挂钟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郑磊与策划小姑娘两人站在小小的、被包装成女生卧室的直播间里面面相觑。

小姑娘疑惑地先是开了口问道:“师…师哥?”

郑磊尴尬得涨红了脸,先前涂的粉底液此时也遮不住他此时的羞赧:“是…谢之然吧?”

房间里的挂钟继续发着咔嗒咔嗒的声音。

此时,谢之然的心理活动若是能用弹幕发出来,必定是满屏的“????”、“瞳孔碎裂”和“卧槽!”。

宋代学者洪迈在《容斋随笔·得意失意诗》中曾提到:旧传有诗夸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在异域他乡遇到校友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谢之然看着面前她曾经的师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郑磊此时头戴女仆猫娘布绒头饰,脖子上戴着廉价仿施华洛世奇的挂坠,上身紧绷着黑白女仆装,下身修身的黑丝将“她”的大腿勾勒得神秘而又充满诱惑。令谢之然最疑惑的就是——郑磊到底是怎么把胸垫得比自己还大的!

谢之然出于女生爱美的本能,打量起郑磊的妆:薄涂粉底均匀不腻,大地色眼影轻描淡写,把人勾勒得又纯又欲。令谢之然嫉妒的是,自己平时怎么都画不好的眼线正严丝合缝地修饰着郑磊的眼型,眼梢部分的上挑设计,更让他神态大为所变,妩媚动人。遮瑕巧妙地盖过几处不明显的痘印,修容粉的使用更是出神入化——鼻翼两侧的修容线条让郑磊原本不太高挺的鼻梁立刻赶英超美,面颊侧的阴影使他此时的面部层次更为立体。厚涂枫叶色的口红也很有心机地提升了郑磊黄皮的面部整体肤色。

在谢之然好几次强行压制自己高呼“姐姐好美”的冲动后,留给她的只剩震惊。她怎么也无法想到比自己高一届的学生时代白马王子、校园歌手、播音社社长——郑磊,竟会以这样一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郑磊,居然是个女装大佬!

郑磊对这样的目光生出了几分畏惧,下意识地想转过身去。但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和谢之然异口同声地问道:“师妹(哥),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郑磊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副样子的时候,助理娟子带着工作本再次敲门:“蕾蕾,还有三分钟开始直播。”

谢之然看着面前的郑磊,用眼神询问自己要不要先离开,毕竟这儿真的是太尴尬了。郑磊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谢之然:“再搬个椅子,拿瓶水,准备吧。”

郑磊调了调房间里的光,坐在电脑前打开直播软件,输入完房间的标题:“蕾蕾夜话”后,他的眼睛紧盯显示器左下角的时间,鼠标迟迟才放在开始直播按键上。

19:29

19:30

点击进入直播间。

郑磊清了清嗓子,一道甜美的女声从他口中发了出来:“大家好,这里是蕾蕾……”

谢之然震惊了——师哥居然还有伪音技能!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谢之然身后仿佛飘过所有能表示震惊的弹幕集合。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中文系男生会在MCN公司里做伪娘?我的天呐!

在郑磊做完开场后,谢之然内心已经无力咆哮。她静静地看着师哥应对直播间各路神仙的奇怪要求,观察着助理娟子通过发送弹幕来调整直播间的话题风向,各种救郑磊于水火。在直播的整整三个半小时里,郑磊和助理娟子场内场外共同协作,共唱了十二首歌,开启了多个诸如“自己的恋爱经历”、“女装心得”、“美妆技巧”、“怎么在漫展捕捉女装大佬”等男女通吃的话题。其中助理娟子在每个话题节点中用多个账号带头冲锋刷礼物。伴随着郑磊娇滴滴的谢礼声,隐藏在水面下的些许“神豪”们纷纷上头,一晚上的直播,郑磊入账了三万。刨去娟子作假刷的四千块小礼物,净赚两万六。

当然了,按照《让子弹飞》的师爷分钱逻辑“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来说,助理刷榜的钱是左手倒右手,不赔的。

在直播的中途和最后,郑磊分别完成了口红和面膜的带货。令谢之然惊讶的是,不同于隔壁直播间撕心裂肺的嚎叫,“蕾姐”的带货毫不刻意,像是在聊天一般就把指标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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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播的郑磊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不顾形象地岔开两腿,活像一个干枯的穿着女仆装的“大”字。

“磊哥,榜一的‘暗夜玫瑰’已经霸榜三天了,明天要不要再刷回来?”助理娟子问道。

“不用,挂着吧。辛苦你帮我应付一下。”

“好的磊哥,不过他最近想要和你语音的需求越来越频繁了,可能我……”娟子面露难色。

“没事,明天我接管吧,麻烦你了。”郑磊无力地说道。

“口红和面膜,多少?”郑磊嘶哑的声音从电竞椅里挤出来,说罢往自己裤兜找咽喉糖,结果摸了一手自己光滑的大腿。

“九千四。”谢之然给郑磊递过水杯,“师哥你喝点吧,再这么下去嗓子要坏的。”

“指标呢?”郑磊缩在椅子里捧着水杯,像是个期末考试后等成绩的孩子。

“八千七,面膜四千三,口红四千四。”助理在工作本上敲敲打打。

郑磊听罢,将水一饮而尽。

第2场

卸了妆换回常服的郑磊趴在全时便利店的窗边用食桌旁,谢之然给他递了个润喉宝,又把手里的泡面捧到他面前。

“吃不得了,刚开始的时候吃到拉稀。”郑磊看了看谢之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你怎么来这儿了?这老板不行的。”

说起谢之然的求职经历,若是写成书的话,翻开必然是满目的坎坷。

大四期末在三哥的陪伴下,谢之然成功讨回自己的剧本款项。学校的辅导员得知这件事后,出于对谢之然的敬佩和鼓励,私下里推荐了谢之然申请优秀毕业生。今时不同往日,税改后的影视行业,在整体社会商业需求紧缩的大环境下的发展举步维艰。谢之然在校期间并不是一个乐天派。她早在大二的时候就积极跟组,诚恳地和外界商业影视制作公司有着或多或少的业务往来,大到网剧、网大剧本撰写,小到广告策划、婚礼文案,她都有涉猎。但是在行业萧条的毕业季,她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她积攒的影视业人脉全数无用——市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北京的影视公司在这一年里也倒闭了两千余家,更别提谢之然所在的小城市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经历了一轮轮的海投、网络面试,谢之然终于应聘进了现在实习的这家MCN公司。

可能有人会疑问,谢之然是影视文学系的,就职方向难道不应该是影视编剧吗?怎么做起了短视频平台的小策划呢?原因有二:第一,社会环境的缘故——在税改前,北京的影视公司多而泛,即便是国内非一流顶尖的影视类院校的应届毕业生,只要先前在校期间积累了足够分量的商业影视作品案例作为简历基础,在北京落下脚跟几乎没有问题,还能从事基本对口的本职工作。但如今,繁盛的影视公司群体数量锐减,幸存的资本们及时做出业务更迭,转换现有商业思路——纷纷从传统影视转行为制作传播力强的短视频。第二,影视从业者内卷化严重——在谢之然应聘的时候,她亲眼得见那位曾在国内外各大影展获得过“新锐编剧奖”的学生时代偶像,竟然成了某MCN公司的实习编剧,和创意总监为了一个十五秒的广告创意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北京面试的前段时间,她听闻曾经身价单日薪酬4万到6万的广告导演们,也不得不拿着1-2万的月薪跻身于短视频平台的商业视频拍摄。按照当时那位MCN公司HR的说法,那就是:“现在,谁不想吃口热饭呢?”

最后,谢之然认命了。她决定顺应现在的趋势,成为一个给短视频码剧本的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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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郑磊的前史,那得从他在高碑店送别谢之然后开始慢慢道来。

那天晚上,郑磊拖着疲惫的身躯,赶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到了远在常营的“打工人小区”。

当然,这个小区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住在这里的人们自取的。他们多数是来自在朝阳海淀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泛业务同行。

住在这里的他们从不敢说出自己明确的梦想与信念,多数人心中最深的底线也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当然了,这里的房价不贵,3000-3500元一个月的情况下,就能租到70平以上的二居室。况且这里毗邻地铁6号线,出行方便。毕竟,只要在北京的住处边上有地铁,就不亚于拥有了一个都市中的魔法传送门。剩下的,只不过是需要早起多久的事了。

临到家门口,郑磊隐隐地闻到一股油漆味。正当他还在心想是哪个房东疯了,在这么热门的租段放弃至少两周的出租时间用来装修时,他发现自家门前被泼了厚厚一层血一般的红漆。

郑磊目眦尽裂。

冲进家门后的郑磊发现自己的同居女友周玥蹲坐在地上正在哭。她瑟瑟发抖,撕心裂肺。郑磊心里默叹了口气,把地上的女友扶起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小姑娘扑在郑磊的怀里捶打起他的胸膛。

“他们又来闹了?”郑磊抚着她的背,环顾家里有没有被闯入的痕迹。

“嗯……”周玥回答,“他们说这是来提个醒,小心加到……七十万。”

郑磊听到后像是被抽了脊梁一般把自己摔倒在沙发上,向后仰去。

“多少?”

“七十万……”

“知道了……没事,我还在攒钱,只要还够六十万就行了。”

郑磊约好明天来家门前清理红漆的清洁员后,推开了阳台的门。

他只是想透透气,仅此而已。

朝阳路上的车水马龙在他面前奔流不息,领居家传来的欢声笑语在此刻显得刺耳。

郑磊毕业后曾在各大公司的选择上迷茫过一段时间,但他的导师不能接受自己的得意门生给小机构当小喽啰,硬是将郑磊推荐到北京一家从事文化教育出版的大国企。可惜郑磊的业务能力还不足以胜任策划编辑的职位,在那里也只能做做基本的文字校对工作。不过,和导师相熟的国企领导给郑磊画了个饼:只要他肯踏踏实实地做事,积攒几年经验,成为主编也是可待可期。

虽然在国企里上班工资可能没有外企那么富裕,但郑磊真正看中的是公司的最终福利——只要工作年满五年就有申请落户北京的资格。郑磊是小城来的孩子,在这样的未来愿景下,他只要踏踏实实地努力,再通过导师与领导的关系,将来把自己小城的户口迁至北京指日可待。

但,一切的变故要从认识周玥的那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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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周玥刚刚大四,应学校要求来到郑磊所在的公司实习。其实,应届的实习生有不少,但巧的是,领导将全组唯一一个小姑娘分给了郑磊来带。于是,一段常见的“在校乖乖女实习生因办事马虎被领导批评,白马王子郑磊有条不紊地收拾烂摊子并将她引向工作正轨,姑娘为感谢郑磊请他吃饭,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发现彼此的闪光点而后恋爱”的俗套段子,发生在了郑磊和周玥之间。

具体详情,不一一赘述。

总之,我们只需要知道两件事:

第一,郑磊和周玥在一起了。

第二,郑磊是周玥初恋男友。

三个月的实习时间很是短暂,周玥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大四的学业,但毕业论文的选题陈述、大纲审核、资料搜集和行文等事令她感到无比头疼。就在周玥快要把论文糊弄完的时候,一个令全国学生铭记的热搜事件发生了,这直接影响了周玥毕业的顺利程度。这件事就是——某明星学位舞弊事件。

自从那位高调炫耀自己拿到博士学位,而又在直播间里对知网一无所知的男人被刨根挖底后,全国本硕博的毕业难度直线飙升。尤其论文这一项,不仅要引经据典、真材实料,论文查重率的红线也被降至了10%以下。周玥所处的中文系的查重指标甚至被降到了8%。压力、苦闷一次次地刮擦着周玥柔弱的内心。可能由于周玥是第一次谈恋爱,自以为懂事的她不太想将学业的苦闷输送给自己的男友郑磊。她只好独自忍耐。

看着她身边同学和舍友们的选题和大纲纷纷过关,周玥的焦虑无以复加。虽然周玥平时在校的时候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但是在压力倍增的时候,她总想着通过购物来减压。

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周玥的“购物狂”行为可以解释为:以生理层次的过剩刺激,完成安全层次的超维度跨越,以达到伪命题般的自我价值实现。但是在这样反复饮鸩止渴般的刺激下,生活中引发困境的实质性问题未能解决,进而引发衍生性的个人财务危机,使她陷入更大的精神空洞和焦虑之中。更何况,同宿舍的大学生之间,爱慕虚荣、攀比物质本就是高发问题。就在她多次透支生活费而又对家里难以启齿的情况下,她意外地看到了有关校园贷的短视频广告。

从一开始的一两千,到后来的七八万,周玥总是在贷款与还款、购物与出售二手之间来回挣扎。至于周玥是怎么将原本十万的借款利滚利累加到六十万的,咱们先按下不表。重要的是,郑磊得知这件事后,看着自己憔悴的初恋女友日渐消沉,他始终无法抛弃她,甚至张不开骂她的口。他用尽自己的积蓄为周玥填补起初的十万欠款本金后,剩下的巨款到底该怎么还,郑磊一时间无能为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受公司指派前往漫展摊位的郑磊,遇见了现在的MCN公司老板金子阳。虽说金子阳是前去通过拍照来勾搭女孩子的,但两人作为动漫同好,话题自然不少,渐渐就熟络了起来。在得知郑磊曾是播音社长后,金子阳当即拿出一个动画片段让郑磊配音试试。

当时的郑磊正经历着女友的负债风波,每天心情低落,度日如年。在漫展上遇见与自己拥有相同乐趣的金子阳后,郑磊也放下了浑身的担子,在那个动画片段里灵活运用男/女声、真/伪音混配的技巧,震惊了围观的众人。

离开漫展,脱离同好身份后,郑磊拒绝了金子阳送其回家的想法,执意从金子阳的奔驰大G上跳了下来。金子阳手指点着真皮的方向盘套,若有所思地说:“兄弟,你这身才艺,要是埋没了,就可惜了。”

郑磊倒也是直爽,道:“早不是大学的时候了,而且我也跟你说了家里的事。我现在啊,身价六十万呢,负的。”

金子阳嘿嘿一笑:“如果我告诉你,你这嗓子能赚一百万,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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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打工的一天呢。

郑磊走在高碑店b区,看着道路两边与他逆行的人流。他们是这样的面无表情,就和郑磊一样。

当时,听完金子阳“以声音赚钱”的噱头后,郑磊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玩票的二代罢了!”郑磊这样想,扑在工位上继续给下个月杂志排版。

可随着出版公司裁成细细的工资条交到他的手上时,郑磊从左到右盯着被五险一金与个税层层递减后的“柒仟柒佰陆拾圆”时,他崩溃了。

当晚,郑磊打通金子阳的电话。借着出版公司的地下车库灯与大G的车内灯,二人签署了用工合同。至于出版公司那里,郑磊只好麻烦自己的导师帮忙,看看能不能和公司上层商量一个停薪留职。

郑磊盯着自己按了手印的卖身契……啊不,是合同,出了神。

“甲方:金子阳。

乙方:郑磊。

甲方依法拥有相关平台账号的所有权,乙方拥有出色的声音才能与演绎能力。现甲方有意将其直播账号授权给乙方进行直播,以满足商业需求;乙方同意接受甲方的授权进行直播……”

至于合同的内容与赚钱的形式,这里就简单的概括为:日常直播通过固定工资与受礼分成的方式发放,并定期制作投放短视频平台的单元视频。至于漫展曝光、商演则另起合同。其中,如果以不露脸的方式进行直播,在金子阳的预估下,每月至多一万。但是如果选择露脸,保守估计至少两万,甚至更高。

“粉丝喜欢的是你那副萝莉音。露脸的话,你这胡子拉碴的样子,一打样,观众不都吓跑了?”金子阳吸着电子烟,看着犹豫的郑磊,抬头便在车里吞云吐雾。

郑磊疑惑:“那咋办?”

金子阳似笑非笑:“女装啊。”

第3场

到了直播间的郑磊,继续熟练地化着妆。谢之然和助理娟子敲了敲门,一起进来。

“你们谁有睫毛膏啊,这玩意怎么干得这么快。”郑磊见到二人,像是遇着救星,赶紧问道。

“是不是盖子没盖紧啊师哥……”谢之然翻着自己的包包,而一旁的娟子耸了耸肩表示老娘啥时候需要这玩意了。不一会,谢之然一脸抱歉地说:“我的落在家里了。”

郑磊挥了挥手表示算了,继续争分夺秒画着下眼线。也许是太急,他时不时发出戳到眼睛的倒吸气声。

见郑磊化完妆,娟子从工作本中拿出细细的一个工资条递给郑磊。他扫了一眼,见到条尾的数字乐了,当然,不知是他太激动还是大老爷们画眼线戳到眼睛,郑磊眼睛红了,转身对着谢之然悄悄说道:“八万,八万啊!”

谢之然和娟子也为郑磊欣喜。

此时,直播间的门忽地被一把推开,“可以啊郑磊,这个月赚得不错啊?”金子阳夹了个小手包乐呵地进了门。

“是,感谢金总给的这个机会。”郑磊站起身点头哈腰。

“机会?机会那也是靠自己打拼来的,别以为你现在赚多了厉害了!没有我,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一个月赚这么多吗?”金子阳看了一圈房间里,目光落在了谢之然的身上,“你磊哥这几个月来算是进步得快的,好好看、好好学,以后跟着我赚大钱!”

谢之然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记住啊,努力工作,这是你们的本分!”金子阳说完转身离开,回来关门的时候还不忘用食指点一点手腕上的劳力士,提醒他们时间。

“老板每天都换表戴吗……”郑磊靠坐在直播椅上,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那块上大学前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块朴实的国产天王表。

“谁知道呢。”娟子坐在镜头外的助理位上开始登录一会儿刷榜的礼物账号。

看着自己的师哥坐在直播椅里黯然的样子,谢之然心里一酸,安慰道:“师哥你别理他,金总其实是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价值了,才要故意这么说,让你觉得自己很没用,好以后依附于他。这叫啥来着…”

“职场PUA。”一旁登录完直播平台礼物号的娟子说道,“哦对了,磊哥,榜一的事……”

“啥啥玫瑰是吧。”郑磊往后捋把头发,缓解一下自己即将和一个男人在网上你侬我侬的压力,没想到还挺扎手。

哦,假发。差点忘了。

------

榜一大哥“暗夜玫瑰”的聊天内容暧昧而火辣,撩拨至极却又不失情调。助理娟子也在记录中尽可能圆滑地和这位金主大哥左右周旋、上下腾挪,在尽可能不过多地透露个人信息的情况下,竭力安抚住榜一大哥想要与“郑蕾”视频通话的热情。

郑磊无奈地给谢之然递了个眼神,清了清嗓子,发出语音:“哥哥你急啥,我这不是来直播了嘛。”

“叮咚”一声,秒回。

郑磊考虑到谢之然的接受程度,没有选择将“暗夜玫瑰”的语音内容外放。自己听完之后强忍着反胃的冲动,用文字和“暗夜玫瑰”回了几条信息。最后,他凝了凝神,用语音回道:“要开播啦,直播间里面可不许说这些哦~”

谢之然看着师哥郑磊额头上凝着的细密汗珠,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直播过程中,郑磊依旧是老三样:聊天、唱歌、带货。但是,在今天的直播过程中,郑磊脑海里一直消散不掉“暗夜玫瑰”的邀约——“我想和你见见面,只要你来……一次一万。”

在这场直播中,浑浑噩噩的郑磊多次唱错词,接不上弹幕的话茬,害得直播间里几度冷场。当然,在谢之然和娟子的共同努力下,话题又被带回了正轨,打赏也慢慢多了起来。为了弥补先前的失误,避免影响后续的带货环节,郑磊听从了娟子的建议,跳起了韩国女团的热舞。

“人啊,都是出来赚钱的。躺着能赚,跪着能赚,站着也能赚。”郑磊扭动着身躯,用自己拿健身护腰挤出来的事业线蹭着面前的直播椅,他闭着眼睛不敢看自己面前屏幕里的画面,“我只是,只是想把钱赚了,没啥丢人的,对吧。”

直播间里,礼物如热浪一般涌来。

回到家的郑磊将女友周玥哄睡后,独自一人倚坐在阳台边上。夜幕下昏黄的朝阳路车迹冷清,偶尔会有拖着长长红尾的一道车影驶过。

世界开始变得模糊。

哦,不是世界变得模糊,而是郑磊哭了。

------

连续与大哥线下见面郑磊都选在了公共场所:咖啡馆、餐厅、电影院。有一次郑磊鬼使神差地把地址选在了他和周玥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或许熟悉的地方更能给他安全感吧。当然了,这种安全感更是来自于他最大的不便——人有三急,这家咖啡店的盥洗室是独立式的,男女无别。

作为一个成功的女装大佬,在镜头前他不会被戳穿,离开镜头,他也不能被戳穿。

其实,与这位榜一大哥线下约会几天下来,郑磊并没有感到多么不适,也没有想象中会被油到喝茶解腻。面前的这位“暗夜玫瑰”衣装得体,两鬓整齐地梳在耳后,和网上聊天的人完全两个样子。二人相处得不错,中文系毕业的郑磊和大哥盘盘道、聊聊天,还是不在话下的。

从周三初次见面到现在的周六,“暗夜玫瑰”每次都会给他送来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小到耳坠,大到手表。郑磊想要拒绝,但按照这位大哥的说法是:“和你相处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挺好。再说了,你也配得上。”

其实在两人见面伊始,榜一大哥就说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女生,但是我觉得你比那些女孩更吸引我。”

被榜一大哥“宠溺”着,时间长了,郑磊也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真的是女生一样。他以前不理解周玥为什么会借网贷买奢侈品,现在他也逐渐拥有了物质虚荣心。

但郑磊立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他想到张爱玲在《色戒》中描写王佳芝与易先生相处的感受:“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顿时,他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食物,想到了张爱玲的另一句著名的话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脐下的羊肠小道。”

郑磊颈后感到一阵恶寒。

郑磊开始终结话题,时不时地看看手机,故意暗示咖啡桌对面的“暗夜玫瑰”自己可能还有别的约会。他相信以他的素养,是能读得懂他的小动作的。

果然,榜一大哥也象征性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你有事可以先去,需要我送吗?车在地库。”

“我就在附近,是工作上的安排。”郑磊乖巧地回答。

“好,保持联系。”

“好。”

郑磊踩着高跟鞋,拎着小挎包镇定地以逃命的速度走出了餐厅。

第4场

回到高碑店的MCN公司,郑磊这才松了口气。没想到进公司路过前台的时候,郑磊却被拦住了。

此时郑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刚与榜一大哥约会完的他,此时画着直播时的妆容,一身职场OL的装扮,但是见过全公司的前台就是认不出他!

“我是郑磊,女装的那个。”郑磊强装镇定,终于能切回男生本音说话了,但是声音中略微带着颤抖。除了在化妆间和直播间,他的羞耻心让他从未以女性形象出现在公司其他同事面前。

“哦哦,我听过,但是……”前台小姐姐脸一红,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去。

郑磊此时又陷入了一个尴尬境地。按照金子阳的规定,整个公司的在京员工在非工作时间也应当在公司里坐班,金子阳的说法是:“创造一切可能的财富,你们要感恩公司对你们的照顾。”所以,若此时通过指纹打卡自证,就无异于告诉老板我脱岗了!

先前几次约会都是在周内完成的,指纹也是打的晚班卡。至于约会的事,郑磊只需要回家更衣,穿着男装、带着女装在直播前换上就行,毕竟女友一定不会回家这么早。而这次的行程变动却是超乎意外的,因为女友周玥此时正在家写着论文。

“小郑啊,怎么今天来这么早啊?”金子阳从一旁的董事长室出来,一脸和善,“唷,还扮上了?”

郑磊顿时冷汗直冒,自己私见粉丝可是大忌,写在合同里的!

“是,我总觉得一些动作不是很顺,就上街溜达溜达,试试别人的反应,没想到还挺好,哈哈,哈哈哈。”郑磊强行尬笑。

没想到金子阳大手一挥,说道:“好!好!这就是我们的优秀员工!大家都来看看啊,我们的郑磊主播,为了研究自己的专业业务,敢于挑战自己的面子,上街来体验自己的……呃,角色!大家要以郑磊为榜样啊!公司——是我的没错;但是业务——是属于你们的!没有这样的钻研精神,公司的业务还能继续吗?公司还能发展吗?我还能带着你们赚钱吗?”

金子阳嗓门是天生的大,这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要是放在电影《巴顿将军》和《美国队长》里,怕是那两位衔接影视记忆老中青三代人的模范演讲者——巴顿本人和美国队长都要略逊三分。大平层里的员工纷纷围绕上来,有人还举着手机对着郑磊一顿狂拍,活脱脱像个漫展。听到金子阳说上街体验角色的时候,大家笑成了一团。

等同事们散去,金子阳拉住已经臊得满面通红的郑磊,压低声音问:“你老实说,穿成这样干什么去了?”

“我真……”郑磊还没来得及解释完,金子阳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语。

“你那小跟班谢之然?在隔壁组里写了一天的剧本了,哪次不是你到了她就立刻停笔找你?我他妈捧你、供你、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搁这骗你爹呢?”金子阳拉着郑磊的领口到角落,压着声,恶狠狠地说道。

就在这时,谢之然碰巧抱着厚厚一沓剧本草案从大平层的里间走了出来。她原本在里间被单元剧导演盯着修剧本,听闻外面的讥笑和议论声,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谢之然这样浑身充满正义之光的少女,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师哥被人嘲笑奚落呢?

于是,她胆子贼大地顶撞了正在气头上的金子阳:“老板,师哥之前跟我说了。他要穿裙子去体验生活。体验生活您知道吧?这是我们大学表演课的必修课。您一直很专业,这个科目您应该很了解,只有体验生活,演员才能进入角色。师哥为了能给公司赚更多钱,都不要面子了。金总您怎么还奚落他呢!”

郑磊虽不明白谢之然为什么来趟这趟浑水,但他也不笨,顺坡滚驴地接上谢之然的话茬:“真是这样的老板。我绝无二心。”

金子阳指着他们二人。

“师哥?师妹?好家伙,你们之前就认识啊?行,搁这儿给我组团就业呢?”金子阳转身点了点郑磊的胸口:“你可千万别让我查出点什么,啊?”

------

回到直播间的郑磊沉默着往脸上补粉,委屈得想哭。补着补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把妆冲花了,从眼角开始直到鼻翼,眼泪混着新旧粉底、遮瑕、修容一并在鼻翼两侧滑下。郑磊默默擦干眼泪,继续补妆,但发现怎么都画不下去了。

“师哥,我来吧。”谢之然拍了拍郑磊的肩膀,拖过自己的助理椅,将已经麻木的郑磊转向自己,蘸着卸妆水一点点地压涂他脸上的泪痕。

“没事的,师哥。你这么优秀,这家公司肯定不会是你职业的终点。你记不记得你毕业的时候,在主校区礼堂给我们的毕业辞?你用尼采的话告诉我们,其实人和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越是要伸往黑暗的地底。”谢之然盯着郑磊红红的眼睛,柔声说着,“你忘啦?”

郑磊默默地点着头,擦着自己的眼泪。

很多时候,男孩子的情绪都被裹挟进了一个个社会性词语。他们不能表达自己的脆弱与易损,也不能给别人留下不坚强的印象。这是父权社会的隐痛,是两性不平等中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谢之然心里这样想着。

片刻,助理娟子敲敲房间的门,谢之然紧着说道:“娟姐,您稍等一下,我和师哥说点事。”门外犹豫了片刻答道:“好,你们抓紧,还有十分钟。”

“我没事了,自己来吧。”哭完的郑磊像是给自己卸了次妆,面部倒没了什么粉饰的痕迹,就是鼻子还囔囔的,“这次我带睫毛膏了。”

谢之然瞄了眼郑磊的大花脸,笑了。

------

用郑磊自己的话来说,还债的这些日子,就像是在玩一场即将触顶的俄罗斯方块。随着他先前的忍辱负重,这个危险的砖块高塔也即将消失,似乎将所有砖层一举消灭也指日可待——在郑磊的备忘录上,欠款的数字被他一点点消化到五十万。

同时,郑磊对周玥的保护也可谓做到了极致。为了不让她受到催收电话的影响,郑磊将公司发的手机号码转移给了周玥,自己手机里则插着他和女友的两张卡。日子一天天过去,郑磊每天接到催收电话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电话里的威胁也越发地令人后脊发凉。从一开始的电话轰炸,再到用他们二人手机注册大量奇奇怪怪的网站,甚至在最近,周玥的号码上频频出现来自联系人的质疑:你是不是借钱了?

郑磊心想坏事了,这已经到催收的新阶段——联系人轰炸。这实在是社会性死亡的前兆。虽然郑磊用两个号给那些关心他们的朋友发信息,用“手机下了团购的黑软件,应该是被盗通讯录了,他们是在诈骗”的借口搪塞过去,但如果后续催收者仍然持续地发类似的短信,郑磊的这些借口怕是会变得苍白可笑。

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友周玥,郑磊不禁心中一酸。她的电脑还开着,上面满是论文的材料和例证。郑磊犹豫再三,他走上阳台,登录和榜一大哥聊天的账号。

------

“暗夜玫瑰”接听了电话。今天的他像是喝过了酒,迷迷瞪瞪、含含糊糊。当然,即使是醉酒,“暗夜玫瑰”在郑磊面前的风度依然不变。两人没聊几句,“暗夜玫瑰”有些唐突但又隐晦地说:

“过段时间……”电话里的男人说,“你可以陪我一晚么?我给你二十万。就算我们不做到最后一步,我也会给你十万元的辛苦费。”

郑磊震惊地举着电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台上。

他必然不想和“暗夜玫瑰”同床共枕,但如果他真的答应了他,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郑磊扭头看了一眼周玥。他隐隐地想:大不了先赚了这十万,剩下的十万再想办法凑一凑。

郑磊深呼一口气,对电话里的男人说:“什么时候?在哪?”

郑磊会否真的赴约,三哥又何时登场?

别急,答案明日揭晓。

21.jpeg

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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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0 07: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贷款公司新型陷阱,代号“前男友” | 粉色大象 02(下)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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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十万让直男不得不做女装大佬

……结果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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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场

“耻辱!这是绝对的耻辱!”金子阳在郑磊的直播间里咆哮着,青筋暴起,“你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啊,怎么能干…干他妈这事!”

谢之然和助理娟子沉默地坐在一旁,她们手机里正播放着郑磊与“暗夜玫瑰”的幽会视频。

大家别误会,这并不是“暗夜玫瑰”大哥泄露的。当天晚上,郑磊前往约定的酒店,到了房间整个人都是僵的。大哥见状也不再强迫,只是提出可以日后循序渐进。今天对他的要求仅仅是亲吻而已。

嗯,而已。

二人在短时间的幽会后草草收场,各回各家。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家酒店长期埋伏着“隐私掮客”。所谓“隐私掮客”,就是那些用各种非法渠道获取个人隐私后,再将隐私向隐私持有者兜售赎回权利的人。这么说可能有点绕。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会偷偷拍下人们的不雅视频,再以此威胁对方支付一定费用。隐私掮客的业务这几年逐渐向互联网平台扩张延伸,“狗仔队”就是他们当中最具代表的一个群体。

“暗夜玫瑰”和郑磊入住的这家酒店房间,就被一个隐私掮客安装了针孔摄像头。这位隐私掮客敏锐地捕捉到郑磊体态与神情的不对劲,便直接将针孔摄像头的视频传导到自己的主屏上。当时郑磊嗓子非常不适,没法再强行挤压咽部发出伪音,榜一大哥倒也心疼他,便允许郑磊以本音与他交流。

听到一个“萝莉”突然发出了男人的声音,隐私掮客“腾”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好家伙,俩大老爷们!而且居然只是开了房亲了亲就走了?有意思!

掮客搓了搓手,赶紧将视频保存到桌面。他将视频拖到一个面部识别软件中,本想着能搜出“暗夜玫瑰”的身份,却没想到弹出来的身份信息全是郑磊的。毕竟,暗夜玫瑰只是个素人,郑磊才是活跃在各个直播间的“女装大佬”。

识别了郑磊的脸后,掮客很快找到了“郑蕾”的直播间。

好嘛,原来还是个小网红!看我不把他的经纪公司敲诈到底儿掉!

隐私掮客直接私信了老板金子阳与多家营销平台,同时给他们群发以“女主播深夜幽会金主”为标题的视频截图。一方面,掮客准备勒索金子阳一笔。若是金子阳不从,他还有后手——将这个视频在营销号群里拍卖,按各方出价高低来决定获得一手视频的先后顺序。

可好巧不巧,事发时是深夜,金子阳刚与他麾下某女主播翻云覆雨完,正呼呼大睡。

掮客见自己不受重视,顿时大怒:得嘞,那您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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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各大营销号各显神通,集中火力用“女装大佬”、“半夜幽会”、“同性禁忌”这类敏感词汇引来流量。最搞笑的是,作为社交媒体的平台方见整个视频中也仅仅是聊天与接吻,连封禁的由头都找不到。于是这些带着各家“台标”的小视频更病毒式地肆意传播开来。

金子阳气得话也说不完整了,在小小的直播间里用手直捋头发,“砸了!郑磊,你砸了!”

郑磊蜷缩在直播椅上,大气儿都不敢喘。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两个爷们,还各有家室!还被拍,让人笑话!”金子阳气得指着郑磊的手都在抖,“呸,恶心!”

“你要真缺钱,哪怕找我借点儿?不丢人!真还不上可以用工资顶啊。你倒好,成了出台的了。长大了啊郑磊,自己出去融资了?可你他妈是我的财产,懂不!”金子阳说累了,靠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继续说。可说着说着他就来气,扬手准备打郑磊。不过,金子阳这手举了一半,又放了下来,“嗯,我还不能打你,免得解雇你之后又找我仲裁留下什么证据。”

听到这里,郑磊猛地一抬头:“别啊金总,我.....我还能做其他的,写写什么东西,排版我也会,我现在真不能.....”

金子阳听完乐了,从兜里掏出手机划了划屏幕,扔给了郑磊。金子阳戏谑地说道:“单单撤热搜,就花了我十五万。压流量,五万。你是想让我把这个钱算在你工资里吗?我也不想搞得多赶尽杀绝。你走吧!就算我能容你,其他员工、股东们也容不下你。再说了,你现在才开始写东西,写得过谁啊?你算什么东西……”

说罢,金子阳从郑磊怀里夺回手机,转身出了门。关门的时候,他还不忘点点自己手腕上的浪琴提醒郑磊时间。金子阳说:“晚上七点半之前,收拾好这里,营销组要来直播。”

门被重重地关上,时钟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娟子面无表情地起来帮郑磊收拾东西。像她这样的助理,底薪都不高,每个月主要靠直播提成。郑磊的退出,对娟子的收入将会产生巨大影响。她已经面色不善起来。

“磊哥,其实公司都知道你有困难,不然……你也不会来做这种活儿。但今天这事儿,大家都很生气。你先别擅自离职,等合同下来再走吧。”娟子看了眼手机里两个接吻的男人,略有些埋怨地说,“我们公司是做影视的,和外面那些不一样。总得有个吃相。”

娟子抱着厚厚的女装,扭头出了门。

第6场

夜晚的公司天台上。

郑磊一遍一遍拨打着“暗夜玫瑰”的电话。那位隐私掮客的镜头角度并不能拍清他的全脸,但作为这条视频的另一个主人公,郑磊认为,“暗夜玫瑰”有责任和他一起处理眼下的问题。

然而,郑磊被拉黑了。兴许是“暗夜玫瑰”也看到了全网疯转的视频,想赶紧和郑磊撇清干系吧。

郑磊看着天台外北京的夜色,恨不得翻过护栏,纵身一跃……

突然,身后小铁门被“吱”的一声推开,是谢之然。

“师哥,我刚刚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但是包还在。娟姐说看到你去天台了,我……”谢之然的语速很快,语调中充满了担心。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啊?”郑磊强颜欢笑着问。

“我有点儿不放心你。”谢之然诚实地回答。

郑磊自顾自地说:“我可能真不适合干你们这行,走了也好。刚来北京做编辑的时候,我只想着好好工作,听领导话,和同事搞好关系。那会儿的工作环境,其实和大学时候没啥两样。可来了金总的公司,我才发现人情世故可以这么复杂、老板可以这么黑。像你们说的什么brief、PPM、Q1、H2什么的,我一开始都听不懂。”

“师哥,咱们都一样。我想做电影编剧,可现在却在给制作成本一条不足一千块的短视频写剧本。我在金子阳这里也只是想混一下简历罢了,我也不喜欢他。”谢之然双手揣进风衣的兜,望着远方高碑店建筑群构成的天际线,黑压压的。

“师哥,那你以后怎么办?”

“谁知道呢?看看吧,不行找同学借点。”郑磊撑着天台的围墙喃喃道。

谢之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师哥,你还记得我毕业前来北京讨债的事吗?当时,我找了个职业催收人。他挺厉害的。”

“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过。但你那事儿和我现在的情况也不一样啊。能行吗?”郑磊一头雾水。

谢之然想起那张蹲在单元楼下花圃里抽着烟的寸头侧脸,笑着对郑磊说:“能讨债的人,还怕没法帮你脱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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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谢之然电话时,三哥正在夜总会里给安保人员做上岗培训。一瞅见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三哥当即抓了个小弟代班,兴奋地冲出了夜总会的包房。
整整一年半了,当初一起讨债又把自己写成故事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三哥飞也似地跑出了喧嚣的夜总会大厅,找到四下无人安静的停车场,清了清嗓子又把声音压下去,故作磁性地说:“喂?”
“三哥,我是谢之然。”
听到曾经脑海中回响多次的声音,三哥的语气顿时扬了起来:“我知道呀,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三哥最近忙吗?我这有个朋友被套路贷了,看看三哥有没有办法帮帮忙?”
啊,原来是有活儿啊……三哥顿时卸了劲儿。
谢之然在电话里向三哥阐明了郑磊现在的处境,并且将过段时间即将被利滚利到七十万这事一并告诉了三哥。
他想了一会儿。活儿其实挺琐碎的,但若是能见到谢之然,也不妨接下来。凭他的本事,没有讨不到的债,也不能让雇主还不该还的钱。
三哥边想着具体对策和步骤,边回夜总会取衣服准备回家。
“三哥,您快帮我说说他们吧,我镇不住场子!”先前被三哥接电话时拉来临时培训的小弟一脸苦涩。他一把将小弟拨到一边,转头笑着说:“闪开,你哥我现在要去拯救世界!”
第7场

三哥到达北京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北京西站外的广场空空荡荡,连招揽旅客住店的酒店营销人员都下班了。就在这空荡荡的广场上,一个瘦瘦的人影站在不远处。她看到三哥,立即笑靥如花地跑了上去。

“你来了!”谢之然大大咧咧地抱了抱三哥。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三哥措手不及。他用夜色藏匿着自己一张通红的脸,强装淡定地回答:“嗯,来了。”

再次见到谢之然,三哥心里感慨万分:小姑娘长大了。此时的谢之然已经褪去了大学生的稚气,驼色的风衣与不太精致的妆容装衬着这张美得有些陌生的脸。三哥有些怯了。

谢之然和三哥一起来到当年王老板小区前的无名旅馆。前台还是那个前台,又一次问了他俩要大床房还是双床房。谢之然替三哥回答:“大床房。就他一人住。我等会儿就走了。”

两人推开房门,一股霉湿味扑鼻而来,谢之然皱紧了眉头。

“三哥,我带你换一家住吧,这实在是……”

“能住就行。跟以前一样。”三哥坐在了靠窗边上的椅子上,习惯性地往窗户上看去。现在的玻璃上灰蒙蒙的,看不清身后的谢之然。他只好转过头,扭着脖子问:“明天上班吗?”

“周末啦!”谢之然开心地答道。忽的她手机震动了起来,谢之然看了眼屏幕,“是室友,喊我回家。”

三哥防备地问:“男朋友?”

“没啦,我现在可没钱谈恋爱。”

可不么,毕业后在京的打工人们,到手就那点儿月薪,敢谈恋爱,花钱约会的,基本都是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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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哥重逢后,谢之然感慨良多。如今的三哥不再是那个提溜着破牛仔裤、套着开了线的工字背心的三哥了。如今的他好歹也是长春几大夜场的安保龙头,手下一群精练小弟,去哪儿讨债都是虎虎生风。黑西装、黑墨镜和黑皮鞋,再加上他那个仿佛劳改刚放出来似的寸头——就算三哥干的是恨不得有五险一金的“保安”工作,这一身的“标配”让他怎么看都像扫黑题材电视剧里被扫的那种“社会人”。

社会人三哥不仅衣着上讲究了起来,从业务角度上来说,也更加专业了。对于郑磊面临的麻烦,三哥的思路非常清晰:

一、解决雇主郑磊的声誉问题。这是当务之急。互联网传播速度太快,事件经不起发酵。而且,金子阳辞退了郑磊后,郑磊失去了公司这把保护伞。三哥不能让郑磊背负着丑闻离开。

二、解决周玥贷款的事。这件事看似棘手——毕竟周玥的确欠了人家钱。但三哥却对谢之然说:区区一个放贷公司,你三哥我,不放在眼里!

三哥不把放贷公司放在眼里,其实也是有法律政策支持的。如今的放贷公司,合法性非常脆弱。2019年后,国家出台了法律法规,严惩高利贷行为。如果高利贷加之暴力催收的情况同时出现在案宗上,这家公司必然岌岌可危。更何况,这可是在北京,谁敢造次?

三哥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带着谢之然来到中关村的一家手机店找一个“黑客”朋友——小智。

小智个子不高,非常瘦弱,戴着个脏兮兮的眼镜,笑起来有点阴森。连帽衫的帽子长年扣在脑袋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尖下巴。

这个青年明明在东北长大,但说普通话竟然带点儿广东口音。据说他曾在两广一带从事过多年的走私业务:把国内的二手手机(或是偷来的手机),破解密码、删除数据,倒卖给广州城中村的非洲商贩,以及广西东兴口岸对面的越南农民。

小智是三哥的高中同学。他原本成绩很好,一直年级第一。但当年因为初恋被甩,意志消沉,耽误了学习,和三哥一样也没考上大学。家里送他念了个职业技术学校,学了点编程,这样的“野路子程序员”实在难找到体面的工作。小智不甘心坐在打印店里帮人修图,辗转了许多个城市,最终落脚在中关村,开了个小店铺,继续倒腾他的二手电子产品。

三哥今天来找小智,为的是让他通过“科技手段”,下架郑磊和“暗夜玫瑰”的接吻视频。

“一万。”小智大手一伸,向三哥开价。

三哥嬉皮笑脸地把小智的手推回去:“委托人就是个上班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啦。都是打工人,互相照顾照顾啦。”

一旁的谢之然瞪着她圆圆的杏核眼,吃惊地问:“不就是删个贴么?我以为一条也就五毛钱呢。怎么会要一万!”

小智不屑地看了一眼谢之然,问:“那你怎么不自己删呢?”

谢之然一愣。这互联网如宇宙般浩瀚无垠,她哪儿知道视频被传到了哪些角落里?

小智冷笑。随后,他拖过来一个插着一堆外接线的笔记本电脑,点开桌面上一个看起来十分山寨的自制小软件,说:“这个软件,我自己写了半年。它有AI人脸识别技术,还能爬虫各大门户网站及常见的应用APP。”

谢之然和三哥一脸空白和茫然。

小智叹了口气:“简单来说,这个软件能精准地找到接吻视频都发在了哪些网站的哪些账户上。”

“哦……”三哥试图假装自己听懂了。

“所以,我要你一万块,不值么?”

三哥看了一眼谢之然,谢之然犹豫了一下,然后给郑磊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郑磊一听删视频要一万,虽然心疼钱,但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只能答应了。三哥见谢之然如此为难的样子,替郑磊和她做了决定。

“这样,小智,这次给你五千。钱从我的佣金里扣除。剩下的五千,我下个活儿补贴给你。你看行么?”三哥刚说完,谢之然就想阻拦。这次的佣金只给了三哥三万块钱,还包含了差旅。这么低的出场费,谢之然已经很不好意思。

“下个活儿?”小智撇嘴,“你人在长春,我在北京。你哪儿来的活儿给我?”

“互联网一线牵嘛。总会有办法的。”三哥绕到小智的柜台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头,手肘发力,压得小智快喘不过气,“给个面子,嗯?”

小智憋得满脸通红,最终松口:“行吧行吧!听你的!”

三哥呲牙一笑,松开了小智,麻利地给他转了五千块钱。

小智将电脑拽过来,一边操作,一边演示给三哥和谢之然看。小智编写的软件外观看起来朴实无华,但一点开,里面的功能却密密麻麻地挤在屏幕上。

“视频呢?”小智再次向三哥伸手。

三哥赶紧把存着接吻视频的U盘递给了小智。小智嫌弃地看了一眼:“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U盘呢。”

他摇摇头,将U盘插入到电脑上,把视频中包含郑磊面部的关键帧截图下来,再将图片拖进软件。很快,这台旧笔记本电脑运转起来,散热器发出“嗡嗡”的低鸣。

就在谢之然以为这台电脑要宕机的刹那,软件中弹出了一个PDF,里面是图片的Exif元数据,以及Exif中包含的“GPSInfo”标签。小智简单扫了扫这个PDF,复制了一些关键信息,将它们粘贴在软件的一个输入代码的写字板区域。他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按回车键,一个Excel表格弹了出来。表格里全是URL,也就是俗称的“网址”。

“看见了吗,点开这张表上的链接,就能看到接吻视频被发到了哪些网站上。目前比较热门的公域互联网,我这儿都能爬。不过呢,私域流量我就控制不了了。”

“什么叫私域流量?”三哥问。

谢之然赶紧回答:“就是像聊天群、朋友圈啊什么的,这种偏个人的互联网空间。”

“噢……”三哥似懂非懂。

“那要怎么删掉这些视频呢!”谢之然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要黑进这些网站和app里,然后删视频啊?”

“删?”小智瞪眼,“你当这些互联网大厂里的码农们,都是目不识丁的傻瓜么?我一个中专技校生,怎么可能黑得进去?再说了,”小智嘟囔,“黑客行为是违法的。五千块钱就想让我做违法的事儿,你们别做梦了。”

“行了,别废话。”三哥拍了一下小智的帽兜,“赶紧说怎么弄!”

小智坏笑道:“很简单。我这儿有专门接验证码的拦截器。能一分钟注册200个新账号。咱们用这些新账号去举报这个视频地址,说它色情、侵犯隐私。平台自己就会下架视频了。这叫借刀杀人——咱不自己删帖,咱让管理员来删。”说完,小智批量选中了列表中的网址,拖进了软件里。只见软件中一排排地走着谢之然看不懂的字符。片刻功夫,所有视频网址都被举报了。

“不一定能删得干净。但八九不离十了。”小智得意地说。

“哇……”谢之然露出了崇拜的眼神,“小智哥,你这么厉害,要不顺便把我的手机给修了吧。”谢之然赶紧掏出自己碎屏已久一直舍不得去修的手机,递给了小智。

小智气得白眼要翻了过去:“我堂堂一个编程高手,竟然要给你修手机?!”

“行了别装了!”三哥一拍小智的脑袋,“你这破店儿不就是给人修手机的么!”

“五百!”小智大手一伸,又开始要钱。谢之然正要掏钱包,三哥眯着眼问小智:“我的人在你这儿修手机,你还敢要钱?”

小智吞了吞口水,哼哼唧唧地接过了手机,迅速维修起来。在他修屏幕的间隙,三哥指着玻璃柜里的各种电子产品,跟谢之然吹起了牛皮:“喏,这些都是你小智哥自己做的‘信息科技小工具’。”三哥捏起工作台上放着的一块再普通不过的U盘,“那玩意插上,能盗取笔记本电脑的开机密码。什么牛逼系统都不好使。看到这些细线没?”三哥捏起几根不起眼的电线,“接上这种小摄像头就能各种花式盗拍。”

“那郑磊当时……”谢之然有些警惕地看着小智。难不成在酒店偷拍郑磊的人,是从小智这里拿的货?

“我问过了,小智的像素更高,偷拍你师哥的设备,不是从他这儿出的。”三哥告诉谢之然,“想找到始作俑者恐怕很难。不过,他把视频传得到处都是,可能也害怕被金子阳报复。我估计他应该不会再拿这条视频兴风作浪了。”

看着面前的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小物件,谢之然大开眼界,对小智敬而远之。殊不知小智已经在帮谢之然修手机时,“习惯性”地盗取了她的注册ID。

“哎,你没往人家姑娘手机里放什么不该放的软件吧?”三哥压低声音问小智。

小智推了推眼镜,义正言辞地回答:“没有!三哥你是懂我的,反正该放的都放了。”

三哥别扭地看了他一眼,翻了翻谢之然的手机。见自己也查不出个一二来,只好暂且作罢。他临走时,又心疼起给小智的五千块钱。那可都是他的肉啊!三哥心中暗骂小智贪婪,顺手将小智放在柜台上的袖珍录音器和几个电线似的针孔摄像头揣进了兜里。

不拿白不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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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三哥沉默了许久。他想不明白郑磊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赚那么多钱的。这MCN公司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金子阳凭啥能用钱砸人,凌辱属下?三哥本想装酷,不想像个傻瓜似的什么都去问谢之然。可他实在太好奇了,还是没能忍住。毕竟,这赚钱的营生,要是自己也学会了,肯定比在KTV看场子赚钱多了。

谢之然抿嘴一笑:“三哥,你还对MCN感兴趣呢?”

“也、也不是感兴趣。”三哥挠了挠头,“就了解一下。便于我开展帮你师哥脱债的业务嘛。”

“你可以把MCN理解成网红的经纪公司。这种形式的公司以前还没有呢。它算是互联网时代的产物。”谢之然耐心地给三哥解释,“说白了,风大了,猪都能飞起来。以前拍广告都是电视广告。收视率不能保证,制作成本还高。现在呢,客户更愿意找MCN公司。MCN手下的网红们,各个粉丝百万千万。那流量、那影响力,不比电视强?而且他们还便宜。客户花十分之一的钱就能达到十倍的效果。受众多,回钱快,投得还少。你说,谁不愿意找MCN公司干活儿?”

见三哥仍在回味刚刚的话,谢之然继续说道:“你想想三哥,平时你喜欢看的博主突然接广告了,你肯定不会反感,毕竟视频内容不差、制作者又是你喜欢的。更何况,要是出个什么梗,这视频能火好几个星期,上面的客户能不开心么?开心就继续投钱咯。”

三哥愣了很久,惊叹:“原来拍短视频水这么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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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放贷公司楼下,三哥看到身后跟着的谢之然,突然有些不放心。这家放贷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好歹也藏了几块敢上门泼郑磊红油漆的“硬石头”。三哥怕谢之然有危险,便把她安排在附近的奶茶店里。看到三哥做出这样的决定,谢之然更是一下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再出现上次被人扭送到派出所的尴尬局面。三哥呢,他像是明白她的想法一般,笑着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

“没事儿。这就是谈生意嘛。”

三哥的确是来谈生意的。一进公司,三哥立刻亮明自己的身份——职业催收人。虽说这一招并不能完全获得对方的信任,但放贷公司与催收人毕竟是行业互补关系,一来二去的,双方就给彼此点上烟了。

三哥的话题主要集中在近来催收不顺上。他拿腔拿调地抱怨:“这几年东三省做生意的越来越不厚道。市场萧条,讨债不利索。债务人不是自杀就是跑路。他妈的!”

“兄弟,辛苦了。”一名催收人拍了拍三哥的肩膀。

三哥谄媚一笑:“这不,我就麻利地来北京漂着了。各位兄弟要是有活儿,都给咱说说。到时候赚了钱,我和大家分!”

三哥装作一副想来投靠这家贷款公司的模样,循循善诱地将话题引到了他的第一层目的:获得信息。

一名管事儿的催收人怀疑地看了会儿三哥。这个管事儿的被其他催收人称为“鬼哥”。长得溜尖儿瘦,黑眼圈、大眼袋,真像条孤魂野鬼似的。

三哥见鬼哥说话分量重,赶紧出示了自己在长春近三个月的催收账本。上面坏账极少,几乎每一笔——甭管金额多寡、项目大小,三哥都给收了回来。

鬼哥面色缓和了些,主动吩咐一名小弟:“去,把咱们的账本也拿过来。”

三哥心里一乐。有了账本,他就好开展下一步动作。

翻开账本,三哥点了几个红标坏账的老赖。问清对方的姓名、工作和家庭住址后,三哥自告奋勇地说他打算帮忙。

“你要帮忙?”鬼哥挑起眉,“这几个可是硬石头。债讨不回来不要紧,我们都怕你挨打!”

“既然要上咱们这个山头,”三哥表忠心,“我怎么也得弄一张投名状吧!”

鬼哥见三哥这么认真,倒也高兴。毕竟一个靠谱的催收人对于放贷公司而言,可以说是如获至宝了。

三哥一边假意和其他催收人们盘道,一面不动声色地翻着账面。终于,他在一个特有的分类里,看到了周玥的名字。

“好家伙,这什么人的帐呀?!”三哥故作惊讶地指着周玥的名字说,“翻到六十万,买房了这是?本金才十万?有点意思。”

旁边几个催收大哥也是心照不宣地笑着抽烟。

“咋弄的?合同上月改日了?牛逼啊!”三哥说的是月息改日息,一种上不了台面的文字游戏,明眼人一看就穿。

鬼哥笑道:“月改日这种老套手段,在咱帝都早就不用啦!兄弟你再仔细看看账面,好好算算。”

三哥继续装糊涂:“咋的,合同加码了?”合同加码也是一种高利贷的方式。欠债人如果在约定时间里没有还够钱的话,本利重置,欠余部分则会被加权叠加,继续利滚利。

“这要多亏你鬼哥,想到一个主意。”一名催收人奉承道,“鬼哥,您给这位东北来的三爷讲一讲?”

鬼哥一嘬烟,缓缓道来。他的一席话,让三哥这个混迹催收圈五年之久的老油子都大为震惊。三哥终于明白了周玥是怎么上的套。

周玥中的圈套名叫“前男友”。这个名儿够怪的,但也特别在理。

首先,放贷公司以2%的低利息吸引借贷者(以那些家里按月发生活费的在校生为主)。在校生们心智还不成熟,贪慕虚荣,经常网购“剁手”,自然会成为小额借贷的目标客户。当他们看到这么低的利息,很多人都会被贪小便宜的心理冲昏头脑,进而频繁借债。这个阶段,被放贷公司称为“甜蜜期”。

走出“甜蜜期”后,马上进入了“观察期”。放贷公司首先会通过较长时间的财务账面分析,评估每个借贷者的还款能力与借贷黏度,着重圈点出一批还款快、但是需求黏度大的人,为他们专门定制一款特殊的合同。这个合同被称为“告白”,签署了这个合同叫作“告白成功”。

这份“告白”合同跟其他合同可不一样。放贷公司利用上百页的超长篇幅,将自己的圈套隐藏起来。这个年头的大学生,教材都不认真看,更别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合同了。然而,这份合同半隐藏的条款写明:一旦借贷者逾期,利率不仅激增到10%,甚至默认开始以小时计利息!大学生们逾期还款是常有的事儿,银行懒得追究他们,但放贷公司可是锱铢必较。利滚利一瞬间就滚上去了。这个阶段,被称为“PUA阶段”。

当然了,也不是谁都会被PUA,总有借贷者会认真看合同的。可是,就算他们发现了合同中的逾时陷阱,掐着表准点还款,放贷公司也会以各种理由拒收。这些理由极端可笑,但又特别有效:比如手机没电啦、突然消失啦等等。从放贷公司的APP上借钱的用户就更惨了。他们一旦被瞄准后,就会被后台专员精准断网,造成因为自身原因逾期的结果。毕竟解释权是在放贷公司这块的:没收到就是没收到。这个阶段叫作“冷暴力”。

以上所有套路集合在一起,就被放贷公司称为“前男友”套路。

三哥一听,这还真他妈跟前男友似的——阴招频出,真孙子啊!

一万元的本金在逾期第二十三个小时后,就已经连本带利地迭代到了六万一千一百四十六。而周玥借的可是十万呢!怪不得能欠那么多!

三哥一方面震惊于这帮进阶版老油子的层层套路,一方面他还需要保持清醒,套出这帮人的底线。

“太他妈猛了,以后跟哥几个干了嗷!”三哥吼了一嗓子,房间里众人哈哈笑着。

三哥话锋一转,问道:“哎哥几个,那遇到那种死活拖账的,咱能不能请他们喝茶刮油啊?”

“喝茶刮油”这是催收的黑话。喝茶,是指强制灌水,包含但不限于毛巾蒙面不停泼水、按头进水桶等。刮油,则是指一切不造成皮肤外伤的武力肉刑,包含但不限于重击小腹,倒悬静置等一系列残酷手段。

三哥不让谢之然上来,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不想把自己最黑暗的一面展示给喜欢的姑娘。

“喝茶刮油?”一众大哥面生难色,“你们东北就这么催债啊?不怕进炮儿局?”

鬼哥也笑了,他拍了拍三哥的肩膀,道:“兄弟,这是他妈北京。”

“明白了。”三哥点了根烟,长吸入肺,“在首都,不能喝茶刮油。咱得做文明人。”

第8场

三哥下了楼,接上奶茶店的谢之然,二人直奔常营——郑磊住处。

到了郑磊家后,郑磊向周玥介绍了谢之然与三哥。周玥竟然也没什么表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进了屋,再没出来。

三哥脸一下就拉长了。见过不懂事的,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替她擦屁股,她连声谢谢也不说!

“她今天情绪不好。三哥你多担待。”郑磊赶紧解释,“我那个接吻视频被她看见了。她……嫌我恶心。”

“网上的视频不是已经清干净了么?”谢之然被周玥这么个态度一激,再可爱的人也没了什么好脾气,“她还有什么好闹的?再说了,你做这些事儿,也是为了她啊!”

“唉……别说了。”郑磊摇了摇头。看他憔悴的模样,可见周玥没少折腾。

三哥从包里掏出他从小智那儿“顺走”的袖珍录音器,把方才他在放贷公司偷录的声音公放了出来。

郑磊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面色越发沉重。如果没了自己对周玥的保护,她一个姑娘,要怎样面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呢?

在三哥的计划中,今天他去放贷公司的两个目的,对应他们解决问题的两个重要环节:

第一,拿到放贷公司非法收取高利贷的录音证据。

第二,找到对付这个高利贷团伙的核心手段——既然他们忌讳暴力催收所带来的法律后果,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引导他们产生违法犯罪的实质。也就是说,三哥打算逼他们“动手”。

计划一制定好,郑磊和三哥便开始将周玥借贷至今的时间线,从头做了一个梳理。谢之然在一旁做着笔记,不断提出一些她的想法。

“师哥,我突然意识到……这群催收的人是不是没见过周玥本人啊?”谢之然拍了下手,“你之前跟我说,每次他们来家门口闹事,你都不让周玥开门。发生了正面冲突,也是你出去解决。”

“嗯……他们的确没有见过周玥本人。除了有一张她好几年前拍的证件照。”郑磊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关系么?”

谢之然默契地和三哥交换了一个眼神。三哥嘿嘿一笑:“关系可大了去了!”

——如果那帮讨债的人从没见过周玥的话,三哥就能使出他的“苦肉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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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十点,谢之然正在三哥租来的小汽车里给郑磊鼓劲。

“加油师哥,我们在楼下等你。”谢之然捏着小拳头。

郑磊今天再次穿上了女装,一身夸张的洛丽塔裙,假发、假睫毛、大浓妆,鬼都认不出是个男的。他今天的目的是假称自己为周玥,独闯放贷公司,以各种方式“钓鱼执法”,让鬼哥等催收人对“周玥”实施暴力行为,再用从小智那里顺来的针孔摄像头录下证据。

“我一会儿在地库绕几圈等你。出来了就打电话。别犹豫。不知道这帮孙子逼急了会对你做些什么。”三哥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了。

“郑磊,你怕么?”三哥严肃地问。

郑磊倒也不紧张:“怕什么?我演的这场苦肉计,值五十万呢。”

三哥笑了:“是条汉子。去吧!”

郑磊下了车,抚弄了一下他的洛丽塔裙。层层布料间,一圈珍珠装饰若隐若现,其中一颗珍珠是针孔摄像头伪装的,是谢之然昨晚连夜缝制的。按照放贷公司的习惯流程,欠债人上门,肯定会被搜身。针孔摄像头并不好藏。谢之然偶然发现针孔摄像头有点像塑料珍珠,就决定把它藏在裙子的珍珠装饰中。

三哥在手机屏幕上很快收到了针孔摄像头的信号。郑磊迈开穿着白丝袜的腿,走到了放贷公司门口,和往常一样,这家公司的铝合金门帘永远是拉下的。

郑磊边敲门帘,边用女生伪音问:“我是来跟你们谈谈的,我欠你们六十万,总得让人还钱不是?”

不一会儿,门帘拉开,三哥见过的几个熟悉面孔从黑洞洞的室内探出了头。看到门口漂亮的郑磊,这群催收人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进来吧。”

进场后,郑磊按照和三哥排练好的样子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是哭得梨花带雨,陈述自己欠了钱有多么委屈,再是指责这群催收人恶意拒收的面孔有多么丑恶。郑磊使出了他在国企当编辑时的语言水平,把鬼哥等人唾弃得淋漓尽致。

有个兄弟都按捺不住地想骂回去了,但老谋深算的鬼哥将他拦了下来。

鬼哥忍着气问:“周玥呀,你一个小丫头,倒是挺能说。可钱还不上,合同又在那儿摆着,你能怎么办?我再给你一个星期,还不上的话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怎么还钱可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三哥听到这,把谢之然的耳机摘了下来:“呃,后面说得会比较脏,你还是不要听了吧。”

谢之然竟一把抢过耳机,继续盯着屏幕,道:“我可是编剧,这多好的社会观察机会啊。”

三哥没有阻拦。他向椅背上一靠,侧着头看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屏幕的谢之然,笑了。

她还是那么可爱。

就在三哥徜徉的时候,耳机里突然出现了斗殴的声音。谢之然赶紧拉过三哥,焦急地问:“三哥!是不是打起来了?”

屏幕中的郑磊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进了电梯。进了电梯后,郑磊摘下裙子褶皱中的针孔摄像头,对着它来了个自拍般的微笑。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不一会,三哥电话响起,是郑磊。两人简短地交接了一下上车的地址后,三哥便驱车前往目的地。

“挨打了?”三哥问。

郑磊跳上车,嘿嘿一笑。三哥仔细看了看郑磊面部的掌印以及出血的牙龈,又伸手去撩他衣服的后背,结果发现这裙子自己不会脱。

“得啦得啦,我来吧。”郑磊自己脱了裙子,后背上并没有伤痕,只是几个巴掌印,估计片刻后也就要消了。

三哥顿时感到失落。郑磊的确是被打了,但这种程度的殴打明显是那帮人针对女生的。轻飘飘的推搡、揪头发、扇巴掌而已,根本不够定伤的。

“靠!这帮人真是将文明催收的宗旨贯彻到底啊!”三哥骂了句。

苦肉计,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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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去街边吃了顿快餐。进食期间都很沉默。不过,三哥扒拉完面前的卤肉盖浇饭,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道:“这次,咱们来个狠的!”

三哥把谢之然和郑磊拽到身边,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一番。两人面露喜色。简单交流之后,三人便各自分散购买所需物资,而后马不停蹄地驱车去了郑磊的家。

郑磊的家属于“打工人小区”,周末的白天,小区外空无一人。周末该加班的早走了,不加班的都宅在家,连外卖都懒得下楼取。

三哥拉开客厅的窗帘,看了眼四周:“视野开阔,真不错。”

门铃一响,谢之然赶紧跑去开门。进屋的是郑磊,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郑磊将塑料袋拆开,略加迟疑地看了三哥一眼。然后,他竟然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沓又一沓的现金。

整整五十万,高高的,整整齐齐地码在茶几上。

“三哥,这钱……”郑磊踌躇了一会儿,“是向家里、向我大学导师借的。你可千万……”

“磊子你放心,我工资也搁里面呢。”三哥半开玩笑地拍了拍郑磊僵硬的肩膀。

“明白了三哥,高低就是这一出了。”郑磊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郑磊先是用伪音装作周玥,给电话对面的催收人道歉。他说自己今天激动了,顶撞了大家。然后按照三哥的思路抛出关键信息:钱已经都取出来了,但是家里不让给,说对面是骗子,自己的父亲要与他通话。

随即,郑磊在电话这头暗暗清了清嗓子,找到曾经最拿手的老年男人声线位置,再次激怒对方。话术大致是:我周某人一辈子干净利落。要是自家女儿真是欠了对方钱,那就把人都带上,带着合同来书债两清!要是不敢来就滚远点!

郑磊还没发泄够呢,只见三哥眼疾手快抢过手机按了结束通话。

谢之然和郑磊一脸不解。

“言多必失。”三哥说罢,开始在家里装摄像头。

不多时,卸了妆换上日常服装的郑磊,端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三哥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自己开门上了小区单元楼顶。谢之然则被郑磊安排在卧室里,陪着惶惶不安的周玥。

时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三哥站在天台上,用望远镜看向楼下。当他发现鬼哥带着两个兄弟进屋时,他赶紧给郑磊和谢之然发了微信:“准备好!他们来了!”

卧室里的谢之然看向周玥,向她点了点头。周玥拿起手机,拨通郑磊提前给她查好的小区附近的派出所电话,用惊慌失措的声音报了警:“您、您好,我要报案!我们家有人入室抢劫。”

是的,入室抢劫。

当警察赶到时,郑磊正拼尽全力抱着一向自诩文明冷静的鬼哥的腿,又咬又啃。鬼哥和其他小弟们用力地踹着郑磊让他松手。

一地散落的红钞。

看到这样的情景,警察理所当然地控制住了局面,将鬼哥等人按在了墙上。

鬼哥怎么也想不到,口中发出女声的“萝莉”竟是位男子!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当他们把桌上的钱一沓沓地往包里装的时候,这个柔弱的男人竟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气。他竟敢一人单挑所有催收人!他甚至还掌掴了鬼哥!

瞬间理智归零的催收人和郑磊扭打在了一起,于是便有了警察开门看到的画面。

“走吧!”民警对屋内的男人们说,“去分局做笔录吧!”

第9场

五天后,郑磊将三哥和谢之然约到了海底捞。

一见了面,郑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激动地抱紧了三哥和谢之然。他欢呼道:“十年啊!至少十年啊!”

是的,按照我国《刑法》规定,对于入室抢劫的犯罪嫌疑人,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通过后续郑磊补足的伤痕鉴定、三哥的录音证据与那天他自己孤身前往放贷公司的视频影像,鬼哥的团伙受罚只会更重,而不会更轻。况且,事发时正值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活动期间。这一票人算是被抓了典型中的典型。至于郑磊女友周玥的高额欠款自然也被一笔勾销。

在海底捞,透着火锅蒸腾的雾气,郑磊眼眶红了。他当场结清了给三哥的三万元工资,并请他们不醉不归。

这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终于放下肩上的所有重担,喝得爽快,喝得奔放,喝得……不省人事。三哥和谢之然只得打车送郑磊回家。

------

送罢郑磊,三哥和谢之然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

不久,北京便飘起了雪。

谢之然喝得有点醉。她在辅路上蹦蹦跳跳地抓着雪花,和三哥笑着闹着。

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一个公交站旁。谢之然坐在铁质的椅子上,久久地望着三哥。

“三哥,你说你是不是个工具人啊。”谢之然突然开口。

三哥一愣:“咋的?”

“每次遇到你,我都是在求你办事,每次。”谢之然看起来有点愧疚,她低下头,摸了摸长围巾上的绒绒球。

“那……”三哥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下次也可以没事的时候找我啊。请我……吃个火锅什么的。”

“……忙啊,太忙了。”谢之然望着天上星星点点飘落的雪花,路灯将它们照得晶莹透亮。不远处小区灯火渐弱,留下一副漆黑的夜幕将这个世界笼罩,“再说了,你人在东北,又不在北京。”

三哥没话说了。是啊,他在东北还有一摊事务呢。

“其实,我挺羡慕周玥的。”谢之然看着片片落在鞋头上的雪花,而后轻轻磕着足跟,把它们抖落,“天塌下来也有人陪着。”

“他们长久不了。”三哥笃定地告诉她。周玥实在是配不上郑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也对。”谢之然顿了顿。然后,她像是跟自家大哥倾诉一般,和三哥说起了这一年来她遇到的事情:实习到转正的各式不易;受到的委屈;金子阳工资不按时发,还总PUA员工;房东偷偷停水停电不让她洗热水澡;她打算搬家,却被搬家公司的假电话骗了定金;男同事总盯着她的短裙裙摆看……

两个人面前的马路上已铺满一层薄薄的雪花,亮晶晶的,甚是喜人。可三哥却笑不出来。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黯然流泪,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急得直挠头。

“我……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漂着,挺苦的。”三哥只能用空洞的语言安慰她。

“你不知道!”谢之然情绪有些失控,水汪汪的眼睛红红的。说完这句她自己也意识到三哥并不是她的男朋友,说这些似乎是有些无礼了,“对不起,三哥。我……”

“没事,我送你回去吧?越来越冷了。”

谢之然看着三哥冻红的鼻头,才意识到这个来自老家的大男孩陪自己坐了多久。

“我自己叫车吧。”谢之然掏出了手机,叫来了一辆拼车。看着她挤上后排座椅,和同乘的陌生男人尴尬地打了个照面,三哥又心疼了。

洁白的马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褐色车印,谢之然离开后,雪花又一次将车印慢慢填满,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三哥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谢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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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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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0 07: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把我最爱的爱豆按在地上暴打,他没哭,我哭了 | 粉色大象03(上)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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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告别了为爱痴狂的女装大佬郑磊,谢之然和三哥的感情像刚出微波炉的便当,又焐热乎了。这一次,三哥决定放弃他的“黑衣人大队”,只身开始做“北漂”。只是没想到他接的第一份差事竟是给被粉丝暴打的当红爱豆做贴身保镖……差事是狗血了点,可谁让他是谢之然公司的人呢。

第1场

“阿三哥,快救救我,有刺客要暗杀我!我在万达三楼洗手间第二个隔间!”

一个极度恐慌的女声从三哥的话筒里传来。三哥揉了揉太阳穴,暗叹了口气。

“明白了,孙小姐,请保持冷静,我随后就到。”

有一种无奈,叫做“陪太子读书”。而比陪太子读书更无奈的,就是这位“太子”是雇佣自己做保镖的老板。给这位孙小姐做保镖两周以来,这样的电话三哥已经接到无数次了。可没有一次,是真的有刺客出现。

四分钟后,三哥一脸无奈地站在万达三楼的女厕门口,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走廊。哪有什么刺客?连个扫地阿姨都没有!

但作为一个专业的保镖,三哥不能嘲笑自己有迫害妄想症的老板。他只得强行起范儿,用训练有素的口吻对里面的女人说:“孙小姐,周围已清空,您安全了!”

“真、真的吗?”孙小姐扒着厕所隔间的门板,探出一只涂了丹蔻的小手,指了指门外,“那个刺客有桶和拖把,他、他他他连清理现场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三哥看了一眼扫地阿姨随手扔在厕所门口的几样清洁工具,叹了口气。他将工具收进了洗手间旁边的保洁室内。

“是的,我已经确认安全,您不必害怕。”三哥对孙小姐说。

孙小姐还是犹犹豫豫,不敢出来。此时几个女宾客路过洗手间,看着门口的三哥,指指点点起来。三哥在门外尬得脚趾都快扣出两室一厅了,但没有任何办法,这出戏还是得唱到终场。

“孙小姐,事不宜迟,请让我护送您离开吧。免得那位‘刺客’又杀了回来!”

这句话说完,孙小姐才胆战心惊地从厕所里钻了出来。孙小姐,年仅二十有三,出身富商家庭,因小时候自己在公园走丢了一次,从此患上了迫害妄想症。她总觉得有人要图谋她的家产,特地聘用了三哥做她的保镖。

见孙小姐终于从洗手间走出来了,三哥赶紧把她护在身后,脑中回想着平日看的好莱坞特工片的动作样式,装得跟007一样,送孙小姐出了商场。

待到二人上了孙小姐的宝马后,三哥这才带着她火速前往她家的公司。

一路上,孙小姐不停地在三哥的身边絮絮叨叨着她是如何英勇地和门外的歹徒斗智斗勇,如何辗转腾挪保全自身,再如何巧妙地与三哥取得联系通风报信的。

作为孙小姐“忠诚的”保镖,三哥自然不可能揭穿令她恐惧的谜底——大概就是“清洁工进来扫地,推了推门发现里面有人便离开了”。

“阿三哥,你说我要不要买点……”孙小姐煞有介事地伸出纤细修长的拇指和食指,比作枪形,“biu biu!”

三哥汗颜,稳住方向盘,回答:“孙小姐,这可不是在国外,虽然您不是以流转为目的买卖枪支,但……这非法持有枪支、弹药,是大问题。”

看着身边陷入思考、渐渐沉默的孙小姐,三哥不知此情此景是喜是悲,生怕这个与众不同的老板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奇思妙想。

城市的残影在他们身边穿过,不远处的夕阳将二人笼罩。

前挡风玻璃的雨刮器上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蚂蚁。

三哥不耐烦地一推一扣右侧拨杆,将面前的视野清得干干净净。

三哥是如何“沦落”到给这位孙小姐做保镖,陪她“过家家”的呢?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

一个月前,和郑磊吃火锅的那天。三哥送走了谢之然,自己怀揣着一颗爱恋的心回到了他租住的小旅馆。

刚冲完澡,三哥就收到了谢之然的微信:“我到家了,谢谢三哥。”

三哥就着对话框,点开了谢之然的朋友圈,一条一条把他缺席的一年时光翻了一个遍。

一阵寂寞席卷了空荡荡的双人床。

三哥叹了口气,转头给小智发了条微信。

“干哈呢?”

一张满是电子元件的工作台照片被小智甩了过来。

“整两口?”

“走。”

直男之间的约会信息,从不超过六行。

两人相约五道口一家大学生云集的酒吧,打算喝到日头东升。喧闹的音乐和年轻的躯体们十分相称。三哥这个八十年代末尾出生的人,显得有些老了。

借着酒劲,三哥对小智说:“我想留在北京。”

“留北京?就凭你?一个高中毕业生?”小智听完,乐了。

“我肯定要留。”三哥语气笃定,“不留,谢之然就不是我的。”

小智差点把啤酒喷出来。他摸了摸嘴巴,骂道:“你他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怎么痴心妄想了?我在东北,收入也不低。”三哥哼哼,“不比那些甲级写字楼的小白领差。”

“对。你赚得是比大学刚毕业的白领多。可等人家混到了你这个岁数,混得好的都年薪七位数了!你呢?”小智嘲讽道,“你一个卖力气的,年纪越大,越走下坡路。”

“也不尽然。”三哥突然文绉绉地说,“北京和长春不一样。这里的催收讲文明懂礼貌。收债靠的不是拳头,是脑子。”

“就算你能留下来,可你配得上谢之然么?”小智重重地将啤酒杯磕在吧台上,“她一个漂亮姑娘单身在北京,钓个什么有钱凯子不行?她图你啥?图你老、不洗澡、穷?”

“我每天都洗澡。”三哥嘟囔,“有时候一天洗两回呢!”

小智懒得和三哥插科打诨,他伸手一指舞池里那些年轻的大学生们:“咱远了不说,就说酒吧里这些人。他们有名牌大学的学历,将来去顶尖的公司,前途不可估量。谢之然就算一时不走运,找了个不太满意的工作,但以她的学历、她的能力、她的相貌……她以后的日子过得比你好得多!你再看看咱们?Loser!屌丝!是社会淘汰的人!

“可我,以后努力赚钱,对她好,不就行了?”三哥有些急了。

“你自己听听,这说的像话么?”小智抬头闷了口酒,“我就问你,以后她跟别人介绍你,你打算让她怎么说?我男朋友,社会人、收债的?”

三哥沉默了。

“你和谢之然的差距,太明显了。明显得就像这家酒吧里突然走进来一头粉色的大象!要是这家酒吧里有一头粉色的大象,你能忽视吗?你能假装看不见吗?”小智越说越愤怒,“那是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没人愿意说出来,但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看。你不怕大家都盯着你俩看么?就算你不怕,谢之然就不怕吗?”

“行啦!”三哥狠狠地拍了一下吧台。吧台后面的酒保警惕地看了一眼他们。

小智闭上了嘴。三哥掏出手机,扫码结了账。他拎上外套走出了酒吧。小智知道自己今天的话说重了,但好兄弟间有些话就得直着说。

“你哪天的火车票?”小智对蹲在马路牙子上抽闷烟的三哥说,“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三哥回答,“票已经退了。”

“你他妈还铁了心要留?”

“留。”三哥坚定地说,“不留我后悔一辈子。”

小智沉默了片刻,伸手放在三哥的肩膀上:“既然要留,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在北京有用得上兄弟的地方,直接开口。”

三哥没敢看小智,他怕自己感动得掉猫尿。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小智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知道了,兄弟。”

那一晚,三哥独自走回了招待所。他将山寨的苹果耳机塞进耳朵里,打开免费的盗版音乐播放器。每日推荐的第一首曲子刚好是窦唯的《无地自容》。

听着那句“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看着窗外那座光鲜亮丽的大都会,三哥坚定了信心——他要留下来。

------

第二天,三哥退掉了小旅馆的房子,背上他轻飘飘的行李,去了建国路SOHO附近的北京发大财有限责任公司。

三哥跟着手机里并不灵敏的地图找到此处。建国路地段繁华,可唯有发大财有限责任公司的写字楼破旧不堪。它大抵是曾经的一家旧厂房改造来的,钉子户一般屹立在光鲜亮丽的摩天大楼间。

哦,对了。发大财的写字楼,没有电梯。

三哥倒不怕累,蹬着楼梯就上了8楼。

到达前台后,三哥打点好面前的小妹,很快就见到了今天的正主。

这位“正主”,就是去年救谢之然于剽窃剧本事件水火之中的,那位三哥过世老大的遗孀——刘姐。

刘姐在老板椅上微微转身,看着面前乖得像个初中小姑娘一般的三哥,叹了口气。

“三儿啊,你终于想明白了。”

“是。”

“早让你来北京跟我,非搁家里守着一亩三分地儿,硬是扎着不出来。”

“嘿嘿……”三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怎么,想开了?”

“是,现在有目标了。”三哥望着窗外建国路SOHO在雾霾中隐隐绰绰的建筑边线,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孩。他的目标,就是为了谢之然,留在北京。

刘姐很快和面前这位她看着长大的男孩达成了协议,安排了他入职。底薪两千加提成,包住宿和每天一顿价值六块钱的“包子油条豆腐脑”三件套早餐。

刘姐的工作内容说复杂,倒也难不住三哥。发大财公司主要的营生还是脱不开催收、放贷的二三事儿。说白了,发大财对外宣称金融公司是假,债务催收是真。只不过,收债的路数熟悉了之后,偶尔也放放小贷。毕竟,见识过发大财催收的老油子们,也属实不敢作妖作浪。

赚钱的路数大多是从银行、P2P、网贷平台低价购入一批烂账坏账,再招几个职业催收员把账收回来。从法律角度来说,北京发大财有限责任公司的经营范围合理合法,但经营方式嘛……只能说是见仁见智了。

至于分账方式?当然是行业规矩了。雇员与主家一九分成。讨债成功后,刘姐的发大财公司只需要刨掉买账与催收员的成本,剩下的尽入自己的腰包。像三哥这样的催收员,若是能多收,提成就高一点;若是收的少了,刘姐就赚得少一点。

一本万利算不上,日进斗金是谦虚。

曾经东北小城的地下王者——刘姐,摇身一变成了发大财的董事长,靠着催收的本事,在北京慢慢建立起了自己的白银帝国。

当然了,任何帝国的首领,都需要一群为她攻歼杀伐的士兵。刘姐的士兵就是发大财公司招聘的催收员们。

催收员这样的职业门槛很低,一不要求学历,二不要求年龄。北京满大街的闲汉、破落户们都可以入职。但是刘姐招人还是有标准的,她喜欢自己培训催收员。按她的话来说是:自己的徒弟,堂正。

也对,谁不喜欢自己一手带大、根正苗红、忠心耿耿的手下呢?

就像三哥这样的催收员,刘姐用起来,放心。

三哥在刘姐这里“上班”已有月余,所得金钱虽比不上在老家,但想到自己不定期的能见到谢之然,偶尔吃吃饭,压压马路聊聊天,三哥觉得自己干什么事儿都顺了很多。

不过业务太顺,也是会带来些苦恼的。

当刘姐敏锐地发现三哥成单率高得吓人时,她小算盘一打,便安排三哥拓展了业务。

当然了,业务自然不会破圈,大抵还是当当司机或是短期私人安保,亦或者是给某个不成名的小网红上街造势,当“牌面型保镖”。

三哥业务能力的确不错。而且,他很有服务精神,态度极好。就比方说这位被害妄想症的孙小姐吧。换了别的人,早就不耐烦伺候她了,可三哥就能尽心尽力地陪孙小姐演戏。因为他认一个死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心理疾病,也算“灾”的一种。他就当赚着保镖钱,操着精神科医生的心好了。

“反正,”三哥对刘姐说,“只要不违法,客户给钱,咱什么都干!”

第2场

“三儿啊,姐又给你找了一好活儿!”

三哥今天一踏进刘姐的办公室,刘姐便满脸喜气地对他说:“周雨辰知道不?小网红!给他当会儿保镖去。”

“好,我一会研究一下。”三哥领命。他拿好资料正要转身告辞,突然想到自己那位有趣的雇主,随口一问:“那个孙小姐呢?”

“哦,过段时间她去美利坚,说那儿持枪合法什么的。”刘姐头也不抬地继续整理着账本。

三哥哑然。

出了发大财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后,三哥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命运这么快又要和谢之然交织在一起了。

周雨辰是谁,三哥很清楚。

不久前,三哥帮郑磊解决套路贷的时候,便留意过谢之然所在的MCN公司的人员构成。可能是职业病所致,三哥自然而然地记下了和郑磊齐名的几位艺人——周雨辰自然是在顶流之列。

其实说透了,所谓顶流艺人就是自带不少粉丝,自家公司肯往他/她身上砸资本,宣发给力、商娱资源充足罢了。当然了,像郑磊这样的不稳定案例只是少数,多数艺人只要踏踏实实的、不搞黄赌毒、不乱扯花边新闻,基本都能安稳上岸赚个盆满钵满,和主家达成真正的双赢。

回到自己宿舍的三哥,一边收拾着出差的行李,一边拿着金子阳发来的客户日程表,开始规划线路和安保方案。

看着周雨辰的日程表,三哥觉着有些不对劲。周雨辰算是个新晋的歌影双栖艺人,前些日子接了个平台自制综艺,成了当季黑马,爆火全网。按理来说,他现在的日程表应该排得满满当当,恨不得上午进录音棚唱油腻腻的口水歌,下午就得飞横店出演酸溜溜的网剧。他的日程表,怎么会如此松散空旷?而且,金子阳居然要求刘姐给周雨辰派全日制保镖。什么叫全日制保镖呢?就是那种24小时都陪在身边,晚上睡觉都得住在酒店隔壁房的那种贴身保镖。

娱乐圈虽然总传闻某某明星有贴身保镖,但实际上明星们是很注重私人空间的。要是没收到死亡威胁,大部分明星顶多就是在出席活动时临时雇个保镖罢了。周雨辰呢?他一个小爱豆,怎么去个录音棚、试衣间还需要保镖?

难不成这次是来真的?难道……周雨辰是的确有人身危险的?

想到这儿,三哥突然变得惜命起来。孙小姐那样的客户好应付,但周雨辰恐怕会有坑。三哥有点没底气。他在手机上输入了刘姐的电话,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可一想,刘姐是大忙人,她哪里有功夫替三哥做这种细枝末节的背景调查?

犹豫再三,三哥最终拨通了谢之然的电话。

“吱吱,这次你得帮帮我。”

------

挑了个工作日,三哥和谢之然相约在MCN公司见面,顺带碰一碰客户金子阳,走个过场,突出三哥敬业的态度。

到了高碑店附近的文化创意产业园,三哥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几十座长得一模一样的仿古建筑楼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门牌号,愣住了。高碑店这片的电信覆盖率很低,三哥的手机压根没信号,更别提用导航了。

三哥一把拉住一位外卖小哥,问:“知道阳阳娱乐在哪儿吗?”

外卖小哥苦笑了一声,道:“我在这片儿送半年外卖了,天天走丢。”

三哥懵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迷过路呢!就在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时,谢之然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见到谢之然的身影,三哥松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来路不明的暖流。

谢之然穿着白色羽绒服,黑色毛茸茸的帽边将她那副白白净净的小脸衬得晶莹剔透。

“这是个回字形路口,”谢之然气喘吁吁地解释,“来我们公司的访客,十有八九都得在这儿迷路。走吧三哥!咱进去了!”

说罢,谢之然顺手拉过了三哥,带着他穿过一片仿古竹林,进了一个开阔的小院子。院子中间盖了一座玻璃结构的小楼,便是阳阳娱乐了。

谢之然刷了卡,带着三哥进了公司。在前台小姐姐那里完成了复杂的登记后,三哥终于获得了一张阳阳娱乐的临时通行证。

“真没想到,咱们还有成为同事的一天。”谢之然晃了晃通行证,开起了玩笑。

三哥把通行证放进贴身衬衣,小心地拍了拍。

“那等你要换工作了,找我,带你催收去?”三哥见了谢之然后,平日工作那副冰冷的样子一扫而空,心情大好。

“那我们不成了雌雄双煞?这个创意不错,到时候我写个小说,卖了影视版权,给你分版权费。”

“净扯那些有的没的。”三哥拍了拍谢之然的脑袋,“要啥版权费啊!我的东西,你随便拿去,都免费!”

谢之然腼腆一笑,领着三哥穿过兜兜转转的走廊,到达了会客室。进门后,谢之然将百叶窗一合,门一关,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交给了三哥。

“这是内部艺人资料。其实和外面看到的差别不大,顶多加了一些公司给的描述罢了。三哥你扫一眼就行,走个形式。”谢之然说。

三哥看着平板上的信息,上面写着周雨辰更详细的活动日程,以及商业合作的公司信息与对接人的联系方式。

“至于周雨辰找保镖这事儿,其实公司内部都知道。算是个丑闻吧!”谢之然轻描淡写地说。

“丑闻?”三哥愣了一下。

“微博上也传过一段时间。三哥你没看热搜啊?”谢之然也愣了一下。

三哥从不看热搜,也很少玩社交网络。他总觉得注册这些app会把自己的个人信息泄露出去。毕竟,平时讨债的时候,他都是靠这些互联网信息抓人的。

“既然你不知道……”谢之然刚要吐露,话锋却一转,“你也懂影视公司压流量有多快。具体的……这事儿可能不太适合我来说,我给你找金总吧。”说着,谢之然起身离开了会客室。

看着谢之然的背影,三哥不由感慨,这个小姑娘一年前还是那样的稚嫩,而如今她已经能担得起一个个的独立项目。她应对客户熟练而严谨,说话知道分寸了。

不一会儿,金子阳带着周雨辰来到了会客室,谢之然识趣地离开。金子阳开门见山,把聘请三哥作保镖的原因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找发大财公司,其实就是奔着您去的。”金子阳说,“我听说了,郑磊欠钱的事儿,是你摆平的。兄弟,有点儿本事。给我们家小艺人做个保镖,应该不在话下吧?”

三哥没急着表态。他帮过郑磊,但郑磊得罪过金子阳。按理说,金子阳应该不屑搭理三哥才对。可金子阳竟然心大到不计前嫌来聘用他,看来周雨辰的事情恐怕有些棘手。

“周先生是出于什么原因,要聘用保镖呢?”三哥问。

金子阳看了周雨辰一眼,将事情始末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周雨辰,男,26岁。他出身于烟雨江南岸边某不知名的野鸡影视大学。这种学校的学生,毕业就等于失业。可巧的是,这几年正赶上互联网短视频的滚滚浪潮。俗话说得好,风大了猪能飞,水猛了船能翻。在横店跑了一年龙套的周雨辰被金子阳发掘,签了约,成为了直播带货的主播。稍微火起来后,金子阳花了几万块钱给他出了张专辑。周雨辰仗着脸蛋漂亮,竟还有了一群小粉丝。金子阳又趁热打铁,将他包装成了三线“爱豆”,马不停蹄地送上了一档综艺选秀节目。令金子阳这个腹黑商人都没想到的是,被送上去凑数的周雨辰,竟然凭着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的舞台表现,成为了当季黑马!周雨辰从「十八线小糊豆」,爬升成了传说中的「顶流」。

可惜,没火几天,周雨辰就出事了。12月24日平安夜路演活动中,周雨辰在化妆间被一个戴口罩的陌生女子暴打。霎时间粉底与遮瑕齐飞,唾沫共鼻血一色。据周雨辰经纪人回忆,该女子对影视剧组的工作流程非常熟悉。

那一天,此女先是假传「圣旨」,扮成剧组「场工」,敲开了周雨辰的门。她说活动的制片人找经纪人有事。制片人可是项目中话语权最重的。艺人可以不听导演的话,但绝对不能不听制片人的话。当周雨辰的经纪人听闻制片大佬要召他「面圣」时,他不知即将面对的是喜是悲,只管先安顿好周雨辰,屁颠屁颠地下现场去了。

待到经纪人见了制片人后,二人自然是面面相觑。

他尴尬地给制片道了歉,暗啐一口晦气,心中把瞎传话的「场工」骂得体无完肤。但当他推开周雨辰的休息室时,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只见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周雨辰流着鼻血,捂着自己挨了重击的肩膀,坐在地上散落的宣传海报上垂头丧气地抽着烟。

事后,这名陌生女子从员工通道逃逸,唯一的证据就只剩下化妆间内的监控录像。

“这种事,直接报警不就好了?”三哥不解地说,“虽然证据只有一段录像,但当事人和经纪人也是见过那名女子的。以现在的刑侦技术,破案并不是什么问题啊!”三哥听完后,紧张的神经倒是放松了不少。原本以为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安保任务,现在看来倒是一阵拂面的微风罢了。

话音刚落,金子阳立刻像是找到知音般点着头,而一旁周雨辰却沉默不语。

“我就说嘛,这种事还是交给公安比较好!”金子阳一拍大腿,拉着周雨辰苦口婆心地劝,“小周啊,虽然说被一小姑娘打了,传出去有些丢人。但咱们公司公关团队可绝不是吃干饭的,你要相信公司嘛!反正你走的就是娘炮爱豆的路线,你还怕别人说你不够男人么?”

三哥眉头微皱,这金子阳说话怎么如此难听,好似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恐怕,谢之然在他手下做事,多半也是不舒服的。

“金总,我还是不想报警。”周雨辰表态了,“既然您已经请到了安保,我相信日后出现危险的情况定然会少之又少。”周雨辰不卑不亢地回应着金子阳的诋毁。

嘿,别看这小男孩面容姣好、肤白貌美,没想到还挺有自尊的。三哥对周雨辰高看了一眼。

“化妆间的事情,在我这儿已经翻篇了。”周雨辰沉静地说,“报警挺耽误时间的。再说金总,您安保的钱也花了,我还是想尽快投入工作中,为公司盈利。”

这话金子阳爱听。他笑哈哈地搂着周雨辰的肩膀,称赞:“懂事儿!真懂事儿!就照你的意思办。后面的日子就要劳烦这位……”金子阳看向了三哥。

三哥回答:“您叫我老三就行了。”

“那就麻烦老三大哥了!”

短短一个下午的交谈,三哥落实了艺人交接的书面手续。不过,他对周雨辰遮遮掩掩的态度很是好奇。一个年轻孩子,在被打之后还能如此淡定,谁信呢?三哥怀疑此中另有隐情。

果不其然,三哥前脚踏出会客室,周雨辰后脚就追了过去。

“老……三哥,”周雨辰叫住了三哥,“您一会儿忙么?能否到我公寓坐坐?”

三哥想了想,道:“也好。往后两个月,咱俩得天天见面。去你家认个门,明天好接应你。”三哥察觉到周雨辰目光闪烁,猜到他有些话估计不方便在公司里说,便点头答应了。

“太好了!”周雨辰笑逐颜开,“我家就在百子湾。离这儿不远,十多分钟就到!”

第3场

百子湾,这个位于朝阳区东侧,夹在东三四环之间的超级居住区,是全北京平均颜值最高的地界。

「十八线小明星的租房首选」、「传媒院校系花校草的不夜城」、「影视圈的后花园」等一系列标签都贴在“百子湾”的各家中介门脸上。赛洛城住着一线明星和广告导演,名模集中生存在苹果社区以南,传媒公司的编剧制片则住在苹果社区以北。没能爬上顶流、住上京郊大别墅的艺人们,自然只能在此地抱团取暖。

周雨辰自然不能免俗。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三哥跟着周雨辰上了楼。周雨辰的住处清清冷冷,几样轻奢家具孤零零地立在百八十平米的美式大开间里。傍晚的路灯柔柔地洒进落地窗内,空旷得有些可怜。三哥随意瞄了眼垃圾桶,里面空空如也。厨房的水龙头也落了一层薄薄的浮灰。

这小子平时在家从不做饭吗?三哥暗想。屋子里一点儿生活气息都没有。当明星,能忙成这样?够惨的。

“坐。”周雨辰示意了一下沙发。

三哥没客气,大喇喇地坐下了。

“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儿?”三哥问。

被三哥识破了心意,周雨辰看起来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做好表情管理,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想和你再签一份协议,私下里。”

“再签一份?”三哥挑起眉,“我们发大财有限责任公司和你老板金子阳有合同在先。你若再同我签订协议……”

“你放心!”周雨辰赶紧补充,“我的协议和金总的并不冲突。事实上……我的协议和金总的还互补。你给我做保镖的这俩月,顺手就能把事儿给办了。而且,我还能多给你点儿钱。”

“是吗?”三哥没急着答应,“那你要找我办什么事儿?”

周雨辰组织了一下措辞,客气地开口:“金总跟我说,三哥你特别厉害,摆平了我们公司郑磊的债务。现在他不用做女装直播,算是解脱了。您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就想……就想……”周雨辰顿了顿,“我就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那个袭击我的女子的下落。”

这下三哥有些不解了。

“你不是不想报警吗?我以为你不打算找那女的了。”

周雨辰回答:“我不报警是怕麻烦,耽误了我的通告。好不容易红了,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浪费时间啊!”

“你刚才不是跟金总说,你翻篇了么?”三哥问,“怎么,你想私下里找到那女的,报私仇?”

周雨辰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受打击……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样讨厌我。我想知道她的身份,她要打我的理由。要真的是我做错了,我一定会改的!”

周雨辰表现得很难过。三哥不知他的情绪是真是假。这帮艺人在银幕上演戏不咋样,现实生活中各个能拿奥斯卡。三哥遇到过很多表面上看起来文明礼貌的客户,那些人也曾像周雨辰一样恳求三哥帮自己寻找仇家。可等他们和仇家见了面,这帮王八蛋就直接撕破虚伪的面具,和仇家打杀起来。打周雨辰的人是个女子,就算她有错在先,三哥还是不喜欢看一个女人被欺负。

见三哥有些犹豫,周雨辰赶紧担保:“我只想知道她的身份、下落。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对方。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在合同里附加一份担保书。”

担保书?担保书算个屁呀。三哥又不会去法院告他。但看在周雨辰如此诚恳的态度上,三哥决定先答应他,然后走一步看一步。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周雨辰找到了那个女人,对她动了手。到了那一步,三哥也会有办法制止他。

“行。你去准备合同吧!”

周雨辰笑逐颜开,赶紧打开了电脑。等二人把合同签完,周雨辰客客气气地送三哥下了楼。在电梯口,他又补了句:“三哥,人找到以后,你直接安排她和我见一面。其他的事情就别打听了。特别是……我希望你不要和她聊起任何事。”

三哥狐疑地挑起眉:“为什么?”

周雨辰看起来有些抗拒。他勉为其难地回答:“就当是保护客户隐私吧。”

三哥心中疑云阵阵,但他还是保持专业,点了点头。

周雨辰给他的报酬不少,五万。这个私人侦探的工作,三哥欣然接受。

------

第二天,三哥起得很早,接了周雨辰后一路快车将其送到公司,参加会议。等周雨辰开会的间隙,三哥溜到了谢之然的工位旁,戳了戳她。

“忙么?”

谢之然的眼睛都没离开电脑屏幕,半扭着头回答:“还行。”

“我得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三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找你帮忙。”

谢之然转过了身,讶异地指了指自己:“找我帮忙?”

战无不胜的三哥,她能帮上什么忙?

“周雨辰在化妆间挨打的那盘监控录像,你知道在谁那儿吗?带我看一眼。”

这个忙,谢之然是帮得上的。可公司的保密规则……

“哦,你别担心。”三哥立刻打消了谢之然的顾虑,“我和金总的合同里是有保密协议的。”

“那就没问题了。我知道谁保管着录像呢!”谢之然站起身,带着三哥去了公司的公关部门。

说是公关部门,其实也就四个员工再加两个实习生。这六个人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办公室内烟头满地,工作人员看起来各个疲惫不堪,像是熬了几个大夜。

“我们公司最忙的就是公关部了。”谢之然小声说,“艺人的宣传外联、危机公关,都得靠他们。从财务到经纪人,每天找他们的人可多了。”

三哥赶紧点头:“你放心,我绝不麻烦他们。拿了监控录像就走。”

谢之然敲了敲门,向公关部门相熟的同事介绍了一下三哥的身份,顺利拿到了存着监控的U盘。只不过,U盘不能带走,只能去隔壁会议室用公司的电脑看。谢之然干脆好人做到底,陪着三哥一起研究研究那条唯一的监控视频。

电脑屏幕上,画面一片灰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打人女子的背影。她背着个小书包,扎着马尾,戴着口罩。从外貌来看,三哥能扒出来的信息少之又少。紧接着,女子敲了敲门,推开门后对着里面说了些什么。不一会,经纪人搓着小手就屁颠屁颠地离开了房间。再往后,那女子在门口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便猛地推门而入。

虽然二人都知道结果,但长达两分半的沉默,让三哥和谢之然都不免好奇——难道这瘦弱女子把周雨辰按在休息室里打了这么久?

视频末,该女子手里攥着保温杯出来了,三哥和谢之然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这平时用的铁疙瘩竟还能当凶器!

这个女子出了休息室后,抹了抹眼泪,将保温杯塞进书包里,把门一掩,毅然决然地离开。

随后,经纪人一脸懊恼地回到休息室。他刚进门,又像是个兔子一样跳了出来。他对着里面的周雨辰喊了几句,然后赶紧回到房间关了门。再过了十多分钟,制片人一路小跑地进了房间,随后是导演、制片助理……此事发生后不到半天,剧组里就有人泄了密。周雨辰化妆间挨打事件立刻登上了热搜。花了公关团队好多银子才把热搜给撤了下来。

合上电脑,谢之然与三哥神情古怪地四目相对。少顷,谢之然终于忍不住和三哥嘿嘿嘿地笑起来。也难怪,被身形瘦弱的小姑娘用保温杯打了两分半却怂得不成样子,全天下也就周雨辰本人了吧。

轻松之余,三哥不禁留意起两个细节。

一个是,女孩进去后的时长——两分半。若真是寻仇或是敌对公司使绊子,怕是硫酸王水什么的早就招呼上了,周雨辰必不可能现在还蹦跶在影视圈里。

另一个是女孩出来之后,抹了下眼角,像是哽咽的样子。这情况换在古代就算刺杀,哪有刺客和目标黏糊两分半,出来还抹抹眼角挤出泪水的?真不至于。

三哥反复看着该女子出门前后的视频。一旁的谢之然见三哥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悄声给三哥端了一杯水。

不一会,三哥一拍空格,将画面暂停在女孩推门前的一帧,截图。而后又找到女孩出门后,将凶器保温杯放进书包前的一帧,截图。三哥将两张图发给中关村的小智,合上电脑,对谢之然吹起了牛皮:“古有列文虎克看细胞,今有你三哥扒截图。”

谢之然一脸疑惑。

三哥解释道:“首先,这个女孩非常清楚剧组和周雨辰周围的关系。她能用最有效的方式把经纪人调走。我对追星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太懂,但哪个普通人能像这个姑娘一样,对行内的东西这么明白?其中肯定有鬼。”

“你的意思是……”谢之然眨了眨眼。

三哥继续说道:“我猜,她八成是个行内人。”

就在这时,三哥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微信一看,笑了:“小智给我回信了。这是他清晰处理后的图片,你看看,眼熟么?是你们公司的内奸么?”

图片确实变得更清晰了。谢之然能依稀看出打人女子的眼睛轮廓。可她的大半张脸仍是藏在口罩下。

“我没见过这个女孩,应该不是我们公司的。”谢之然笃定地回答,“就算我们有了她半脸清晰的照片,又有什么意义呢?下次她要是躲起来,突然来那么一下,谁能防得住呢?夜夜防贼可不是个事儿。”

“你说到点儿上咯!”三哥面带笑容,“我现在的思路就是直接找到这个人,和她好好盘道盘道。她有什么诉求,我从中斡旋一下,帮她和周雨辰解决一下宿怨。”

“可你连长相都不知道。你要怎么找她呀?”谢之然倒是一脸疑惑。

“我让小智处理的可不止她的脸。还有这个——”三哥从谢之然手里拿过手机,把图片放大,聚焦在女子保温瓶拴着的小吊坠上。

谢之然凑过去一看,这图中的吊坠,分明是一个周雨辰的卡通形象小挂牌!

“这……”谢之然惊呼,“这女的是周雨辰的粉丝?!粉丝暴打爱豆?!”

二人面面相觑:“翻身奴仆把歌唱???”

谢之然再次被故事的全新版本惊得目瞪口呆。结合之前的推理,那真相便很有可能是……周雨辰做了什么让这位女粉丝生气的事情,粉丝因爱生恨,一时想不开,利用饭圈资讯,混入剧组,以保温杯痛殴了周雨辰!

第4场

三哥在公司的茶水间里等了四个小时,周雨辰才一脸疲惫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送周雨辰回百子湾的路上,三哥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虽说三哥猜到了周雨辰被胖揍的原因,但具体细节在最终确定前也不好说太多。周雨辰看起来倒是想和三哥搭两句话,可两个大老爷们,也没啥话题好聊的。

把周雨辰送到了家,三哥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他泊好周雨辰的车,坐地铁回了家。

三哥在北京的这个“家”,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个“窝”。这是一个紧凑的隔断房,位于团结湖附近的一片五六十年代老社区。早些年刘姐刚到北京时,这儿的房价还没那么高,而且不限购。刘姐初来乍到,漂泊异乡,又是一个独身女子,自然想追求些安全感。她便把大哥生前经营的一家饭店卖了,在团结湖的这栋五层小居民楼里豪气地买了三层。每层两户,每户两居室。刘姐把这里打上了隔断,成了发大财有限公司的员工宿舍。那些职业催收人们都住这儿。一楼二楼的老住户看这群凶神恶煞的催收人,心里头犯怵,三天两头想去居委会打小报告。刘姐做事儿地道,逢年过节送礼打点邻居们。渐渐地,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也不害怕了。有时候家里菜做多了,还会匀一点给楼上的这群“大小伙子们”。

这不,“大小伙子”三哥刚一进单元门,一楼的康奶奶就拉住了他,要请他进屋吃饺子。这两天她上初中的孙女放了寒假,儿子儿媳工作忙,把孩子丢给她带。康奶奶见着孙女高兴,饺子包多了,就想着匀给三哥。

三哥没客气,换了拖鞋就进了屋。康奶奶下饺子的工夫,三哥顺手把家里堵塞的管道、坏掉的门把手都给修了。钻餐厅一看,康家孙女正抱着平板电脑看韩国综艺。三哥一边倒着醋,一边和人家女初中生套话:“哎,你也追星啊?”

人女学生都不搭理他。

“我现在给一小明星做保镖呢。”三哥吞了个饺子,女孩马上眼睛一亮,看向了他,“叫周雨辰,听说过吗?”

“哦。综艺咖啊。”女学生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他算不上什么明星吧。就是个小爱豆。没啥作品。”

“哟呵,你挺了解啊。”三哥嘿嘿一笑,搓了搓手,问:“你是他粉丝吗?他有没有啥粉丝群,能拉我进去吗?”

“我只粉有实力的。”女孩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要是想进群,到网上搜。”

“怎、怎么搜啊?”三哥扒拉完饺子,借着帮康奶奶洗碗的工夫,又套了几句词。女孩爱答不理地回了几句。三哥一一记在心中,帮康奶奶拖完地板,立刻飞奔上楼,回了他的小隔间。

回到家后,三哥掏出了他那台老旧笔记本,打开微博,输入周雨辰的微博ID,开始查有关他的各种消息。然而,周雨辰这种刚红起来的小爱豆,围绕他展开的讨论内容十分有限。微博上只有一些金子阳的MCN公司精心编辑、谨慎包装后的公关稿和假评论,半点花边新闻都没有,全是无效信息。

三哥点上一根烟,靠在阳台边上,好好理了理这两天得到的所有信息。最后,他还是决定,得从粉丝群入手。

于是,三哥重新坐回电脑前,在输入栏写下「周雨辰 site:www.weibo.com」,按下了回车键。这是小智教他的办法,可以在限定网址内搜特殊名词。在换了「周雨辰+粉丝群 site:www.weibo.com」、「周雨辰+后援会 site:www.weibo.com」等一系列互联网搜索语句后,三哥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粉丝自建的周雨辰应援群上。

三哥立刻从淘宝上买了个三太阳的QQ号。他从微博话题 #周雨辰# 中,找到了数张有关周雨辰的活动图和粉丝自制海报,贴在了自己的QQ相片墙里,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疯狂的“雨粉”。申请进群后,三哥结合金子阳公司提供的艺人信息,很快就答对了那些诸如“雨辰的生日是哪天”、“雨辰最喜欢的颜色”等冒着傻气儿的审核问题。

进群后,三哥三观尽碎。

甫一进群,群内姑娘们正热火朝天地交换着今天站姐们拍到的周雨辰照片,一阵阵「哥哥好帅」、「哥哥我可以」的感慨声传来。接着,姑娘们叽叽喳喳讨论起周雨辰今天的妆容如何如何,美瞳如何如何。

三哥心想,自己天天接送这狗男人,还妆容?还美瞳???莫不是自己瞎了?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呢!想到这儿,三哥暗暗决定明天得好好瞅瞅他。

不一会群里的聊天便转了方向,小姐妹们先是聊到今天又有人「掉皮」了,马上有人提到反黑组已经「点艹」,但是马上有人反驳这么明显的「站街」怕是有阴谋,可能是对家的「披皮黑」,最后群里一个管理大佬警告大家不要「上升蒸煮」,至此群内风平浪静,又恢复到满屏粉红爱心的聊天之中。

三哥一脸懵逼,这都聊的是啥啊?

为啥明明都是中文字,可排列到一起怎么自己就看不懂呢?

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怎么自己突然文盲了呢?

三哥将群内的那些名词复制粘贴进搜索框,开始在浩瀚的海洋里……爬行。饶是三哥向小智学了精确搜索的特殊语句,但面对全新领域的知识,三哥仿佛再次坐进了高考前一轮轮复习时的课堂里,面带慌张、饱含恐惧。

三哥把叼着的烟头掐灭,看了看时间,心想谢之然应该还没睡吧……万一睡了,自己吵醒人家会不会不好,留下什么坏的印象?可这么好的一次和谢之然聊电话的机会,要是错过了,怕是以后回想起来要悔恨得把自己掐死。

到底打不打呢……三哥又点上一根烟,嗯……刚刚十一点,就打吧!

“喂,吱吱吗?我又得麻烦你了。”三哥在电话这头小心地说着,脸上笑得像是绽放出了春日的桃花。

下篇,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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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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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0 07: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网恋有风险,尤其是和当红爱豆谈的那种 | 粉色大象03(下)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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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我把我最爱的爱豆按在地上暴打,

他没哭,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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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场

自从三哥被周雨辰群内粉丝们高深莫测的饭圈用语震得大惊失色起,谢之然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三哥的「饭圈文化补习官」。一连几日,从不间断。

其实说白了,凭借三哥和小智的联手,互联网上公开的和不公开的消息还有什么是他们二人查不到的呢?但大家也知道,咱们三哥的主要目的,还是借工作之名约会嘛。

此中暧昧,尽在不言中。

二人约会的咖啡馆里,三哥双手托腮,扮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而谢之然也心照不宣地从不提及几站地铁之外的中关村小智。

两人话题从一开始的「粉丝饭圈专业课」,自然而然地过渡到电影、兴趣爱好,或是谢之然某一位上课偷偷抽烟的教授,再或是三哥曾见过的一位寒冬腊月穿着裤衩被捉奸的秃头老板。

三哥看着身边的谢之然,不由得想着:这要是自己的女朋友那该有多好?而谢之然自己也依稀猜得出三哥每天“勤奋学习”的用意。虽说那层窗户纸没有点破的必要,但她却越来越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氛围,越发清晰地萦绕在自己和三哥的周围。

他,是喜欢我吗?他想和我谈恋爱吗?

谢之然心里有些兴奋,可同时也感到畏惧。兴奋是在于她是肯定有些喜欢三哥的;而畏惧在于三哥的身份。

一个职业催收人,和他在一起,有未来吗?

三哥也像谢之然一样,兴奋、畏惧。他兴奋是在于谢之然似乎并不讨厌他的陪伴;而畏惧的,正是小智和他说过的那个奇怪的名词:粉色大象。

当他们并肩坐在咖啡馆里时,三哥好似幻视了一般,总能看见咖啡馆中站着一头粉色的大象。它无时不刻地提醒他:你和谢之然,不一样。

那种清醒而又迷茫的隐痛,像是一只婴儿的小手,轻轻地拉扯着三哥敏感的神经。身份与社会地位,就像一道缓缓开裂的天堑,横在二人之间。

越亲近越明显,越疏远越模糊。

三哥在咖啡桌前挥了挥手,试图赶走他幻视中的粉色大象。谢之然看到他这个举动,笑着问:“你干什么呢?”

“我……”三哥脱口而出,“我好像看到咖啡厅里有一只粉色大象。”

咖啡馆里人来人往,可就是没有粉色大象。谢之然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他们今日正好约在周雨辰住处附近的咖啡馆。这家咖啡馆里来往的,几乎都是影视行业的同行,每个人嘴上都挂着千万级、亿级的大项目。他们谈吐优雅,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虽说在这里谈生意的人也算不得影视行业金字塔尖的“砖块”,但这堆金字塔基的“砖块”们,也各自做出一番很有城府的样子。光是听这群人唾沫星子乱飞的白话,三哥就已经云里雾里,直觉影视行业深不可测。

约会几近结束,谢之然起身去了盥洗室。

三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捧着的黑色布偶熊——这是咖啡馆的吉祥物。只要点单,店员就发给你一只颜色各异的小熊,等到送餐时再根据小熊的颜色找到下单的食客。放下咖啡的同时,店员也就把小熊收走了。

不过,今日咖啡馆太忙了,店员忘记将三哥手中的小黑熊取走。三哥还以为,这只小黑熊是买咖啡送的呢。北京的咖啡厅都太贵了,一杯什么高山手冲,竟然要六十八块钱!

三哥摸了摸熊耳朵,越发觉得它有点像自己。他们都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被迫地看着身边和自己毫无交集的人。三哥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他突然对这只小熊产生了强烈的情感,非想把这只小熊带回家不可。小黑熊在他心中成为了他和谢之然约会的纪念。他也不知道他和谢之然还能走多远。三哥想着,鬼迷心窍般地把小黑熊放进了自己包里。

谢之然补完妆后便去到前台准备结账。但服务员告诉她同桌的先生已经在点单的时候结过了。谢之然点点头准备回身埋怨一番三哥,但没想到自己却看到三哥将咖啡馆的熊塞进了包里。

他是要偷走店内的东西吗?

“女士,那只熊……”前台服务员面露惊讶神色。她也看到了三哥的举动。紧接着,服务员惊讶的神色变成了厌恶。她几乎有些严厉地对谢之然说:“女士,我们店里的熊是不能带走的!”

谢之然尴尬地站在原地。远处的三哥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谢之然叹了口气,对服务员说:“我这个朋友不常来咖啡厅。那只小熊多少钱,我买下。”

当谢之然面对服务员复杂的表情时,她仿佛也能看到咖啡厅里那只虚幻的粉色大象了。

三哥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大都会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和她是如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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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咖啡馆“偷”熊事件后,谢之然和三哥联系的频率降到了冰点。时间仿佛回到了讨债后的那个夏天一般。谢之然不怎么回三哥微信,约出来喝咖啡也有些犹豫。两人渐渐地都不再互相发消息了。气氛令人窒息。

三哥已经在周雨辰的粉丝应援群里潜伏了两周。他的语言天赋并不差,凭借着自己对周雨辰的了解,三哥和这群粉丝打成了一片。再仗着他精准通报的几次周雨辰接机信息,三哥渐渐坐上了粉丝群「地接组」元老地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三哥终于获得了「周雨辰全球粉丝后援会」的管理员资格。

进入管理群后,三哥继续有意无意地透露着周雨辰的日常,抑或是一些周雨辰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三哥还暗示管理员们,自己是周雨辰所在公司的一名员工,有大量内幕信息。

三哥的地位继续水涨船高。

很快,三哥收到了一条来自群好友的申请。这名群友的昵称叫「国际象棋」。三哥已经观察她很久了。她对周雨辰的感情最为激烈鲜明。这是三哥重点放长线去钓的大鱼。如今,「国际象棋」终于上钩了。

“你以为凭借自己在雨辰身边的地位,就能够恃宠而骄吗?”「国际象棋」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对三哥进行了道德谴责。

三哥欲擒故纵,故意将自己和周雨辰的关系描述得不清不楚,持续刺激着对面女子的情绪。

“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他公司的一个小员工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国际象棋」气急败坏地说。

现在的年轻人啊,骂人都这么没水平。三哥冷笑。他动动手指,婊里婊气地回复了一串更难听的回复。

越是渴望的、好奇的,人们对其的关注力就越发不会减少;越是渺远的、得不到的,心里就会伸出羞赧的小指,一下一下地,想要触碰禁忌。

和「国际象棋」就这样互相骂了两天,三哥终于可以确认:这个女子与周雨辰的关系不一般。她掌握的周雨辰的生活细节信息,并不比三哥少。三哥将她归进了重点关注名单。

很快,周雨辰要去杭州参加一档综艺节目。这趟差,一出就是半个多月。三哥也得陪同。在杭州出差期间,三哥不断在粉丝群中投喂一些无关紧要的行程信息。这些行程大多都是在公众场合,既不影响周雨辰形象,更不影响他的人身安全。管理群中的粉丝们尝到甜头,很快将三哥封为本群的「周雨辰第一站姐」。

所谓「站姐」,就是那些跟着明星四处跑的全职追星族。站姐们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得到偶像航班、活动出入的信息,最终汇总发布在微博超话和各大粉丝群。她们如候鸟一般南北奔波,为的就是在自家偶像航班落地时,能伏击在机场,拍下他的照片;或是与偶像一起在机场里走一段路,打个招呼。

在杭州时,周雨辰的每场演出都有大量粉丝高举单反相机,配合如炮筒般的长焦镜头,在活动场地的周边进行拍摄。

那一套摄影设备,没个小五六万下不来的。三哥心想:我这是拿工资上班,你们图个啥?小小年纪干这个,唉!

也许是三哥浅薄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粉丝的心中,偶像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能让他们原地升华,进入到空灵的精神世界。

很快,杭州的行程就要结束了。回北京的头一晚,三哥躺在酒店的床上,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有一串电话号码,是谢之然的。这些天他们没什么联系,三哥有些担心,谢之然还会不会接他电话。

三哥也不明白了,那次咖啡馆约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谢之然不理他了呢?三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她。

电话接通时,谢之然好像在外面的酒吧里,背景声十分嘈杂。

“喂?”谢之然几乎是在喊着回电话。

“你喝酒了?”三哥问。

“今天我们部门团建!去酒吧玩了!”谢之然说。

“别太晚回家。酒吧不安全。”三哥的本意是担心谢之然,可这话一说出口,就显得有点“爹味儿”和油腻。谢之然明显不爱听了。

“这是北京。很安全!酒吧的老板们都怕被吊销营业执照,可胆小了!跟你在长春看场子的那些地方不一样!”

话说得有点刺耳。三哥沉默了片刻。谢之然好像也咂摸过味儿了。她赶紧找补了一句:“三、三哥,你找我有事儿吗?”

“嗯。”三哥闷声闷气地回答,“还是得找你帮忙。”

“怎么,又要补习饭圈文化啊?”谢之然笑了。

听到她清脆的笑声,三哥也终于扯出一个微笑:“不是。我是想让你,给周雨辰接个机。”

第6场

第二日,首都机场T2航站楼。

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声,周雨辰顺利落地。在三哥的带领下,周雨辰和助理以及经纪人一众逐渐淹没在站姐们的长枪短炮之中。三哥看着众多站姐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笑了。

“我已就位。”谢之然发来了消息。

“你上号吧,按计划走。”三哥回复。

众多站姐看着渐渐离去的周雨辰,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慢慢聚在一起,相互打起招呼来。霎时间,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今天是三哥的收网日,他知道「国际象棋」也会来机场。他让谢之然装成自己,混进站姐中,找个借口辨别出谁是那位「国际象棋」。

至于借口嘛,很简单。大家都是周雨辰的粉丝,接机之后一起聚个餐吧!

当然了,聚餐的发起人自然是「周雨辰全球粉丝后援会」里的高级管理员——然姐。“然姐”就是三哥的昵称。谢之然上号之后,翻了翻三哥的聊天记录,略有惊讶。三哥居然只用了几周的时间,就披着一身假皮在粉丝群里混到了如此高的地位!翻着群里的聊天记录,谢之然不由得有些心疼——三哥每天工作如此繁忙,不仅要照顾正主的安全,还得在群里带动气氛,喊着尴尬到脚趾抠洞的口号。这段日子没有主动联系三哥,她感到有些愧疚。若是她能跟他说句早安、晚安,让他开心些也好。

不能辜负三哥的努力!谢之然振作精神,赶紧按照她和三哥对接好的话术,融入进头上冒着桃花和星星的周雨辰铁杆粉丝中。

很快,一行人来到聚餐的餐厅,在将周雨辰稳妥地交给司机后,三哥也悄悄赶来。他点了杯冰美式,远远观望着谢之然这桌人中最重要的那位「国际象棋」——陈欧了。

陈欧看上去年龄不大,长得挺清秀,充其量也就是大一大二的样子。但她却有着饱经风霜的气质,穿衣打扮也比其他粉丝看起来成熟一些。

据三哥和谢之然的了解,这位女孩堪称是周雨辰的铁杆粉丝。她深深爱着自己的偶像,属于宁可自己少买几件衣服不打扮、多走几站路不打车,也要省钱为周雨辰打榜应援的那种铁粉。

今天聚会上,谢之然接连释放出几条有关周雨辰“疑似恋爱”的小道消息。其他粉丝自然是为偶像开脱,帮周雨辰解释了起来,唯独陈欧面露嘲讽。

“负心人做负心事。对他多好都没用的。”陈欧冷笑,“就算你给他打榜打钱、给他冲热度,只要周雨辰想,他随时能拍拍屁股走人。周雨辰喜欢的,是有钱的女人、有势力的女人,再不济也是漂亮的小网红、爱豆。我们这些粉丝、小迷妹算什么啊?”

陈欧过激的言辞让聚会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其他粉丝对陈欧揭竿而起,不顾她管理员的身份,和她对骂了起来。

“你怎么能不信任咱家雨辰呢!”

“就是!雨辰事业还在上升期,他哪有空谈恋爱啊!”

在一片谩骂声中,谢之然保持冷静。她敏感地察觉陈欧似乎和周雨辰之间还有别样的感情。借着这群粉丝吵架的空档,谢之然偷偷溜到洗手间,用手机和三哥沟通了情况。

“挺好的,我在旁边看着呢。”三哥回复了一条微信。

“继续下一步。”三哥吩咐,“我现在到楼下取车。”

待谢之然出了洗手间之后,聚会场上冰冷的气氛稍缓,但也有几位姐妹因气不过陈欧的恶言恶语而先行离开。

谢之然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陈欧的身边。

“我是然姐,之前咱们应该聊过挺久的。”谢之然也不想扩张话题,先入为主的切进聊天。

“然姐好……我……”陈欧此时终于见到平时和自己聊天的人,再想到自己还咒骂过然姐,苍白的脸上迅速出现了淡淡的红晕,紧接着说道:“我是陈欧。”

谢之然皱皱眉头,不由得怀疑三哥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么一个瘦瘦小小、见人就脸红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在休息室里按着周雨辰暴打呢?

不过,本着对三哥的信任,她还是按着计划继续推进。

“然姐,我……我当时……”陈欧小声地试着解释。

“有些话可能不太方便在网上说,其实你之前生气什么的,我都能理解。”谢之然不温不火地替陈欧解释。

陈欧顿时一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两手按在膝盖上,头低低的。

“不过,你也没错。虽然我和周雨辰是一个公司的,但透露这么多信息出来,其实也是对他本人不好的。”谢之然抿着香橙萝卜汁,慢条斯理地把三哥给她安排的台词讲了出来,“这都是公司的安排,今天的聚会其实也是巩固粉丝群体了,你明白吧。”

陈欧惊讶地望着谢之然。原来,今天这场聚会是阳阳娱乐专门为拉拢粉丝才举办的吗?怪不得谢之然说吃饭的钱她来付。陈欧有些迷茫,但又充满着确幸——这样一位大佬坐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说着话。关键的是,这位然姐真的是周雨辰的同事,也就是说她可能知道更多事情。

谢之然转头盯着陈欧:“希望你别对我有什么怨怼,毕竟咱们都是喜欢雨辰的。”

陈欧红着脸,用力地点着头。

“时间不早了,留她们先玩吧。这儿人多眼杂,周雨辰疑似女友的事儿,我们换个地方聊聊。”谢之然说罢,起身结了账,和大家告别。

陈欧显得有些迟疑。她还不算太信任谢之然。

“你也别多想。”谢之然道,“公司这次也是想找个正式会长,以后管理粉丝大群和VIP站姐。我也想和你顺便谈谈这件事。”

陈欧看起来心事重重。她没有拒绝谢之然的邀约。她迫切地想知道周雨辰是不是真的如谢之然所说,已经有了新欢。看到陈欧如此纠结,谢之然决定推她一把,用一下激将法。

“没事,你要不方便,我可以找别人。”说着,谢之然又要转身走回餐桌,做出一副要找其他管理员的姿态。陈欧赶紧拉住了她。

上钩了。谢之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样,去我家坐坐?”

“车在楼下等。”谢之然又补充道,“开车的可是周雨辰的司机哦。他知道的比我更多。”

这一句话,让陈欧彻底放下了戒备。关心则乱,她只想从司机这里了解更多周雨辰的动态,根本没去多想上陌生人的车会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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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正了正他的黑色棒球帽,一脚油门踩了下去,目的地是谢之然家。

谢之然和陈欧在车后座。为了缓解陈欧的紧张,谢之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生活琐事。她是编剧出身,采访是她的拿手好戏。上大学时,教授便经常让学生们去火车站、飞机场观察生活、观察人物。要是见到了有趣的人,就上前攀谈几句,记录下对方的经历背景、细节习惯,往后在写作过程中,都有所助益。

十多分钟下来,谢之然已经把这个大二小姑娘的身世挖了个干净。

陈欧,21岁,北京某三流专科在读。因父亲早逝,母亲为弥补父爱的缺失,对她百依百顺、十分溺爱。陈欧从小热爱追星,市场上听说过的男团组合、明星、综艺咖,她几乎都追过。一年前,陈欧在周雨辰的直播间里关注到了他。关注周雨辰的原因很简单——周雨辰的父亲过世也很早。

同座的谢之然心里白眼都快翻到车后雾灯上了。周雨辰他爸活得好着呢!说父亲过世早,是为了在直播间骗取同情的泪水。这样的主播人设,谢之然在阳阳娱乐一天能写十多条。就因为编剧给周雨辰编了这样的设定,陈欧就傻傻地喜欢上了周雨辰。谢之然心里一万个不爽:那编剧不就是自己吗,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此后车内便是一片沉默。

到了小区,谢之然在前,陈欧走在中间,三哥殿后。三人一路进了谢之然家。

三哥也是第一次来谢之然的房子。这是一个位于东坝的社区。楼房很新,但大多都是给拆迁村民盖的安置房。墙壁非常薄,几乎能听到邻居咳嗽和走路的声音。谢之然住的是一个四十平米的一居室。房间虽狭小却很温馨,阳台上侍弄了一排花花草草。

“坐吧。”谢之然给她牵过来一只圆凳。

陈欧有些不安地看着不远处开放式厨房里洗手的三哥,说道:“这位莫非就是……”

“周雨辰的司机兼保镖。”谢之然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那……”陈欧激动起来,“您一定知道周雨辰的很多事了。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他每天晚上回自己家么?我知道他住在百子湾。”

三哥在厨房倒了三杯水,端了过来。他径直坐在陈欧对面,露出一个坏笑:“先别操心周雨辰了。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说着,一旁的谢之然配合默契地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她将周雨辰在化妆间被袭击的录像点开,直接递给了陈欧。

看见自己当天打人的视频出现在谢之然手里后,陈欧顿时脸就白了。她紧张地看向大喇喇坐在对面的三哥,心里明白了:她被谢之然骗了。

“你、你们……”陈欧防备地站起了身。

三哥给陈欧递来一杯水,指了指座椅,道:“喝点?”

陈欧提上包就要走,谢之然却一把拉住了她,赔笑道:“陈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就是找你聊聊。”

说着,三哥的双手就已经缓缓地搭在了陈欧的肩上。

“相信你也明白我们带你来的原因了吧?”三哥面含微笑,却危险十足地问。

谢之然蹙眉想了想,自己和三哥现在营造的「叙事情境」是不是太过于黑道了,瞪了三哥一眼。

三哥也不想把场面搞得太僵。他把搭在陈欧身上的手拿开,径直走到了厨房。他按开了抽油烟机,对着风口点上一根烟,长吐一口气。

谢之然借着这个空档,向陈欧那边挪了挪,尽量温柔地安抚:“和你聊的这几天下来,我也能明白你是真心喜欢周雨辰的,不像是对手公司派来使绊子的人。那天在化妆间,你打他,应该是有自己的原因吧?”

陈欧对谢之然的提问避而不答,反而笃定地判断:“你不是然姐。”

谢之然哑然。

陈欧补充道:“在杭州的时候,你能准确地说出他的rundown(时间通告),你还和我说过,杭州下雨时,周雨辰肩膀不舒服。”

谢之然瞟了三哥一眼,略带埋怨。这个三哥,为了查案,连这么多细节都给陈欧了!三哥感受到谢之然幽怨的小眼神,开始假装研究谢之然家的抽油烟机上的按键,好不滑稽。

“你是然姐没错,但然姐只是一个公司职员,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周雨辰的生活细节。周雨辰的肩膀之前健身时受过伤,下雨确实会疼。”陈欧鼓起勇气,对着身后的抽油烟机研究专员——三哥说道:“你才是和我聊天的然姐,因为没人能比他的保镖离他更近。”

话讲到这里,三哥已经大概猜出陈欧的身份了。三哥擦了擦手,把烟头熄在水池里,烟头发出「嗤」的一声。三哥对陈欧说:“和你摊牌吧。今天是周雨辰派我私下找你的。这件事和阳阳娱乐无关。我处理的也不是公对公的问题,而是你和周雨辰的私事。”

陈欧嘴唇有些颤抖。她想开口问,可又怕问错了话,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酝酿了许久,最终她还是没有说话。

三哥没有给陈欧逃避的机会。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陈欧的眼睛,说:“是啊,能纠正我这个保镖对周雨辰饮食的描述的;能准确明白他曾经身边工作人员关系、耍得他经纪人团团转的;能在暴打对方时候,还考虑他是个演员不能毁容的——也就只能是你这个对他又爱又恨的「前女友」了吧?我猜的对吗,陈欧?”

陈欧瞬间破防,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坐在圆凳上,眼泪不争气地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竟然真的是周雨辰的前女友?!

早在三哥接了这单生意时,他就和谢之然分析过,打人的姑娘有可能和周雨辰认识。那时,谢之然还没心没肺地说了句:“不会是前女友吧?”

没想到,谢之然一语成谶。

看着陈欧哭泣的可怜模样,谢之然心一软。她把她扶到了沙发上,低声安慰。谢之然是见不得女孩子哭的。

可三哥今天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怜香惜玉。他乘胜追击,用凶恶的口吻吓唬陈欧:“别哭了!你故意伤人,要不是周雨辰可怜你,我们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你!”

陈欧哭得愈发激烈,满腔愤慨地说:“可怜我?你们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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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周雨辰成名之前,陈欧曾经短暂地和他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那时候周雨辰的直播间流量还很低迷,陈欧坚持每天上线和他互动,给他刷了不少小礼物。那年情人节,陈欧从家里借了钱,给周雨辰买了一块两万多的手表。周雨辰答应加了她微信。两个人网恋了几个月,很快,周雨辰和她奔现了。

两人恋爱期间,周雨辰也算是对得起她。在得知陈欧是借钱给自己买表之后,周雨辰将那块表卖出去了,钱还给了陈欧。甚至,周雨辰也告诉了陈欧,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早早过世,那只是他在直播间的人设罢了。

这些看似真诚的行为,让陈欧误以为周雨辰是真心待她。至于周雨辰是否有真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两人恋爱半年后,忽然有一天,周雨辰删空了秀恩爱的微博。陈欧追问过去,他只搪塞:“公司要给我出专辑,经纪人让删的。”

是不是经纪人要他删微博,陈欧不敢确定。但自从那件事后,周雨辰忽然变得很膨胀。他以应酬为借口,屡屡夜归,有时甚至不肯回家了。陈欧气不过,便提了分手。哪想到周雨辰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分手不到两周,陈欧就查出了怀孕。她惊慌失措地再找到周雨辰时,周雨辰却犹犹豫豫,不肯负责了。毕竟,他新专辑已经发布,粉丝体量暴增。金子阳还要送他去上综艺。周雨辰已经不想再被爱情“拖后腿”了。

“把孩子打掉吧。”周雨辰说,“你看,你现在才二十岁,还要念大学。就算咱们结婚,你都不合法呀。”

他用一副半真半假的温柔模样去安抚陈欧。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未来。”周雨辰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渣男,他认为自己只是客观、理性地为陈欧着想罢了,“就算你把孩子生下来,你养得起吗?”

陈欧被周雨辰说动了,她同意去做手术。为了不走漏风声,周雨辰带她去了一家亲戚开的私立医院。手术期间发生了事故,造成子宫内膜异位。陈欧因此不能再生育。

陈欧自此失去了理智。她几番找周雨辰哭闹,希望周雨辰对她负责。但于此同时,周雨辰已经接到了综艺节目的邀请,事业走上高峰期,更不可能理会陈欧。

为了彻底摆脱他这个“黑历史”,周雨辰搬了家、拉黑了陈欧的电话。

几个月后,周雨辰火了。

很多手机app的开屏都曾一度是周雨辰的照片,每个公交车站的站牌广告位都有周雨辰手举各类产品的代言,大街小巷播放着他参加综艺时的花絮。陈欧每天看着这个爱过、恨过的人天天花枝招展、一帆风顺,更是怒上心头。

于是,她用小号加入了周雨辰的粉丝后援会。凭借对周雨辰的了解和之前在直播间的应援记录,陈欧很快获得了管理层粉丝的认可。

在得到了周雨辰的行程表后,她利用自己对剧组流程的熟悉,巧妙设计,把经纪人支开。随后,她进了化妆间,拿着医院的诊断书,向周雨辰讨个说法。

“我舅舅的医院不是给你赔钱了吗?”周雨辰显得有些不耐烦,同时又感到一丝害怕。陈欧是怎么找过来的?她到底想干什么?会不会影响自己的事业?

“他才赔了我六万啊!”陈欧哭了,“我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每个月来例假,痛经痛到床都下不了。我们好歹也算恋爱过一场,你就这样对我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周雨辰说,“咱们年纪都不大。为了这件事,你难道一辈子不肯翻篇吗?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一直缠着我吗?当初你借钱买表,我还你钱了。恋爱期间,我也一点儿便宜没占过你。现在我火了,成明星了,你就要追过来管我要分手费?要毁了我?去做人流又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自己在手术说明书上签的字。你赖我做什么?”

见陈欧不言语。周雨辰恳求:“小欧,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陈欧没想到,周雨辰对自己竟是这个态度。电光火石间,陈欧恶向胆边生,用保温杯把他堵在休息室里打了一顿。而周雨辰不知是对她有愧,还是依旧不忍心打自己的前女友,他一下一下挨着陈欧的暴打,完全没有还手。

这,就是周雨辰被打一事的全部真相。

第7场

听了陈欧的叙述,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只剩下陈欧时断时续的啜泣声。

“我说那龟儿子为什么不让我和你说话呢!”三哥冷笑,“还说是为了保护他作为客户的隐私。原来是做了亏心事儿!”三哥越说越气,最后干脆骂起了街:“周雨辰这逼崽子真不是东西!老子揍他去!”

说罢,三哥恼火地把门一甩,扬长而去。

谢之然叹了口气,给陈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不一会,三哥又愤怒地冲了回来,恨恨地说:“不能揍一顿就算了,咱得跟他要个说法。”

陈欧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周雨辰现在……有钱有势。像你这样拿了他的钱、护着他的人,太多了。你跟他对着干,就如同和千百个人对着干。我试过,没用。”

陈欧说的不无道理。作为资本市场的代言人,几乎所有资本都会想方设法保护他们的代言人,或者是利益产出者。只要当红艺人不违法乱纪,胡搞黄赌毒,基本上负面新闻都会被压到最低。甚至,当一个艺人身上的资本承担到一定程度时,资本方都会自发地评估当前的公关团队。如有不测,能压就压,不能压就立刻偷换概念,转换视野,找到一些别的艺人存疑的线头无限扩大,祸水东引,牵扯到其他地方。

“姑娘,别哭。”三哥安慰陈欧,“周雨辰给我的钱,我不要了。这事儿,我替你做主。”

对于这样道德沦丧的家伙,既然他能够躲避法律的惩罚,那不如让他狠狠地受到法律之外的制裁,三哥如是想。当下,三哥能想到的就是怎么尽可能地让周雨辰狠狠地痛一把,比如赔陈欧一大笔钱。

对,赔钱。这可能是最现实的一种办法了。

“陈欧,你希望周雨辰赔你多少钱?”三哥问,“你好好想一想。你这辈子生不了孩子了。如今世道好男人不多,你不能生,有些王八蛋就看不上你。以后嫁人,都得被人挑挑拣拣。这些苦,你都算进去。”

陈欧愣愣地听着。

听到“赔钱”二字,谢之然却眉头一皱。她把三哥拉进卧室,严肃地问他:“只是赔钱吗?这就是你想出的惩罚周雨辰的办法?”

三哥准备把烟点起来,但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姑娘的闺房,有些不好意思。他将香烟捏在手里,很慢很慢地说:“之然,咱们的确可以黑他,但咱们没能力搞臭他。你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你比我清楚。当初他挨打,这么大的事儿,上热搜不到一会儿就被撤了下来。黑他有意义吗?陈欧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让周雨辰赔钱才是最现实的办法。”

“三哥,你扪心自问,钱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到底能不能解决陈欧的问题。”谢之然丝毫不能同意三哥的说法,“难道她缺的是钱吗?她缺的是一个公道!”

三哥怒极反笑:“公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的公道有可能日后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是,追星这些个学问还是你教我的,但你没见过那些粉丝护主时候的疯狂啊。我是亲眼看到的!陈欧还在上学,你觉得她能承受得住那些疯狂的粉丝、那些恶臭的资本吗?要是他们把她的学籍、身份、家庭成员都扒了出来,她打算怎么办?不活了吗?我们这是要保护她,还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谢之然一窒,摇了摇头:“难道你不觉得,周雨辰最不缺的就是钱吗?用钱赔难道不是周雨辰最乐意的方法吗?”

“那难道我去把周雨辰打一顿,被抓进局子里你就开心了?陈欧就开心了?”三哥质问,“她都亲手打过周雨辰了。可这样的暴力报复对她现在的生活产生任何改变了吗?她还是不能生孩子、还是那么不开心!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赔钱。让周雨辰狠狠赔上一大笔!”

谢之然愣愣地看着三哥,她问他:“三哥,你到底站在谁这边的?”

“我站谁这边?”面对谢之然的质疑,三哥也生气了,“是,我之前的确是周雨辰雇的,但我现在也的确在帮陈欧啊!”

“可像你这样帮她,最后得意的还是周雨辰!”谢之然的眼眶都红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身边最勇敢的人。”

“你瞧不起我。”三哥有些受伤地说,“你是觉得,我是为了周雨辰的那五万块钱吧。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谢之然也急了眼,她口不择言地说:“你忘了,当初你陪我讨债的时候,也是冲着钱去的。我给不出钱,你还想睡我来着。我都知道。我不傻。”

三哥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他哑着嗓子问:“那我当初睡你了么?”

谢之然沉默了。

三哥低下头,把搓得几乎要开裂的烟卷叼在嘴里,道:“你是不傻。可你太天真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陈欧坐在客厅里,看着三哥戚戚然的模样,她也低下了头。方才陈欧把卧室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何尝不想让那个负心的混蛋身败名裂?但听完三哥的话后,陈欧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如果这件事真的公之于众的话,自己又怎么继续在社会上立足呢?

陈欧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任凭落日的余辉一点点在她的身边消退,直至夜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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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即将到来,学院路上拎着行李箱回家的学生也渐渐得多了起来。朝气、自信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肆意地散发着,陈欧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回到宿舍后,思考了三天三夜。期间,谢之然一直在微信上陪伴着陈欧,希望她能硬气起来,正面对抗周雨辰。但陈欧始终没有回应谢之然的鼓励。

三天后,陈欧选择了三哥的提议,这让谢之然非常失望。陈欧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一通和妈妈的电话。

自从怀孕以后,陈欧一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身边的同学也不知道她忽然消瘦许多的原因。眼下到了做出关键决策的时候,她必须和抚育她二十一年的母亲通个电话。

听了女儿的哭诉,陈欧妈妈也在电话那一边无声落泪。女儿在外受了欺负,可她们一个普通人家,又如何扳得倒一个娱乐圈的冉冉新星呢?

“小欧,妈妈只希望你这辈子能过得快乐。别被人戳了脊梁骨,说你打胎、不孕。妈妈心疼你啊!”

陈欧已然泣不成声。她握着被泪水打湿的手机,下定了决心。她要把周雨辰这一篇翻过去,及时止损,不能再让他和那些过往的阴霾伤害自己了。

很快,三哥接到了陈欧的电话。他告诉她:“别慌,一切听我的。我帮你安排。”

一周后。

周雨辰结束了一档节目的录制,三哥递给他一张房卡。两人坐在私密的汽车内,三哥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周雨辰。

“三哥,这是……”周雨辰盯着房卡,面带疑惑。

“你要找的姑娘,我安排在这了。去吗?”三哥在前排说着,但看不清他的脸。

周雨辰大喜。但他很快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故作淡然地说:“见一见也好。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伤害我。”

三哥内心冷笑:还装蒜?到了宾馆,老子就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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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里,陈欧略有不安地坐在床上。门开了,周雨辰走了进来,反手就要关门,把三哥隔绝在门外。三哥伸手挡住门,道:“她打过你,不安全。我和你一起。”

“这就不必了。”周雨辰说着便掏出手机,要给三哥转账,“你的工作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三哥一把将周雨辰的手机从他手心里夺走了。他一拳打在周雨辰身后的墙上,将他圈进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另一只手则牢牢按住周雨辰的肩膀。他用半威胁的语气问他:“周老板,有一事我不明白,想找你请教。”

“你想干什么?”周雨辰慌了,“你先放开我!”

三哥没搭理他,指了指陈欧,继续问:“屋里面这姑娘,你认识吧?”

周雨辰不肯表态。

“既然你认识,为什么要托我来帮你找人?你自己找不到吗?”

“你和她聊过了?你都知道了?”周雨辰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保护我的隐私吗!”

“我保护的是隐私,不是你做的王八蛋的事儿!”三哥破口大骂。

“三哥……”陈欧从床上站了起来,眼眶通红。

周雨辰见到陈欧,立刻摆出了一副渣男求原谅的表情,恳求道:“小欧,你快让他放开我。不是我不想找你,是你把我都拉黑了呀!那天你在化妆间打了我,我就想联系你,和你聊聊。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你家里也没人。”

“你想和我聊,是怕我把事情闹大吧?”陈欧冷冷地看着他。

“小欧,事情闹大了,对咱俩都不好。”周雨辰做出一副可怜样子。但陈欧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她厌烦地撇过头,看也不看自己的前男友,吩咐三哥:“三哥,你先放开他吧。”

三哥稍微松开了一些对周雨辰的禁锢,扭头问:“陈欧,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陈欧点点头,从包中取出了一个小录像机。她镇静地将录像机放在一个三脚架上,对着周雨辰,按下了开机键。

看着录像机,周雨辰的脸色又变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雨辰,今天咱们好好聊,不动手。”陈欧回答。

周雨辰复杂地看了一眼陈欧,愤然地说:“既然是好好聊,就把录像机收起来!”

“录像机不能收。”三哥替陈欧回答,“周老板,今天的事情聊好了,录像机里的卡你带走;聊不好,这是我们的证据。”

“那就别聊了!”说罢,周雨辰掉头就要逃离房间。三哥将他一把拦下,手指箍在周雨辰细瘦的胳膊上,将他拖回了房内。

“你要干什么!”周雨辰大叫起来。

三哥将他扔到床上,摘下自己的领带,就要绑缚周雨辰的双手。周雨辰一边连滚带爬地躲,一边恐慌地问:“三、三哥,你不是要睡我吧?”

这男演员到底哪儿来的天方夜谭的想象力?!三哥顿时大倒胃口。他放弃了用领带绑住周雨辰的想法,恶心地看着他说:“睡你?想得美!”

“我、我配合,你别打我!”周雨辰害怕地缩在床头,抗拒地看着三哥。

三哥将领带重新打好,拉上窗帘,再把房间大门的安全链轻轻一带。

周雨辰看了一眼陈欧,恹恹地问:“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吗!”陈欧的声音从她身体里挤出来,委屈至极。

三哥拎着周雨辰的衣服领子,让他跪在床上,面对着陈欧。紧接着,陈欧将一份份带着周雨辰身份证的开房记录、买紧急避孕药的药房发票,以及周雨辰门外的监控截图……一一摔在了床上。

这些照片、收据像下雨一样落在周雨辰面前。饶是这奶油小生见过再大的场面,面对自己的黑料和自知理亏的证据,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还是“唰”地更白了。

眼下的宾馆房间,密不透风,周雨辰是插翅难逃。看着他曾经始乱终弃的女友,周雨辰无话可说,无言可驳。

“三哥,我对你还算公道吧。”缓了半晌,周雨辰决定从三哥这里下手,“我给了你钱的。咱俩有协议!”

三哥坐在陈欧身边,睥睨床上跪着的人,说:“你对这姑娘可有过公道?”

“你们到底想怎样?”周雨辰渐渐理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认了,摆出一幅解决事情的姿态。只要能解决,丢点颜面算不了什么。他还在网上风光着呢!

三哥点起一根烟,盯着他的眼睛说:“还她一个青春,然后赔她一个子宫,你说怎么样?”

周雨辰讪笑一下,他哪儿有子宫可赔呀!今天自己算是遇到硬茬了!虽不知陈欧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策反自己的人,但今天若是不掉点肉,他怕是走不出十米之外的门了。况且,眼下的情境,就算周雨辰报了警,三哥手上的料要是被爆出来,自己一定是永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开个价吧三哥,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也欠陈欧很多个道歉……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兴许我的补偿没有什么用,但今天之后,至少能让自己心里没那么害怕。”周雨辰低下头,说着说着,就哭了。他哭得十分心碎,这要让那群疯狂的粉丝看见了,恐怕也要跟着心碎了。

可三哥不信他的。

“还搁这说场面话,背台词也没见你这么利索啊?文化人啊?”三哥嘲笑他。

一旁的陈欧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跪着道歉、声泪俱下的男人,想着,一年前我怎么会看上他呢?陈欧目光渐渐游离,看到不远处街边柳树秃秃的枝条,苦笑起来。

也许明天的春天,这些柳树的枝条依然会枝繁叶茂,随着春雨婀娜在阳光下,可自己呢?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终于,在三哥的调解下,周雨辰给陈欧转账两百万作为赔偿。而陈欧则与周雨辰签下了保密协议,拿着钱去过平静的日子了。

------

金子阳与刘姐的合作,随着陈欧事件的结束也戛然而止。三哥依然奔波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收债或者给人做贴身保镖。谢之然也按部就班地在阳阳娱乐忙活着她琐碎无趣的工作。她拒绝了一切和周雨辰相关的事务。金子阳询问她时,她也只得摇摇头,不敢说出来。毕竟,陈欧已经签下了保密协议,她不能让陈欧的协议作废。

至于陈欧,希望她能用这两百万换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吧。或者,换一个北京房子的首付也行。三哥如是想着。

一切似乎回归了平常。这件事算是翻过了篇。可在谢之然心中,三哥和陈欧的做法让她感到失望。她原以为三哥和她一样,是正义的、保护弱者的人。可三哥最终还是变相地屈服于周雨辰,选择拿钱私了。

她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比他们更勇敢。但到头来,三哥也无非就是一个高中毕业、靠讨债为生的普通男人罢了。

而且,当三哥面露凶色、逼人还钱时,谢之然发自内心地对这个男人感到恐惧。她早该明白,三哥毕竟不属于她所熟悉的生活环境。他就像一头粉色大象,闯入了她的世界。古怪,特殊,又不容忽视。

谢之然害怕了。逐渐地,她开始不再回复三哥的微信和电话。北京实在太大,没有社交网络的维系,人和人的关系就像放在冬天室外的一碗水,很快就结冰了。

要下雪了。春节将至,红色的对联与灯笼在坊间交相辉映,城市街道上的川流不息也逐渐消退。浓浓的年味愈发地冲淡了过去深深的倦意。伴随着三哥那吐出的烟气一同消失在迷蒙空气中的,也许是一段曾经可爱可笑的友谊罢。

三哥摇了摇头,踏上了回长春过年的路。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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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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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20 08: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暗恋对象在直播间给总裁洗脚怎么办?在线等,急! | 粉色大象04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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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书接上回,本该是热火团圆的新春佳节,“吱吱”谢之然和三哥却因为一些分歧暂时分道扬镳了。三哥选择退隐江湖,在长春盘下了家宠物店当起了铲屎官。只是想到如此这般的美好生活里没有谢之然,三哥的心多多少少还是缺了块什么。

相比之下,谢之然的境遇就惨多了,她竟在金子阳的威逼利诱下和他一起拍起了短视频,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扮演被霸道总裁迷倒的「清纯大学生娇妻」。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似乎已经迈过唯一的交叉点,渐行渐远了。可三哥真能放得下谢之然,让她做别人的「娇妻」而坐视不管吗?我们接着往下看吧。

第1场

长春的春节,年味儿比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要浓郁许多。大街小巷飘着饭菜香气;各家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红窗花;某个香港男歌手仍不知疲倦地在街边的十元店喇叭里唱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不远处,脸冻得红红的孩子们还依然学着光头强和熊大的声音在街上追着笑着,丝毫没有被寒假作业这等劳什子烦扰了兴致,哪怕回家后迎接他们的或许就是一顿暴揍。

在一片热闹中,三哥下了火车。走在火车站外喧嚣的广场上,他有些落寞地踢着一地的爆竹皮,望向被雾霭笼罩着的长春市区。

这座东北工业城市的轮廓,宛若一只沉默的巨兽,冷静而沉默地吞噬着一切。

那是他想回又不想回的地方。想回,是因为乡愁;不想回,是因为,那里没有谢之然。

------

三哥回长春第一件事,便是去夜场找自己先前的兄弟。他本以为在他走后,手下那些「猴子们」撑不住门面,迟早得被夜场开除。但他万万没想到,先前的营生不仅被保住了,而且,得益于三哥平时「平易近人」、「温文尔雅」的调教,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们还把夜场安保的工作运营得更加有声有色。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猴子们」竟也是日子好到渐渐发福了起来。

看着之前那些在他面前噤若寒蝉的一个个小弟,如今姑娘左拥右抱,和他嘻嘻哈哈、吹牛打屁,三哥自己倒也是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对眼前的「江湖生活」产生了退隐之意。

虽说北京的空气刺鼻而辛辣,但那些和谢之然一起工作的日子,的的确确在三哥的心里埋下了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哥对她的思念也渐渐生根发芽,略带羞涩地在他慢慢复苏的心田上开出了颤抖的花骨朵。

三哥看着手机里和谢之然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段对话停留在三哥卑微的一句“有空回我”。可在那之后,谢之然一直“没空”回复。这让三哥成了被抽了薪的釜,被剪了须的猫,被关了门的狗……完完全全的一个没了魂的人。

这大概就是直男的「失恋」吧。

趁着手下兄弟们没嫌弃自己,三哥照例在自己的“疆土”上巡视。走了几步,他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起来——都是决定要离开的人了,何必再在这些地方费心思呢。

三哥闷着头,手揣口袋,兜兜转转地来到了一家正在对外转租的宠物店。三哥向店内的熟人打了个招呼,而后把叼着的烟掐灭。他知道店里的猫猫狗狗闻不得烟味,总是特别注意。

店主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胖大叔,人们都喊他老吴。

老吴和三哥的相识经历,可以说十分有趣。那是一个飘着寒气的清晨,三哥和手下的「猴子们」刚刚从夜场完成了一宿的安保工作,正要回家睡觉,只见路中间站着一位大叔,正凄声厉气地哭喊:“儿子——儿子你去哪儿了?”

热心市民三哥以为谁家小孩走丢了,上前一问才知道,老吴口中的“儿子”,其实是他宠物店里的一只小奶狗。

“奶狗也是条命。这跑丢了,被车碾了,多可怜?”

三哥扔了烟头,招呼着兄弟们满街找狗。到了快中午,三哥才在一只敞口的垃圾箱里拎出了那条小奶狗。老吴为表谢意,请各位「英雄好汉」吃了一顿东北麻辣拌。一来一往,久而久之,老吴家的宠物店,渐渐成为三哥手下那群「猴子们」的聚会之地。谁要是有了新女伴,都会带来老吴这里溜一圈——毕竟,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猫猫狗狗呢?

然而,如今的老吴却痛下决心,打算把店铺盘出去。三哥一打听才知道,原是老吴家的独苗、他那位人类儿子要去日本读书了。

三哥回到长春后,就一直在想「退休」之后的事,或许回归本心,养些猫猫狗狗也是不错的选择。甚至,三哥还天真地想过:万一哪天谢之然回来了,自己兴许还能和她聊些什么。

可聊些什么呢?他能跟她聊上些什么呢?

三哥叹了口气,推开了宠物店的门。

对于老吴和三哥而言,今天的会面几乎是互相天黑送枕头的情况了——老吴缺钱,三哥有钱。老吴店里有一群「狗儿子」,三哥似乎急需一些小家伙来「疗情伤」。

“咱儿子留学,还差多少钱?老吴你直说吧。”三哥倒不是打算和他砍价,只不过,他得掂量掂量老吴缺的钱,自己能不能凑得上。

“四十五万。”老吴有些心虚,“三儿,我这店说实话值不了那么多钱,加上这几条猫猫狗狗的进价,最多也就二十七八万。你要为难……”

“不为难。”三哥拍了拍老吴的肩膀,“你也知道,我一直就想开个宠物店,打小我就喜欢狗,你这是帮我圆梦了。再说,咱儿子出门远行,兜里不能没钱。穷家富路,这四十五万,怎么也得凑够了。”

转让合同谈得十分顺利,三哥用45万的价格,将这个位于长春市北、毗邻年轻人约会喝酒聚集处的宠物店,拿到了手里。

45万,是三哥全部的积蓄和家当,甚至还借了点。这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就这样,三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40平米宠物店的店主,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条小萨摩耶、两只泰迪、一只小哈士奇,一只小香肠犬的家长;以及两只英短,一只黑白田园、一只布偶的全权铲屎官。

这群毛孩子们或是惊喜或是疑虑地看着眼前这位新家长。寸头、帽衫的三哥,露出了一脸凶相,吓得猫狗们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只有天性纯良的小布偶,跟没事儿人一样,隔着笼子伸出短短的爪爪,一下一下地探着三哥兜帽衫的绳带。

三哥笑着和它握了握手。

第2场
年关将近。刘姐从北京飞回长春,要给大哥扫墓。
三哥开车去机场接上她,俩人先直奔北郊监狱——探望里面蹲着的二哥。三人话说不了几句,不过十五分钟的工夫,三哥和刘姐就被狱警赶出来了。临了,二哥透过防爆玻璃,对三哥喊了句:“三儿,日子好好过,别学我。”
这一句话让三哥眼眶泛了红。
刘姐看他蔫儿不拉的样子,便自己开上车,带着三哥采办了一批酒水瓜果,去大哥那儿扫墓。
过年了,也不能让老领导挨饿受冻。
三哥给大哥上了炷香,犹犹豫豫地对刘姐说:“大嫂,我不想回北京了。”
三哥很少称刘姐为“大嫂”。平日里,他都和发大财公司的其他催收员一样,称她为刘姐。这声“大嫂”,是当着大哥的墓碑才这么叫的。每次他喊刘姐大嫂,刘姐就会对他心软一些。
“怎么了,在北京,嫂子没让你赚着钱?”刘姐瞥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三哥赶紧摆手,“在北京赚得怎么也比在长春多。而且我在嫂子你那里学了不少东西,长本事了。”
“那干嘛不回去啊?”刘姐眯起眼,“恋爱谈得不顺?”
三哥被戳到了痛处,嘀嘀咕咕了几句,没接下茬。
“三儿,你是不是怕跟老二一样,进去?”刘姐皱了皱眉,“他是寻衅滋事。咱们职业催收是合理合法的。没合同的活儿,嫂子我让你去过吗?”
“我知道,咱都是文催,从来没有武收。”三哥用鞋底蹭了蹭墓地旁的灰尘。
“待在长春有什么出息呢?”刘姐问他,“没本事赚钱养家的男人,小姑娘能喜欢吗?”
“我想在长春开个宠物店。”三哥说,“嫂子你知道的,这是我的理想。”
刘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对着大哥的墓碑气恼地骂:“成斌,你瞧瞧你家三儿,越活越倒车!”
三哥不敢顶嘴,低着头挨骂。
------

每年的年关,是债务纠纷最多的时候,刘姐在长春耽误不得,匆匆见完了大哥二哥,明天一早就要飞回北京。晚上,刘姐请了一群熟悉的兄弟们,在大排档喝了个痛快。喝着酒,刘姐还不忘举杯从三哥这里挖人:“三儿是不一定回北京了。你们有想南下施展拳脚的,就来「发大财」找你刘姐!有刘姐一口饭吃,决不让你们喝西北风!”

兄弟们纷纷举杯,感谢刘姐,但没一个开口说愿意抛家弃子,跟着刘姐回北京的。

送走刘姐,一转眼,年三十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三哥在不关门的网吧打了一宿游戏,从魔兽到穿越火线,从英雄联盟到CSGO,这就是他过年的方式。待到第二天,出了网吧的门,三哥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飘飘兮,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三哥哼着《红楼梦·寄生草》的调调,倒也觉得应景。可惜的是,原本热闹的街道上没了什么能吃的早餐铺子。

三哥走着走着,只觉得困,暗叹自己毕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便回到宠物店二楼的小卧室里洗洗澡,睡一觉,准备起来继续照顾阿猫阿狗们去。

睡前,三哥看了眼拜年的微信,只觉得聒噪。

平时不见你们寒暄,过年倒是热情。热情些,那也行啊,群发算什么意思呢?

三哥将红色小气泡清得差不多时,他突然僵住了。他看到屏幕上一条来自谢之然的短信——“三哥新年好,感谢去年一年的帮助!我在北京算是忙到回不去啦!帮我多吃点好吃的,解解馋。”短信的末尾还有一个「哭笑不得」的笑脸。

她还是那么可爱。

要怎么回她呢,说说自己开宠物店的事?还是讲讲自己吃了啥?

说啥好呢……

三哥握着手机,思来想去,最终在辗转反侧中陷入了梦乡……

第3场

话分两头,阳阳娱乐到了年关可出了大乱子。自从郑磊在网上被爆幽会男粉丝、头牌周雨辰被暴揍后,金子阳的公司通告数量锐减。

一开始,金子阳还抱着侥幸心理,试图利用自己的社交资源,请各路熟人好友帮忙撤一撤热搜。但在郑磊夜宿门事件曝光后,那些和他熟络的公关公司统统选择性地「不看手机」、「漏回信息」。毕竟这些危机公关人并不会什么事儿都接——这样的实锤事件,事儿不大,处理难度高,钱还少,接它干嘛?

随着郑磊夜宿门的潦草收场,金子阳的阳阳娱乐也渐渐从台前当红炸子鸡,变成了各大平台黑名单上的一员。而周雨辰在化妆间被暴打一事在业内传开后,越来越多的投资人和片方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心底却默认了这是的的确确「有什么」的事情——毕竟,谁都不想让自己的项目在行进的过程中,因为你金子阳的人导致项目受阻,或提前上了不该上的热搜。

先是经历「伪娘摇钱树」郑磊的「陨落」,再是遭遇「新晋炸子鸡」周雨辰的「糊锅」,金子阳已经受够了这些不好管理的网红艺人了。他费时、费力、费钱地打算再海选一批新晋网红苗子。经历了无数失望到挠头的面试之后,金子阳问身边的助理娟子:“这群他妈的歪瓜裂枣也想红?”

娟子配合地回答:“这群他妈的歪瓜裂枣确实不配红。”

“就是嘛!”金子阳颇有男神气度地撩了撩头发,“他们要能红,我这颜值也能当网红了。”

娟子十分营业地鼓鼓掌,机械地拍起马屁:“金总说得对。金总完全可以自己当网红。”

金子阳其人堪称幸运之子,自封「高碑店富一代」。他自打从美国镀金成功回了国,就进入了一家互联网大厂做销售。经过一段时间的营销培训,在身边各路销售天才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很快做出了一番成绩。在这家大厂的华东区年会庆功宴上,金子阳看了看身边那群欢喜雀跃的同事。他们或是戴着广州生产的绿水鬼,亦或是喷着后调变味的香奈儿五号。如此的斯以昂扬,却让金子阳沉默了。他发现了自己和这些同事们未来事业的天花板——无非是做到地区销售的总经理,或是总公司里销售部门的某个小领导,拿着一年大几十万的工资;在四十岁的时候还着为数不多的房贷;老婆每周去做一次医美;孩子上私立学校、学马术;自己则天天去打高尔夫。

说到底还是替别人打工。太没劲。太他妈没劲。

从庆功宴上出来后,金子阳就开始研究「怎么赚更多的钱」、「有没有新的领域可以赚钱」。经过一天两夜的“漫长”思考,金子阳终于在一众同事诧异的眼神中,递上了辞职信。

金子阳的第一个项目,是做盲盒。那是二零一四年,市面上还没有太多盲盒产品,投资人也不算太看好他。但金子阳自己相信自己,他将这几年在互联网大厂赚的钱全部投入到盲盒的生产中。锋芒初现的他凭借着他耳濡目染的忽悠能力(啊不,是销售经验),开始梳着小油头,夹着小挎包,奔波在上海周边各地。他软硬兼施、黑白通吃地请求各大商场经理,赏他一个犄角旮旯,摆放他的盲盒自动贩售机。

在金子阳的商业思路中,想办法满足人的欲望向来是他的核心卖点。一个成本不到6元的盲盒,可以以15元的价格卖出。而经过一系列成本和信誉对冲计算得来的程序算法,会在适当的时间点释放真正「值钱」的盲盒礼物——口红、粉饼,亦或者是更高价位的盲盒大奖:运动手环、智能手机,或是无线耳机之类的能勾起满满幻想的物件。

仅仅一年的时间,金子阳的「盲盒系统」就已经为他累积了近千万的原始资本。而在这时,几家有着更雄厚资本的盲盒公司进入了市场。金子阳知难而退,赶紧平仓卷钱,注销公司、开除员工,从上海回了北京。刚落地没多久,他便观察到娱乐行业的风生水起和方兴未艾——他的下一个风口到了。

金子阳用他盲盒公司的运营成绩,说服了几位天使投资人,注册了「阳阳娱乐快餐文化有限公司」。影视行业自从诞生之日算起,也不过一百来年的历史。对于精明狡猾的金子阳来说,这点儿东西,他很快吃透了。随着各大主播和当红小明星的加入,阳阳娱乐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然而,郑磊和周雨辰的丑闻,着实让本就受政策、税收等因素制约发展的阳阳娱乐雪上加霜、腹背受敌。

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榻榻米上,金子阳抬头望望天边外兜兜转转的鸽群,低头摸摸手腕上的欧米茄月球表。他撩了撩头发,自恋地叹了口气:“哎,真要自己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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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要作妖,苦的肯定是员工。这里的“员工”特指谢之然。

作为全公司唯一一个科班出身的便宜编剧,谢之然担当起了为金子阳做包装策划的重任。老板要出道,那录视频公司肯定得亲力亲为。视频里的文案更要精练老道,让人一眼就得爱上实在让人爱不起来的金子阳。

金子阳对自己过于地自恋了。他认为这条短短的“出道视频”应该满足他全方位的要求,所以他几乎每天都要给谢之然发新的想法和brief。

所谓brief,就是客户需求的意思。brief中包含了投放需求、商业收益点、产品立意点等,一页表格内大概也就是七到八行,但包含的信息量却是实打实的饱满而凝练。

此时谢之然的电脑桌面上被「金总的旧brief」和「金总的新brief」文件夹充斥着。在金总终于消停后,谢之然这才完成了最终版的金子阳出道视频剧本。她战战兢兢地把邮件发了过去,等待过年期间酒醉乍醒的创意总监小翔的批改。

创意总监小翔是个「性少数群体」。谢之然并不歧视这类人群,甚至在公司里那些可爱的小弟弟们很多都是深柜待出的花样少年。而这位小翔却和那些可爱的弟弟们完完全全不一样——按谢之然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十年没开张的骚零。

在片场拍摄时,小翔总是会让演员小哥哥们做出超越谢之然剧本以外的事情,比如一些十分……羞耻的动作。

早在小翔刚进公司时,谢之然就已经对他产生心理抵触和生理厌恶了。当时的小翔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和谢之然的老上司——阳阳娱乐的原创意总监对抗,他专门在每周例行的创意检查会上用阴柔而黏糊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指出谢之然和她老上司的创意逻辑漏洞,并不断地进行攻击。他甚至拍着桌子将这些算不上错误的错误,上升到了危及公司利益的高度上。

一旁的金子阳也只是揣着手冷冷地听着,并没有表态。他知道小翔在玩什么把戏,也乐于看到手下员工们彼此钳制、互相竞争的局面。于是,金子阳只是悠哉地看了看手上的积家月相表,说:“有问题那就改改看咯。”

影视公司里的创意部门是必须对项目全权认责的。从创意产出到现场拍摄,直至后期制作和视频上线,谁接的案子,谁就要为它全程陪跑。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都会直接由负责的总监买单。当然了,项目的全部收益也会通过加权的方式算进工作组的业绩和奖金里。

可谢之然不理解,当时她和老上司对接的这个项目真的很不起眼。这套抖音视频广告的拍摄,加上KOL的费用,一共才不到八万。就算这个项目出让给小翔来做,他也不过赚个千八百块的提成罢了。

你说他图个啥?就图个争风吃醋呗!

但小翔还真就贯彻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思想,亲自操刀修改文案,拿出4A广告公司的水准,拆分产品brief,用最精致的语言和不可替代的措辞,将这个谁都不关心的小品牌,硬生生抬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就连金子阳看了之后,都暗叹:这创意牛逼,老子该要客户个千八百万的!

可不么。这样的文案水准属实堪比TVC电视广告了。虽然画面制作上大概率成本不超过一万元,但朗朗上口的广告词和推敲不出任何毛病的文案内容,属实是让公司里的文案们服了气。

谢之然和她的老上司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金子阳深谙「帝王心术」,对均权与制衡的道理,悟得是明明白白。他知道小翔这是在强行作妖,但对于创意部门里谢之然老上司一家独大的现象,金子阳务必要杜绝干净。他请小翔这个外来的和尚来念经,就是要把这个部门的水搅混。

禁止一切死气沉沉,动起来吧我的打工人们!拿出你们的热情,找到创作的激情,让我们一起fighting!金子阳心里乐得开了花。

金子阳的小算盘打得堪称天衣无缝。先用小翔制衡谢之然他们——这叫扇巴掌。等谢之然蔫儿了,他再凑上去安慰安慰——这叫给俩枣。谢之然这个小姑娘很有干劲的,只要鼓励好,以后也没问题的嘛!

于是,谢之然就这样成为了小翔的直属手下,开启了她的悲剧职场生活。在金总的出道视频剧本被小翔改得面目全非后,金子阳热烈地鼓起掌来。在会议室,他当着所有文案的面夸赞道:“小翔这是把谢之然的剧本,化腐朽为神奇啊!谢之然,好好学着点!”

金子阳只要办公室内斗,他才不管剧本好赖呢!反正到了拍摄的时候,他想说什么台词,完全可以现场改嘛!他是老板,所有人都得众星拱月似的哄着他。

散会后,人群离开,只有谢之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边,一副遭到重创的样子。

金子阳假模假式地坐到谢之然身边,给她倒了杯水:“不开心了?受打击了?”

谢之然还沉浸在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剧本被沦为「公司权斗炮灰」的失落阴影里。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自己上司的关心,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金子阳见谢之然这副样子,稍微有些不落忍。他将水杯向谢之然那边推了推,堆起笑容,安慰道:“其实啊,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文案的,怎么说呢,只是你翔哥能力和经验都要比你强一些,你要明白自己的地位。”话刚说出口,金子阳就觉得味道好像不是那么对,又赶紧给自己打着圆场,忙说道:“你也知道啊,小翔呢,是个很上进的人,这段时间你可能还是要多听他的话。”

谢之然听到后更加难受了。她默默地把插在会议室桌上的笔记本充电器拔下来。那充电器的充电线已经被用得泛黄肮脏,而变压器还是洁白如新。谢之然慢慢地卷着充电线,仿佛从这卷破电线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变压器好像是小翔,一个在职场有着满满斗志、永不犯错的人。他就和这个变压器一样精致而稳健,有条不紊地消化和分析着一切来自外部的信息。这样优良的品质,自然会吸引所有人的关注,时而擦拭和保养,好生地把他安放在不被磕碰的地方。至于那卷充电的线?缠缠绕绕、拖拖拽拽,能用就行了。

谢之然谢过金子阳的安慰,晃晃悠悠地就要推门出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耳边炸响的、来自金子阳的、即将深深改变她后续生活的一句话——“要不,你和我一起出道吧。”

第4场

在金子阳看来,谢之然确实属于「很有专业素养」的员工,可有专业素养和能把工作做好是两回事,特别是在阳阳娱乐这种办公室政治风气浓郁的私企,有时候谢之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金子阳想,将谢之然从小翔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或许是对她、对自己最利好的办法了。

当然,金子阳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刻意放纵小翔在创意部门作妖,是金子阳驱虎吞狼、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金子阳可以置身事外,把创意部的水搅浑,实现公司内部去中心化的权力重置。另一方面,金子阳可以把员工们对「公司体制」与「管理层问题」的仇恨转移到小翔头上。以至于日后,只要适当地推波助澜,小翔的下一任自然而然是黄袍加身、众望所归的。金子阳在招募小翔的那一天,就把怎么炒掉小翔的方案都思考好了。

最重要的是,金子阳终于可以把公司里他唯一看好的年轻女员工,划归到自己的专属“仆人”行列中了。金子阳的「自我造星计划」的核心拼图,就是谢之然。她年轻(能加班)、漂亮(能吸粉)、单纯(容易骗)——这些都成为了金子阳眼中闪闪发光的优点。

而且,他不仅要利用谢之然,还要让谢之然感谢自己被他利用了。在他的设计中,谢之然一定不能被他强行调动岗位,他必须让谢之然感觉「自己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金总突然像白马王子一样,踏着七彩祥云前来拯救她,将她拥入怀中,携手共建美好未来」。

果不其然,他的计划轻松达成。谢之然对这位自己曾经十分厌恶的老板,瞬间感恩戴德。

第二天,谢之然草草收拾好办公用品,逃也似地离开了小翔的项目组,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里。金子阳指了指不远处新加上来的桌子,说道:“以后啊,你就跟着我做。喏,那就是你的新战场。”

谢之然接受金子阳的邀请,实属无奈。她只是觉得,她宁愿忍着在生活中处处烦人、油腻而爹味十足的老板,也不愿意在处处架着领导权威来否定自己专业领域的小翔身边多待一秒。可谢之然的想法还是幼稚了,迎接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

谢之然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办公用品,金子阳便双脚一蹬,坐着转轮椅,直直地滑到了她的身边。他又油又爹地捋了捋自己锃光的发型,问:“小谢啊,你看,咱俩怎么在直播间里凑CP呢?”

谢之然手里的电子笔“啪”地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她略带迟疑地发出一个破碎的:“啊?”

当初金子阳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道”,谢之然原以为金子阳的意思是想让她给自己写专属剧本。她还挺满意,觉着工资没降,工作却变轻松了。可她没想到,金子阳竟是真的要让她和自己一起出道啊!

“老板……我就是个员工,没有啥表演天赋的。”谢之然磕磕巴巴地说。

“那些网红也没有啊。你好歹还上过影视学校呢!”金子阳笑眯眯地拍了拍谢之然的肩膀,“别怕。”

“可、可是……我长得也不是网红脸啊。”谢之然快哭了。

“嗐!有滤镜你怕啥?”金子阳大手一挥。

金子阳琢磨着,反正都是公司花钱捧艺人,捧郑磊和周雨辰,还不如捧自己呢。不过,金子阳这个人虽然自恋,但身为一家公司的老板,他还是很有理智的。他知道他这种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恐怕很难吸引直播间的观众,所以他需要给自己找个年轻漂亮的搭档。而公司里年纪最小、相貌清秀、又没有任何人生黑历史的乖乖女谢之然,就这样被金子阳给盯上了。

“咱俩的直播呢,人设我都想好了。”金子阳安排起来,“我呢,扮演富一代土老板。这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你呢,就扮演小我十五岁、清纯的大学生女友。这也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

“这……行吗?”谢之然抗拒地说。

“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观众一样傻嘛!”在金子阳看来,只要找准观众定位、着重而有选择地进行内容创作、不断轰击他们的需求痛点,就能够吸引粉丝。从这个角度来分析,金子阳的「自我造星计划」看起来还真是无懈可击。

“看过那些娶了外国老婆的中国男人发的小视频么?”金子阳问谢之然。

谢之然凝固地点点头。那些小视频中的外国老婆们,各个貌美如花、学历超高,但她们却穿着东北大棉裤,不是拿着扫把打扫卫生,就是在刷锅洗碗。这些作践人的画面,配合着那些中国男人们高高在上的旁白:“瞧瞧我的X国老婆,漂亮又能干,对我爹妈孝顺又体贴,从不顶嘴,还给我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这些视频可太火了。”金子阳笑眯眯地说,“咱们也做这类的。要给下沉观众们刺激和快感!要让他们觉得,我金子阳,就是包养得起女大学生!”

哦,我的天啊。谢之然在金子阳的办公室望着远处穿过雾霾的阳光,一时间竟呆住了。

在金子阳的勒令下,谢之然整个春节都在拼命加班,终于凑出了一组七部短视频的文字剧本,以备投稿存量。至于策划的内容,真的是……侮辱女性、屌丝心理、色情擦边、不堪入目。

在短视频里,金子阳扮演的是海归创业富一代,而谢之然的身份被刻意以男性视角物化成了「清纯女大学生娇妻」的形象。在拍摄过程中,金子阳时常脱离剧本的预案方向,极不耐烦地以“我是老板我说了算,爱干干不干滚”的粗暴方式要求谢之然临时改剧本、加戏,让整套短视频看起来变本加厉,在恶俗方面更上一层楼。

加班的期间,金子阳还强行拉着谢之然录制带货视频。他要求她以「清纯女大学生娇妻」的身份来推介各式各样的成人情趣用品。这让直播间里火热万分。

别看金子阳一副疯批模样,他其实是十分清醒的。他的计划正是要以下沉式的、非对话的姿态,将特定受众的贪婪与窥私欲,通过他与谢之然的言语和行为一点点地勾出,再辅以精心设计的卖点切口,直接捕捉和俘获低端观众阶层。要知道,物化女性与性价值审美向来是父权社会中百试不爽的招财利器。

金子阳一边赚着这些下沉观众的钱、恰着饭,一边骂他的粉丝是“国蝻金针菇”、“loser臭屌丝”。他骂得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作为这个人群的娱乐内容贡献者,金子阳未免有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意思了。

很快,金子阳的短视频账号粉丝暴增。他再次大手一挥,晃着手腕上的经典纪念款万国表,勒令谢之然三天之内赶紧编出一个「婆婆」的人物来,继续把用户黏性提上去,展示更全面的「金子阳宇宙」。

不久后,谢之然苦不堪言地将「婆婆」的人物小传和剧情设计交到了金子阳的手里。他扫了两眼,很快就否认了:“嗯,你写的婆媳关系虽然有冲突点,但我总感觉是在看《巴黎圣母院》。”

“什、什么?”谢之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金总夸她呢,“您说我写的剧本,有维克多·雨果的风格?”

金子阳翻了个白眼:“我不要什么雨果!我不要精致的文学创作。我要乡村大舞台、东北二人转、春晚小品!明白了吗?”

呜呜呜,明白了。谢之然苦着脸回去改剧本了。

金子阳就是要一个字:土!

不仅要土,还要精致的土,有专业性的土,带着剧作法和行动分析论的土!

在金子阳的设计之中,土到极致就是潮!

可惜,高级的创作方法,谢之然在学校里学过,但土味视频,她是真的不会呀。金子阳看她如此为难的样子,干脆抢过谢之然的剧本,在她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番魔改。

不出一宿,一篇崭新的剧本跃然纸上。金子阳看了看腕上的罗杰杜彼圆桌骑士手表,心想:不愧是我,这么快就写出来了。男人的魅力,果然还是要通过男人来书写啊!

下面,请让我们一起来欣赏阳阳娱乐的总裁、新锐编剧、资深传媒从业人士、女权的毁灭者、男性荣光的重塑人,我们金子阳老师的开山之作——

我的老婆是清纯女大学生婆媳大作战(1)

1,日,外,停车场。

丈夫伟岸的身姿将车门关闭,坚定而富有信心地回到家里。

2,日,内,家中。

到家后,丈夫帅气地脱下笔挺的西装,随手一扔便将衣服魔幻地甩到钩子上挂住。

丈夫从怀里掏出红包,准备给老婆一个惊喜。

不成想,屋内却传来了阵阵吵架声。

丈夫皱了皱眉头。

我们顺着丈夫不耐烦的视线,看向厨房里——

3,日,内,厨房里。

婆婆抹着眼泪,靠在洗手池边上,指着案台上的一塑料袋土豆。

婆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小谢啊,婆婆说了多少遍,买土豆一定要精挑细选,才不会上当受骗!

媳妇:妈,我都说了,平时我很忙的,我抽空买来的土豆有问题,你扔掉就是了嘛!

婆婆:难道土豆就不是钱了吗?败家媳妇,你还敢顶撞我!

婆婆说完拿起一颗土豆,指着上面的芽。

婆婆:这么明显的芽,你就看不见?做事什么态度呢你!

媳妇:我都说了,大不了扔掉就是了,下次我小心一点嘛!

婆婆被气得手开始抖了起来,土豆也拿不稳了。

这时,丈夫进场,一把将自己妈妈扶住。他义正言辞地告诫道——

丈夫:你可为这个家赚过一分钱吗?

说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今天将要给媳妇的惊喜——那个红包。

丈夫:这是今天我在公司赚的钱,原本是要给你买包的。看你这么桀骜不驯,我就罚你用这些钱,买来吃土豆!

丈夫从红包里拿出一沓红钞票,一张张地数着。

丈夫:等你什么时候明白孝敬老人、明白生活的细节,你就算认清自己的错误了!

说完,丈夫将这一沓钞票摔向媳妇。

BGM响起: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丈夫在漫天红钞中,带着婆婆走出了厨房,身后的媳妇留下了悔恨的眼泪,瘫坐在地上。

全剧终!

金子阳看着自己一气呵成的剧本与谢之然惊得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心里暗自吹嘘了起来:不愧是我,写出这样伟大的剧本!

谢之然看完后如五雷轰顶,但她也很快意识到,似乎也只有这样土到渣子都捡不起来的桥段,才能俘获那些下沉观众的心。

谢之然当然不情愿,可她能怎么办?金子阳是她的上司,她靠着这家公司每个月发的工资来缴纳她的房租和饭费。何况,从策划的专业角度来说,金子阳的作为无可厚非。只有用最极致的卖点裹挟着最极致的剧情,才能击中观众的内心渴望。即使这样的视频会得罪广大女性,但只要这个系列能长久地更新和持续地制作,粉丝和潜在受众只会更加坚挺,公司是稳赚不亏的。

不久后,由金子阳亲自挑选的公司清洁工阿姨,一脸木讷地来到了金子阳的办公室里。金子阳对阿姨画了一张阿姨根本无法理解的大饼:“阿姨,你和我一起出道吧!”

阿姨:“???”

金子阳淡然地叹了口气,用阿姨能理解的方式再次阐述了他的请求:“阿姨,周末去我家拍个短视频,给你二百块钱加班费。”

听到加班费,阿姨笑靥如花。她是个淳朴的人,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可一点都不淳朴。

周末,金子阳家中。一场别开生面的「婆媳大战」在两小时内就拍摄完毕了。纵使谢之然一脸不情愿,零度演技的保洁阿姨仿佛一个无情的念台词机器,这支魔性短视频依旧宛若烈火燎原一般,迅速收获了一大票男粉丝。他们拍手叫好,他们积极打榜,他们兴高采烈,他们刷卡打赏。

就这样,「婆媳大战」的领域从短视频延伸到了直播,当然是有剧本的那种。谢之然在镜头前苦恼地跪在地板上擦着被刻意洒下的桔汁,而一旁的金子阳则对着镜头开始了他的演讲:“男人兜里还是要有钞票。有钞票了,大学生女朋友才会给我做家务,对我百依百顺。我家婆娘不比那些洋媳妇差!”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之然感到越发麻木。可屏幕前的观众依旧乐此不疲。一些低素质的人甚至还在评论区里大放厥词,出言不逊,说出些令人作呕的话来。

很快,平台就以「内容需要整改」的名头暂停了金子阳的直播。暂停为时一天,也算是略施小戒,让他不要如此的猖狂。可在资本的面前,金子阳已经尝到了百分之一百五的快感,他才不会对平台方有什么顾虑。你家不容我,我就去别的平台。大不了我带着粉丝一起走,你能奈我何?

一番操作下来,平台对金子阳的创作已是管控无力。而这个现象在粉丝的眼中,又变成了金总雄姿英发,凭借一己之力,与平台据理力争的传奇故事。

网民们再度狂欢,金子阳也成为了英雄般的典范。

从嚣张跋扈的婆婆,到总是被批评的小媳妇;从天天揩油水的小舅子,到地位比媳妇还高的宠物狗小泰迪——金子阳的「金子阳宇宙」逐步建立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对于金子阳来说,每天出演自己编排的小短剧简直是乐趣无穷。金子阳已经摸清了观众的喜好,每集都像是玩梗一样换着法子「惩罚」谢之然。什么「用买奢侈品的钱来吃土豆」、「你睡狗窝泰迪跟我睡」,或是「数不清草莓上有几粒种子就别想吃草莓」啊之类的烂梗恶趣味。可这些烂梗,居然在观众的眼中,被吹捧为「网络圣经」一般,至高无上。

但站在谢之然的角度,生活就非常痛苦和难以接受了。她不仅要给自己写台本,还得为了不被老板批评,刻意放低自己的尊严,甚至还要在直播的时候和短视频的评论区与网友互动,刻意做出虚假而娇羞的样子。

谢之然有时会陷入恍惚:这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真实的生活?那些经过逻辑推敲依然成立的、占用着我工作生活全部时间的短视频剧本,是不是才是我真正的样子?——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谢之然打了个寒颤。她想趁着自己还能独立思考,还能有警惕意识的时候,赶紧脱身。

她决定请金子阳把她调回小翔的手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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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啦?”金子阳一脸不耐烦,“什么真实生活、虚假生活的。在我手下工作,难道比小翔那儿还糟吗?”

谢之然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实还不如在翔总那里的日子舒坦。”

“滚滚滚!别不知感恩!”金子阳大手一挥,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着谢之然。

被逼无奈之下,谢之然拿出她的劳务合同,当面对质金子阳,强调自己是策划和编剧,并没有出演的义务。

这义正言辞的话语,到了金子阳的耳朵里却变了味。他以为,谢之然这是想涨工资。在金子阳的世界观中,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行了小谢,你演我老婆这么久,我也得对得起你。说吧,你想涨多少工资?你开价,我出钱!”

面对这样死皮赖脸的老板,谢之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若真开了涨工资的口,金子阳对自己的剥削怕是又得「超级加倍」了。

唉。先这么拖着吧。

这一拖,转眼就到了四五月份。谢之然已经浑浑噩噩地给自己和金子阳写了近两个月的剧本了。在这段时间里,墨菲效应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强有力的印证——噩梦般的倒霉事儿接二连三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第5场

说起倒霉事儿,不得不提到每一位北漂都会遇到的问题——租房。

自打谢之然来到北京,她便一直租住在东坝郊野公园附近的回迁安置房里。这里没有政策上真正需要安置的居民,反倒成了那些「拆二代」们再赚一笔的天堂。谢之然的房东本是一位可爱的拆迁户老奶奶。但谢之然入住没多久,奶奶便去世了,房子也被她的儿子继承下来。她儿子匆匆从美国赶回来,收拾完母亲的葬礼,就来收拾谢之然。他本想把谢之然直接撵出去,把房子转手卖了,但一想着国内的房子涨得比美国快,又有些舍不得。新房东长年居住海外,自然没空打理房租,谢之然的租约便被直接转给了职业中介。

这是谢之然噩梦的第一个环节。

精明的职业中介联合各大房屋租赁平台,将这一片回迁房全部租下后,简单装修,打造了一处全新的打工人“睡城”。从平台的角度上来说,好房客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事儿」。可最近的天气变化让谢之然不得不「事儿」了起来。

原本在谢之然入住时,房东老奶奶看小姑娘一个人北漂怪可怜,就和她商量了包水电的合约内容。但是在平台接手了租约后,谢之然的租金不但没降,水电费还变成自己缴纳了。谢之然不服气,拿着原合同跟平台经理对峙,坚持拒绝缴水电费。欠费欠得多了,平台经理终于坐不住了。他和谢之然商量几次无果后,哥们儿心一狠,把谢之然的电闸直接砸坏了,还推脱不肯给谢之然维修。

电闸都坏了,我看你还怎么跑费?

谢之然可就惨起来了。四五月的北京也渐渐热了,若是遇到没风的夜晚,换了竹席还是一身黏腻。别说是开空调,谢之然现在连热水澡都洗不了。

真是惨得透透的。

谢之然好歹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她怎么能忍受身上不洗澡的味道呢?聪明的她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家里不能洗,去健身房洗呀!

碰巧,公司附近就开了一家相当高端的健身房。而且这家健身房还在搞活动:只要在朋友圈集赞30个,就可以免费体验一次。为了洗澡,为了尊严,谢之然的朋友圈开始频繁发这家健身房的信息,以至于她的不少朋友以为她转行做私教了。

就在连发好几天朋友圈集赞后,健身房的前台终于制止了谢之然的薅羊毛行为。

“这位小姐,我看您好眼熟啊!您是不是都连着一周来我们这儿「体验」了?您今天办卡吗?”前台小姐姐瞧不起地看着她。

被当众拦下,谢之然尴尬得脚趾都能抠出凡尔赛宫了。

就在这时,一道「伟岸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哟,这不是小谢嘛!”

“原来您姓谢啊,怎么登记表上写的是姓周呢?谢小姐,您这么做可真太不合适了。”前台小姐姐适时地补了一刀。

谢之然尴尬地看着身后穿着紧身运动服,能看清肌肉线条的金子阳,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这搞不好又会成为金子阳以后的创作素材!

金子阳了解了一下情况,马上露出了他标准的油腻总裁的笑容。他看了看手上的Apple Watch series 6,摇了摇头,仿佛和谢之然偶遇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耽误了他几十万的流水似的。

“小谢,没想到你这么贪小便宜啊!”金子阳嘲讽地笑着,随后从口袋中拿出健身房的钻石会员年卡,向前台挥了挥,“莉莉,这位谢小姐是我朋友,你通融一下?”

叫作莉莉的前台小姐姐赶紧点头哈腰:“原来是金总的朋友。您请便!您随意!”

“走吧!”金子阳长臂一伸,搭着谢之然走进了健身房。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金子阳带谢之然入场后,立刻拿出了手机:“小谢啊,这健身房来都来了,要不你穿着紧身瑜伽服拍段健身视频?刺激一下点击量?”

听到这句话,谢之然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金子阳赶紧安慰,并表示自己以后会注意说话的方式方法。金子阳又顺带地当了个老好人,问了问谢之然今天这事儿的原委,当金子阳听说谢之然家停电后,主动提出近期可以把健身房的会员卡借给谢之然,还补充道:“哎呀,你别太为我担心,这种年卡不过万的小钱在我眼中啊,张飞吃豆芽你知道吧,小菜一碟!”

谢之然被金子阳的油腻震撼得无言以对。但手上还拿着人家的卡呢,受制于人,她也不能把厌恶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只得点了点头。

金子阳一通吹嘘后,又劝说谢之然搬到好点的地方住,换个房子。当然了,这是为了诱惑谢之然继续给他拍视频作铺垫呢。想洗澡,就得搬家。想搬家,就得有更多的收入。想要有更多的收入,你就得签约我们公司成为网红艺人。这样一来工资就能翻三倍!在金子阳的蓝图里,谢之然到时候想租多贵的房子都行,烧十个热水器,一个用来洗澡,剩下九个权作观赏!

金子阳的玩笑话虽然荒诞离谱,但在谢之然当下的窘境里听起来,却是别样的刺耳。

“小谢啊,如果你想过上那种烧十个热水器的日子,你是一定要签约的。”金子阳一边举着哑铃,一边向谢之然列举着那些诱惑的条件,“只有签约了,才能受到法律上的保障。以后直播间火了,你还能跟我一起分成。要是大红大紫了,未来,你也可以和周雨辰一样,拿公司的期权股份哦。”

听起来确实不错,但谢之然一想到直播时自己受到的精神凌辱,就无法坚决地答应金子阳——她才不是那种为了点钱就出卖灵魂的打工人。

金子阳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他趁热打铁,继续诱骗道:“这样,你先来一个月的试用期,体验一下月薪五万的快乐生活。一个月之后,你要还是不想签约,咱们再做商议。”

谢之然自己也很明白,现在金子阳的「夫妻档」直播带货以及「婆媳大战」系列,平均每三天的收益就能够顶得上谢之然一个月的工资。在金子阳眼中,如果能用极小的成本抓住谢之然这条便宜小鱼,再给她开一些好处也无妨。但是谢之然也明白,金子阳绝不是慈善家,在获得他的好处后,她付出的代价只怕是有增无减。

“要不算了吧,金总……”

谢之然话还没说完,金子阳就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她的小嘴:“别急着拒绝我。拒绝我布置给你的工作,就是你能力不足。能力不足的员工,公司是可以开除的。”

什么?!谢之然愣住了。

“你在阳阳娱乐还没干满一年呢。别说N+1的赔偿了,小心连足月的工资都拿不到哦。”金子阳用最和善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威胁。

谢之然最担心的不是赔偿。她担心的是开除的记录会影响她找下一份工作。离开阳阳娱乐的心思,她早就有了,只是苦于寻不到待遇更好的工作,计划才一直搁浅。想到自己家中连热水澡都没有的凄惨境况,谢之然思索了一下:就最后干一个月,拿了五万块钱,换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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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房的日子并没有谢之然想象的那么愉快。按照自己窘迫的预算,她能选择的房子,几乎到了远郊区县。为了上班方便,谢之然咬咬牙,在朝阳公园附近找了一家“隔断房”。这是一个三居室改成的四居房。房东为了收益最大化,把客厅也加了隔断,强行打造出了「采光极好」的「大卧室」。在房东的极力推荐下,谢之然住进了位于客厅的「主卧」,一个月四千,押一付六。这一大笔支出,再加上退租老房子的违约金,五万块的工资直接告别了谢之然的储蓄卡。

但现在的谢之然只要能洗上热水澡就满足了,于是还是欢天喜地地住了进来。就在谢之然展开新生活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房间的窗户虽大,但楼下垂直九十度就是小区的垃圾站!虽说隔了大概一个绿化带的距离,但只要一开窗,全屋租户的眉头就都得皱起来,另外三个卧室里的剩余六个人会轮流来敲谢之然的门,「恳求」她把窗户关上。有一次,谢之然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窗户了,其他租户又没有进她房间的钥匙。那一天里,她收到了将近三十多次来自六七个手机号的轰炸。最后还是房东给谢之然打了招呼,前去关的窗。比垃圾站更离谱的是,谢之然卧室的隔壁住着一对情侣。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出让世界和平的美妙声音。

谢之然苦不堪言,得,降噪耳机又成了一笔必要的支出。

一夜,谢之然实在被吵得受不了了,正准备推门出去到大卧室那边拍门抗议,没成想黑黢黢的客厅里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趴在大卧室门外偷偷兴奋着。合租室友竟然是变态偷窥狂!谢之然惊得大叫起来。

逃回自己房间后,谢之然又仔细地搜了搜天花板、空调叶片,确认没有微型摄像机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她又翻箱倒柜,找出剧组留下来的黑色大力胶,将门缝封了个严严实实。

真是精彩的一晚啊。谢之然绝望地抱着膝盖,缩在了角落里。谢之然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三哥在身边的话,或许就没那么多事了。合租室友谁都不敢惹三哥的。三哥,是丛林之王啊!

唉。有多久没和三哥聊过天了呢?是不是当时自己对三哥的态度有些过分了?三哥现在在哪呢?他还好吗?

谢之然看着小区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外那些虚无缥缈的云,若隐若现地看到有红点闪烁,就像是三哥那沉默的烟头一般。

第6场

让我们把镜头转向三哥。

三哥自打在长春成了一群猫猫狗狗的家长后,便两耳不闻道上事,一心只管自家店。他并没有什么开店的经验,进货、卖货、照顾猫狗、维护小店的网上点评排名……都足够让他焦头烂额。

收购宠物店欠下的钱,三哥也一时半会儿不好还上。和催收相比,开宠物店那些薄利,实在是难以让三哥满足。当初借他钱的都是自家兄弟。各个拖家带口,他拖着不还钱,人家日子过得也紧巴。

更何况,谢之然呢?三哥刚刚萌芽的爱情就要这样无疾而终了吗?

三哥看着微信里谢之然过年时发来的祝福信息。两三个月过去了,三哥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是想回北京的,不光为了谢之然,也为了这家宠物店。

幸运的是,随即而来的电话,让我们这位宠物店老板重新思量起了人生规划。

“三儿啊,忙呢?”刘姐在电话里显得有些不太耐烦,室外车流的声音越发无序地冲进两个人的对话之中。

“不忙姐,这不弄个店嘛,做点小生意。”三哥回答得很是本分。

“又搁那摆弄猫猫狗狗,大老爷们成天弄这些!唉。啥时候来北京?姐有活儿给你。”刘姐在电话那头说。

三哥心中一喜。年前他辞别刘姐时,把话说得太死。他还以为刘姐不会再找他干活儿了。没想到能赚钱的生意,说到就到。

“三儿,这活儿,你是甭管咋着,也得帮姐给办了。”刘姐的语气听着有些焦虑,“对方是个老赖,硬骨头。底下的兄弟们都碰了一鼻子灰。你试试。”

三哥赶紧就坡下驴,应承道:“放心吧,姐。我这就订机票。”

挂了电话,三哥就去敲了老吴家的门。三哥告诉他自己得去趟北京,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期间,宠物店交给老吴打理。自从卖了宠物店,老吴算是退了休。每天闲在家里,他也手脚痒得慌,心里还想念店里的猫猫狗狗们。听到三哥要返聘他,老吴满脸欢喜地应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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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三哥便到了首都机场,坐在十号线上的时候,刘姐的客户信息终于完完整整发到了三哥的手上。原来,这次三哥要面对的是一个欠钱专业户。他嗜好网络赌博,在各个平台都有借贷。在他还没丢工作的时候,法院的传票就已经预支了他未来将近十年的工资。如今他被公司开除,彻底变成“咸鱼”了。他索性心一横:我躺家里,你们爱咋咋的吧。大小债主天天上门堵他,这哥们儿倒好,拉着一众发小手持棍棒等你来讨债,嚣张至极。

刘姐当时从网贷平台收来这笔坏账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是个老赖。这也并不意外,网贷平台为了能赶紧卖出坏账,自然是不愿对借债人发表负面描述的。大年三十之后,刘姐开始统筹新的账单,发现唯独这个案子还没结,略有完美主义的她硬是召集了公司几个得力干将前去催收。但毫无疑问,这群人悉数被整得非常之惨。其中一位略微缺乏经验的小哥还被打成轻伤送到了医院,好生休养了一阵。

刘姐见状勃然大怒:我发大财有限公司有让得了的利,但就没有收不回来的账!一怒之下,刘姐便动用了她的催收底牌——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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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到达老赖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坐了半天的飞机,三哥有些困乏。他强行打起精神,敲开了门。可刚等他说明了来意,他就立刻被一群叼着烟的壮汉围住了。

两伙人,不,应该是那伙人和三哥都没动手,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对方。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微妙时刻,三哥突然被壮汉队伍里一个小伙子的手机吸引去了注意力。手机里播放的是一个直播视频,画面内有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跪在地上,正在给画面中的男主角洗脚。

三哥越看越是离奇,越看越是眼熟。

你大爷的!这不是谢之然和她那狗日的金老板么!

三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小伙手上的屏幕,仔细瞅了起来。

顿时,楼道里剑拔弩张。但三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将那个小伙子拉过来,问他:“你看的这是啥电影?”

众人一愣,又不自觉地一同瞄了瞄三哥指着的屏幕,而后哄堂大笑:“哈哈哈,这是直播哈哈。你个土鳖哈哈。还电影呢!”

三哥顿时没了兴趣,催收什么的先去他妈的。老子女人在和别的男人过日子呢!还直播!这不能忍!

三哥在回家的路上便下载了那个直播软件,好嘛,屏幕一点开首页上就是一些扭动着身子跳舞的姑娘。

穿这么清凉,也不嫌冷得慌!三哥边吐槽边翻着手机。按照当时记下来的关键词,他很快就找到了谢之然和金子阳的直播间。三哥其实是带着侥幸心理的。他心想,说不定这是谢之然拍摄的什么剧呢!编剧自己演戏,也是有可能的嘛!但当三哥定睛仔细一看,脸立刻变得煞白——《直播:清纯女大学生娇妻又闯祸了!》

谢之然……她……她结婚了?她在给她老公捶腿捏脚?旁边……那是她的婆婆吗……

啊!!!

三哥大叫起来,将自己的腿捏得生疼。他从座椅上跳起来,在网约车上迅速改了地址,直奔谢之然在东坝的出租屋。但当三哥赶到时,却发现原本谢之然住的屋子,已经换成了正在煮饭的一家三口……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她就搬家了?难不成她真的已经嫁人了?

三哥在屋子外懊恼地蹲了下来。东坝郊野公园附近有几处工地,水泥车慢慢悠悠地往小翻斗车里灌注着研磨后的产物,一坨一坨缓慢地砸在小车斗里,看得三哥胆战心惊。

他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回长春!也不该拖这么久都不回复谢之然的微信!要是当时处理陈欧的事情的时候,多听听谢之然的……似乎,有可能,两个人的关系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三哥心如死灰地再次点开谢之然的直播间,发现今晚的直播已经结束,徒留了打榜和土豪们送礼的记录,依然在系统预留的屏幕上缓缓地滚动着。三哥点开页面边上的往期录播视频,一个接一个地看着谢之然和她「丈夫」生活的点点滴滴……

但是慢慢地,三哥发现他们几乎每个视频都会有特意设置的笑点,而且在这个系列中,谢之然总是笨手笨脚的。这和三哥心中的那个女孩完全不一样。谢之然削土豆削得好着呢!谢之然洗碗洗得干净着呢!三哥再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眉眼可憎的婆婆。他发现这女的怎么都不像金子阳的亲妈。她每一句话都给人一种生硬的感觉,一点都没有生活的质感,更像是……为了说台词而说台词的感觉。

这些破绽给了三哥一线希望。不,在没见到谢之然的结婚证之前,三哥打死都不愿意相信那些看上去很真实的夫妻互动视频。

三哥想了想,拿出电话拨了出去。

“干啥呢?”

“为苟活在资本主义世界而努力奋斗呢。”电话那头小智的声音略显疲惫,不远处似乎还有客户催他修手机的声音。

“帮哥一个忙呗?”三哥抽了口烟,声调中带着点绝望。

“哟,哥,您这是怎么啦?”电话那头的小智似乎来了劲,打趣道,“您不是金盆洗手了么?这回重出江湖,您搁哪儿刷buff呢?”

小智其实一早就知道三哥退隐的事情。当明白三哥喜欢上谢之然并决定要追她的时候,小智就已经笃定——这个恋爱中的男人,算是废了。可不就算废了么?正值当打之年,好端端的,谈什么恋爱啊。

三哥也懒得和小智磨叽,直接在电话里开了价:“五千,帮我查个人。”

小智一听,顿时就收敛了嬉皮笑脸,开始严肃地问起了信息和已有的情报。轮到三哥开口求助,还定价五千的时候,这事儿多半是不简单的!

“谁啊哥,你别冲动啊,有事儿咱一起商量。”小智紧张地问。

“你认识,谢之然。”

第7场

去年三哥带着谢之然去找小智给郑磊解决「夜宿门」的时候,小智曾鬼使神差地在谢之然手机里安了一系列不该安装的小玩意儿,其中就包括盗取苹果ID、远程启动find my iPhone的后门程序。

没办法,职业习惯嘛。

凭借这些后门程序,小智很快将谢之然的实时定位显现了出来。他远程调取了谢之然手机自带的行程记录,立刻看到了谢之然一个月内所有被系统上传到云端的行动轨迹。根据停留时间和出入频次,小智很快确定了谢之然现在居住的小区和上下班的时间。甚至,他连具体的单元都查到了。

小智这么做属于严重侵犯个人隐私。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小智只得默念得罪,随后将谢之然家的地址发给了三哥。

三哥也不废话,直接一个出租车,闪现到了谢之然家楼下。

从十点一直熬到午夜,谢之然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单元楼下,手里还牵着一条不太听话的小泰迪。

伴随着三哥一声心如死灰的“你结婚了?”的发问,两人一狗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谢之然家的楼下。

“三、三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谢之然惊讶极了。小泰迪对三哥一阵狂吠。

“这你甭管。我就问你,你结婚了?”三哥话说得着急了些,吓了谢之然一跳。

“没结婚啊。三哥,你不是在长春吗?回北京了?你先进屋说话吧。”谢之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赶紧开了门,让等候多时的三哥进了屋。

她刚想和三哥解释一下让他困惑的原因,可一转头,谢之然就发现三哥已经和小泰迪趴在地上玩了起来。谢之然忍俊不禁。两人在客厅隔断的小房间里一时半会也没法说出太体己的话来,只得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说各自的近况。

“我这就是帮我们老板拍套短视频。”谢之然叹了口气,“金子阳那种油腻男,我才不喜欢呢!”

谢之然这番解释,让三哥彻底放心了。原来谢之然根本没和金子阳结婚,也不是女朋友,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三哥悄悄深呼一口气,心里的重担可算是放下了。

“讨债的时候,我看有个小伙子在给你们的直播打赏。”三哥嘀咕,“我还以为你嫁人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心情可……”

“可什么?”谢之然试探地问。她知道三哥对自己有着暧昧的心思,可三哥从不说破。他不说,她也只能当不知道。谢之然脸皮薄,她是不好意思去追问的。

“没什么。”三哥泄了气,还是没能捅破窗户纸。

谢之然看了看三哥手机里的直播间,叹了口气:“这视频怎么传得到处都是。这以后离开了阳阳娱乐,我会不会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是谁谁谁的媳妇啊!”

“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三哥瓮声瓮气地回答,低头瞥了一眼小泰迪,问:“这狗哪儿来的?你养宠物了?”

提到小泰迪,谢之然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她啊,是金总买来的「工具狗」。金总说拍视频一定要有萌宠,这样才能吸引流量,可是金总平日里一点都不疼她。”

金子阳根本不喜欢狗。这只泰迪被他买回来后,平时只能可怜巴巴地住在公司。可公司到了晚上为了防火防盗,要关闭所有落地窗。这两天入夏,实在是太热了,谢之然怕闷着小泰迪,就把它带回家了。

“又提金子阳。三句不离金子阳。”三哥哼哼唧唧。谢之然尴尬地笑着。

为了岔开话题,谢之然提议帮三哥想想讨债的方案。三哥笑了,宠溺地问:“你一个外行人,能有啥办法治老赖啊?”

“哼。这你可就不懂了。”谢之然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结合她这几个月在金子阳那里所学到的「奇技淫巧」,谢之然深刻地认识到了网络传播的力量。她向三哥提议,让三哥下次采用「直播讨债」的方式,一边要钱,一边将这个老赖的种种劣迹在直播上念出来。

“现在的直播软件都有算法推送。你让小智帮你搞一份老赖的通讯录,再把他通讯录里的好友都加一遍好友,直播平台就会自动把这段视频推给他通讯录里的那些人。到时候,你把对方耍赖皮的嘴脸拍下来,发到平台上,他就没法在亲朋好友、同事同学的面前抬起头啦!”谢之然露出了一个小恶魔般的微笑,“这可是在MCN公司上班的人,才能知道的内部消息哦。”

好家伙,这是直接让老赖们「社会性死亡」啊!三哥拍着腿笑着表示:你们影视圈的套路真深!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

第二天,三哥轻装上阵,拿着提前注册好的平台直播账号,对着老赖就是一顿拍。老赖不愧是老赖,在三哥宣读他的「罪行」的时候,哥们居然还捧起了哏。

“刘全有,男,52岁,十一月二十四号生。”三哥念道。

“哎对。”刘全有不屑地一叉腰。

“于二零一九年五月四号借款九十一万元整,在借据明确的情况下,至今未还。”

“好嘛,我真够厉害的。”刘全有拍了拍胸脯。

“于二零一九年六月一日借款二十万整,借期一年,理由是家人生病,至今未还。”

“谁没有个三长两短的呢。”刘全有臭不要脸。

“经查明,刘全有从二零一七年十一月至二零一九年四月期间,持续参与网络赌博活动,态度猖狂,毫无悔改,变本加厉,自欺欺人。”三哥照着谢之然帮他写好的稿子继续念。

“老子乐意!”刘全有果然是态度猖狂,毫无悔改,变本加厉,自欺欺人。

就这样,三哥和老赖刘全有在他家门口、在众街坊的嬉笑声中、在直播间弹幕的狂欢里,一捧一逗地完成了一次效果优秀的直播拍摄。三哥是很开心的,街坊们也是,可刘全有很快就乐不起来了——不出一周,打算投资他开酒吧的大股东,就向他打来电话,委婉地告诉他:“老刘,我前两天在直播上收到一条推送,怎么是你拍的?你真欠这么多钱啊?我可不敢投资你了……”

“哥!别!那都是假的。咱那酒吧还得开啊!弟弟我以后要靠它过日子呢!”刘全有哀嚎,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的手机又叮叮咣咣地响了起来,全是询问他是否欠债的亲朋好友,其中还有刘全有的老娘。老太太一把年纪,可怜兮兮地哭着问:“儿啊!你怎么欠了这么多钱?”

不出三日,刘全有就黑着脸把三哥请到里屋,恭恭敬敬地恳请他把那条直播视频给删了。只要三哥愿意帮忙,刘全有愿意在一周之内,卖了房子,将欠款全部还清。

“哼哼。”三哥坏笑,“刘全有,我问你,谁是土鳖?谁不会玩直播啊?”

刘全有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哭嚷道:“我是土鳖!我是土鳖!”

三哥喜闻乐见。他真没想到谢之然的招这么狠。三哥开开心心地拿出合同让刘全有签字画押,并约定一周之后在刘姐的发大财公司不见不散。刘全有还了钱,三哥拿的提成都有四五万!美滋滋啊!

出了刘全有家,三哥立刻给谢之然报告了好消息。但是,谢之然那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来,金子阳给谢之然约定的一个月的试用期很快就要到了,而金子阳那边狠狠咬着谢之然不签合同就会以「能力不足」的缘由被开除。甚至,公司的HR也开始轮番找她约谈,并劝谢之然“好好听话,不然滚蛋”。

谢之然难受至极。

可生活这个大魔头总是擅长在你很不爽的时候,继续让你更不爽。金子阳的一通紧急电话又让谢之然顿时像被抽了筋一般瘫倒在地。

她的小泰迪被撞死了。

小泰迪是一只刚刚发育的小母狗,这几天她来月经,总是把地板弄得很脏。金子阳非常厌烦,就决定带小泰迪去做绝育。可金子阳太粗心了,他在地下车库开车带小泰迪去绝育时,没把狗拴好。小泰迪从车窗子里直直跳了下去,金子阳一慌张,一踩油门倒车出库,把惊慌中的小泰迪给碾死了。

等谢之然赶到金子阳家的地下车库的时候,小泰迪已经没了呼吸,软软的毛上沾着殷红色的血。金子阳一脸不耐烦地把车钥匙丢给谢之然:“赶紧处理一下,顺便帮我洗个车!”

“你怎么能……怎么能……”谢之然哽咽了。

金子阳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可他不肯承认,更不肯向死去的小泰迪道歉。在他眼中,就算小泰迪再通人性,她也只是一条牲畜罢了。他今晚还有更重要的商务宴请,不能为了一条狗,败坏了兴致。

“车洗好了,照着这只狗的样子赶紧再买一只。后天还有直播呢!”金子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地下车库。

谢之然抱着小泰迪的尸体,哭着给三哥打了电话。三哥赶到时,看着跪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谢之然,心都要碎了。他走上去,将谢之然扶起来,用外套包裹住小泰迪的尸体,扶着谢之然上了金子阳的车,直接出了城。

三哥给小泰迪找了一处绿水青山的郊区荒地。两人在怀柔水库旁挖了个小坑,将小泰迪安葬了。谢之然揪了几朵小雏菊,用头绳捆成花束,放在了小小的坟墓上。

“吱吱,你的脸都哭花了。”三哥给谢之然递了张纸巾。

谢之然擦了擦脸,绝望地说:“三哥,我想辞职。”

“吱吱,凭什么要咱们辞职?”

谢之然攥着纸巾,哀叹:“三哥,为什么生活这么难啊!”

三哥看着她。她才二十岁出头,就已经发出了这样的喟叹。他太心疼了。

“生活确实很难。但咱们也不能被生活打败。”三哥摸了摸谢之然顺滑的长发,“要是被生活打败了,金子阳那样的人,就得逞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谢之然是真的没法子了,只能来求助他了。

三哥看了一眼小泰迪的坟墓,思索了片刻,道:“小泰迪是死了。但她的死,却是你脱离金子阳掌控的一道「生门」。”

第8场

说干就干,事不宜迟。

按照三哥的吩咐,谢之然乖乖地帮金子阳洗好了车,第二天照常上班,回到公司,稳住领导。但私底下,谢之然已经开始悄悄地保存证据,把那些能够证明自己出勤和完成工作的有效文件分类、留档。

另一边,三哥则跑到金子阳家的地下车库,像个私人侦探一般四处摸寻观察。很快,他找到了车库里几个角度各异的监控摄像头。三哥托了发大财公司同事的关系,联络到了这栋住宅楼的物业经理。一条软中华外加一瓶茅台,三哥成功地拿到了那份金子阳碾死小泰迪的监控视频。

当晚快下班时,三哥亲自把装着监控视频的U盘送到了谢之然公司楼下。谢之然攥着U盘,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总裁办公室。

她要和金子阳谈判。如果金子阳还逼着自己和他直播,或者金子阳胆敢辞退她的话,谢之然就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让金子阳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金子阳盯着谢之然手里的U盘,冷笑起来,“就凭一条我意外碾死一条狗的视频吗?再说了,我还没声名远扬呢,顶多算个百万粉丝的小网红,距离那些千万粉丝的大咖还远着呢。就你这个小石子儿,扔到互联网的洪流里,连一圈涟漪都激不起来。”

金子阳如此无赖的言论,打了谢之然一个措手不及。

“你就不害怕吗?”谢之然磕磕巴巴地说,“到时候,我把视频发出去,说阳阳娱乐的总裁虐杀动物。要是我把话题运作起来,咱们公司上到老板、下到员工,那就真的都上过热搜了!”

金子阳一听,竟然还来劲了:“小谢啊,你要真能让我上一回热搜,甭说正面新闻还是负面报导,我都给你涨工资啊!”

“你!”卑鄙!下流!无耻!——这些骂人的话,谢之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说完啦?”金子阳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格拉苏蒂参议院月相表,优哉游哉地说,“赶紧回你工位上码字儿吧。明天咱俩还得拍视频呢!”

谢之然僵在了原地。就在她打算认命放弃的那一瞬间,她忽然灵光一现:她都把话说这么难听了,金子阳为什么还要留着她啊?金总这种暴脾气,至今只敢嘴上喊喊开除,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开掉。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金总的直播账号里,红人可不止金总一个。谢之然和保洁大妈也是网红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之然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她转过身,对金子阳说:“金总,您要非捧我出道,让我当网红,那也行。我今晚回家,自己开个直播账号,专门讲您直播间里的假剧本都是怎么编出来的,而且我还要在直播间里宣传女性主义、男女平等。但凡你发什么,我就直播唱反调、拆你人设!”

这段话终于击中了金子阳的痛点。他不怕自己杀狗的视频被上传云端。他怕的是网友发现,自己直播间里人设乖巧清纯的“女大学生老婆”,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女权主义者!谢之然要敢这么闹,金子阳的人设就要“塌房”了!

“怎么样,金总?”谢之然洋洋得意,“还让我继续给你扮假老婆么?”

金子阳咬牙切齿,一个文件夹摔向了谢之然:“滚!滚出去!滚回小翔的部门去!”

谢之然松了口气。她不卑不亢地捡起文件夹,礼貌地放在了金子阳的办公桌上,莞尔一笑:“金总,多谢您这几周来的提拔。我真是向您学到了不少东西!”

金子阳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披上西装外套离开了公司。

看着金子阳的背影,谢之然内心哀叹了一声:尊严保住了,但老板是真的得罪了,往后在公司的日子恐怕不会再好过了。还是赶紧着手找下家吧!

------

谢之然回到小翔的项目组后,金子阳的脾气越来越臭。少了谢之然和小泰迪的直播账号,变得不再吸引人。观众们开始打趣:“嫂子是不是和隔壁老王跑了?”

开始的几日,金子阳还能以借口搪塞,拿一些无趣的段子好生演绎,或是直接粗暴地带货,但随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的观众越来越多,金子阳的粉丝数量也直线下降,直播间一天不如一天,面临关停也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见他起高楼,见他宴宾客,见他楼塌了。

金子阳气得恨不得扎个谢之然的小人儿,天天戳着解恨。

好在,咱金总毕竟是咱金总。他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谢之然打倒呢?这不,还没入夏,金总直接签约了一个乌克兰模特进公司当网红,成为了“金嫂”二代。乌克兰大妞替换了清纯女大学生谢之然,直播间里的屌丝男士们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大声赞叹:“金老板牛逼!洋妞也泡到手了!这个比上一个还好!”

乌克兰模特眨巴着她无辜的蓝眼睛,完全听不懂金总在直播视频里叽里咕噜的中文。她看了看扮演婆婆的保洁阿姨,露出一个怀疑自己的表情:我是不是来错公司了?

社会风气的改变,很难在一朝一夕。但作为一个在职场中挣扎的年轻女性,谢之然已经为自己的尊严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她只能在内心期待,可以有更多的女孩勇敢地反抗职场压榨、性骚扰和性别不平等。

这次「直播风波」也让三哥生了警惕心。金子阳这样的男人,虽然败絮其中,但好歹金玉其外。要是再出现这么俩仨的帅哥「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谢之然,三哥恐怕要失了先机。

这样可爱的女孩儿,可不能被别人抢走!

刘姐渐渐发现了三哥的不对劲。一日,发大财公司例会结束后,刘姐将三哥留了下来。

“三儿,还想着回长春呢?”刘姐担忧地问,解决了刘全有,三哥已经成为发大财公司的王牌催收人。刘姐可舍不得放他回长春照顾猫狗。

“不回。不回。”三哥摆了摆手,“盘下宠物店时欠了二十多万呢。得在北京赚了还钱啊。”

刘姐松了口气,拍了一下三哥的手臂:“那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遇到事儿了?哪个单子不好解决?跟姐商量。”

“没有。工作方面你放心,都没问题。”三哥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刘姐说,“嫂子,其实,我想,我应该……不,我确定,我确定是要恋爱了。”

在刘姐震惊的眼神中,三哥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出了公司,他边走边挂上耳机。伴随着一曲《花房姑娘》,他奔向了地铁站。

此时正是晚高峰。三哥瘦高的背影和那些匆忙而平凡的人群拥挤在了一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无奖竞猜环节:阳总到底有多少块表?

下章将揭秘三哥的身世,催更请“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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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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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10 04: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东北麻辣拌里,有三哥的江湖往事 | 粉色大象05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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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大家好,万众期待的告白终于来了。认识这么久,谢之然终于知道了三哥在成为职业催收人之前的经历,知道了他和大哥、二哥的故事。对过往的剖白让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可谢之然的新室友——那个家居服下藏着八块腹肌的男人,让三哥急得抓耳挠腮。至于告白成没成功,赶紧自己看吧!

第1场

三哥最近有些魂不守舍。他满脑子想着如何向谢之然告白、如何追求谢之然、如何让谢之然喜欢上自己。像三哥这样粗粗拉拉的“糙汉子”,谈起恋爱来真是让人捉急。从未追过姑娘的他终于顿悟:谈恋爱这事儿,比跟老赖讨债还难!老赖欠债不还,总还有合同约束着;可姑娘不喜欢自己,下多大功夫也是白搭。

刘姐也逐渐发现了三哥的心不在焉。前几日出门要账,三哥把欠债人和债主的住址给搞反了,讨债讨到了债主家里去,闹了个乌龙大笑话。

“三儿,这样的低级错误,你从来不犯的。”刘姐忍不住和三哥约了顿火锅,谈谈心,“跟姐说说,你怎么了?”

三哥低头涮着毛肚,嘴巴严得跟个闭口牡蛎似的。

“还是因为小谢那丫头吗?”刘姐叹了口气,“三儿,她和咱不是一路人。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下个月……下个月是不是就三十岁了?咱也是奔四的人了,结婚生孩子得现实一点,找个能过日子的。”

“啥叫过日子的?”三哥嘟嘟囔囔起来,“就小猴娶的老婆,讨债架势比我还猛。那就叫过日子的了?那谁家的大妹子,一天到晚捧着个手机看偶像剧,她老公被人打了,连医院都不去。还有爽子他媳妇,没啥文化,成天在家洗衣做饭拖地,给爽子当保姆。俩人平时话都不聊半句的。我是又心疼爽子,又心疼这位弟媳!婚姻生活过成这样,还不如不结婚呢!”

“嗬哟。”刘姐冷嘲热讽起来,“三儿,给你点儿春光你还真就泛滥了?你以为你算什么呀?还瞧不起爽子他媳妇、小猴他老婆?这样的女人你能娶到你就烧高香吧!你当你是什么好料呢?高中文凭,也没个能上档次的工作。也就是你姐我看得起你。你觉得小谢能愿意和你在一起么?”

“得啦!”三哥不耐烦起来,“我知道酒吧里有头粉色大象!我看见啦!有头粉色大象怎么了?大不了,我把那大象给撵出去!要么,我这辈子就和这头大象一起生活了!”

刘姐一愣。她并不知道三哥和小智那晚在酒吧里唠的嗑。什么粉色大象?什么乱七八糟的?三儿绝对是发了情癫了。

“我也很想给她一切。”三哥沮丧地说,“可我啥也没有。我在长春有个宠物店,但还欠着十几二十万的借款。除了这个,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刘姐安慰地拍了拍三哥的肩膀:“小谢也不见得就是个拜金的姑娘。我看她挺仗义。你帮她讨债进局子那次,最后不还是她交钱把你保出来的么?再说了三儿,你也算是个好男人,起码你不撒谎,有多少就说多少。不像有的男人,净吹牛逼!嘴上说着什么,我愿意去给你摘天上的星星,去珠峰记录我们的爱情,去马里亚纳海沟刻下我们的名字……结果呢?”刘姐翻了个白眼,“姑娘问一句:婚房加上我名字呗?男的立马就怂了:那可不行!星星可以给你,但房子得归我。”

三哥被刘姐逗乐了。他往火锅里丢了一盘宽粉,道:“那我还是比这些男人强的。婚房只要买得起就加名,生了孩子跟她姓都成。反正我们家也不认我了。”

刘姐噗嗤笑了出来:“这觉悟很可以啊!要是有男德学院,你得进去当校长了。”

但三哥笑不出来。他想起了遗弃他的原生家庭,那是一道他很不愿意撕开的伤疤。

“快过生日了吧?”刘姐突然打断了三哥的思绪,“姐在北京给你办一场,介绍点朋友。”

“不了吧。”三哥垂眸,“大哥走了以后,我就不过生日了。”

这话刘姐不爱听:“大哥走了,你大嫂还在呢。怎么着,瞧不起你大嫂?”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三哥赶紧解释。

“你过生日,把小谢叫来。”刘姐说,“三里屯台北纯K,档次不低吧?姐做东,让她来。有啥话你当面都跟她讲清楚了。行不行的就看这次了。”

刘姐见三哥还在犹豫,雷厉风行地一拍桌子,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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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当然是想见谢之然的。可邀请她参加自己生日派对的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也抹不开面子问。手机里的信息被三哥改了好几次,他仍旧对措辞不满意。临到生日的前一天,三哥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干脆去了阳阳娱乐的楼下,等谢之然下班。

“你明天的生日?”谢之然惊讶地看着三哥,“那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啊!我都没时间给你准备礼物。”

三哥害羞地挠挠头,道:“不用带什么礼物,你人来就行。我平时也不过生日。这次是刘姐吵吵着要办。”

“刘姐也在呀!”谢之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好久没见到她了。我跟你说,我最近在写一个剧本,里面有个人物想照着刘姐写。她明天要是在,我正好和她聊聊,搜集点素材。”

“刘姐有啥好写的。”三哥乐了,“她就一东北大姐。你回长春不遍地都是她这样的么。”

谢之然摇了摇头。她一边和三哥并肩向高碑店产业园区外面走,一边对三哥解释:“你不觉得刘姐特别有魅力,特别神勇、说一不二么?而且她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每次出门妆容总是精致又得体,举手投足都带着王者的气息。她简直就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女性形象啊!”谢之然冒出了星星眼。

三哥想了想平日里刘姐在发大财的总裁办公室里不修边幅地吸烟、抠脚的模样,嘴角尴尬地抖了抖。

“我认识刘姐这么多年,还真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她。”三哥笑着说,“你明儿就把刚才那段话说给她听,她能乐开花,恨不得立刻认你做干妹妹。”

“哎,三哥,我其实特别纳闷。”谢之然天真烂漫地问,“你和刘姐是怎么认识的?你是怎么进入催收这个行当的?是刘姐带你入行的吗?”

谢之然算是问到了三哥的黑历史。这段人生经历三哥是一直不愿意说给别人听的,就连好友小智对他那些年的经历也是一知半解。三哥干咳了两声,掩饰性地想把话题带过去。他嘻嘻哈哈地回了句:“咋地?你跟我这儿套写作素材呢?”

“也、也不是……”谢之然有些扭捏,“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谢之然这句话是真心的。三哥身上有很多和她周边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在谢之然眼中,三哥总是笼罩着一圈神秘的光环。他就像天降神兵,总能在危机时刻,救人于水火。谢之然有着一颗创作者的好奇心。她希望和三哥更亲近一些。她希望知道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甚至是他的未来。

第2场

生日派对如期而至。糙人三哥当了一把精致小公主。看着KTV包厢里花里胡哨的气球和“HAPPY BIRTHDAY”的彩旗装饰,三哥实在无话可说。参加派对的人除了小智,他谁也不认识。这些人都是刘姐的朋友,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和刘姐套几句词,请刘姐帮自己办事,却没人关心寿星到底是谁。

三哥在宝蓝色的丝绒沙发上如坐针毡,频繁地低头看手机。谢之然发消息说,她又堵在繁忙的东三环上了,恐怕会迟到二十分钟。

一个穿着艳丽的姑娘坐到了三哥身边,自我介绍起来。她叫莎莎,是刘姐朋友的女朋友的闺蜜。这个关系着实复杂,令三哥头大。

莎莎开口问了三哥一句:“帅哥,你知不知道今天谁过生日啊?”

三哥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我。”

莎莎丝毫不感到尴尬或抱歉。她小手在三哥肩膀上一搭,直勾勾看着三哥问:“行啊寿星!那咱俩合唱一首《爱you ready,爱我ready》吧!”

“啥玩意儿?”年轻男女们点的歌,三哥是一首都不会唱。

“你没听说过?”莎莎一脸不屑,“那你会唱啥?”

三哥有些厌烦莎莎。他向沙发边缘蹭了蹭,然后大声地干唱出来:“我会唱: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咿呀咿呀哟!”

莎莎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她对三哥翻了个白眼,坐到对面沙发上的一位帅哥大腿上去了。

三哥像一朵枯萎的小花,安静地坐在喧闹的KTV包厢里等待着。半个小时后,这朵名为三哥的枯萎小花,终于迎来了他的小水壶——谢之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太堵了!我是换了出租车又换地铁,结果还是迟到了!”谢之然气喘吁吁地坐到了三哥和小智身边,然后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物。

“祝你生日快乐!”

三哥盯着谢之然递来的小礼物,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双手接礼物的样子,就像在家被困了一天的哈士奇,终于等到了主人带回来的小香肠。

谢之然怂恿道:“拆开看看!我知道你是金牛座,本来想给你买个小牛吊坠,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玩意儿不实用。”谢之然故作神秘地说:“我送你的这个礼物,对你来说可实用啦!”

听谢之然这么说,三哥赶紧开始拆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蝴蝶结的边缘,一层层拆去外面的包装纸。他平常总觉得这些花里胡哨的礼品包装纸又不环保,又没啥意义。但对于三哥来讲,只要是谢之然送的,哪怕是一张擦鼻涕纸,他也得拿镜框装裱起来。

礼物拆开,里面的东西让三哥瞠目结舌。

谢之然送了他一盒泰国代购的跌打损伤膏。

三哥:“……”

小智:“……”

谢之然仰着小脸,得意地邀功:“我想着你平时讨债肯定特别辛苦,工作时八成容易受伤,就给你买了这个。杜琪峰的《黑社会》那部电影你看过吧?在我心中,你就是《黑社会》里的大D,《古惑仔》里的陈浩南,《追龙》里的跛豪,《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

“我可真替三哥谢谢你啊。”小智假笑了一下。

三哥扶额,开始向谢之然普法:“吱吱啊,在我国,一切黑社会行为都是违法的。作为职业催收人,我的工作首先需要符合法律、有据可循、有理可依。刘姐的发大财公司也是和我签了劳务合同的。我是正式员工,和那些上班的白领一样,有五险一金的。再说了,现在都是文明催债,基本用不着动手。除非遇上那种喝了酒要闹事的,我上手阻拦、控制一下,也算是给民警同志帮帮忙了。平日里……”三哥盯着那盒跌打损伤药,“我还真用不上这个。”

一听三哥这番话,谢之然马上赧了脸。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谢之然低下了头,伸手就要从三哥手中将礼物拿回来。三哥赶紧挡住谢之然,柔声道:“那什么,喜欢!我喜欢!礼物我还是要的。平时健身跑步,崴了伤了的也能用。我得感谢你。你是今天唯一一个送我礼物的人。”

“啊?那你这些朋友……”谢之然看了一圈包厢内的男男女女,以及穿梭在其中喝酒喝嗨了的刘姐,很快意识到,这场生日派对,根本不是给三哥办的。

“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吧。你晚饭还没吃呢?”三哥问谢之然。小智见状,拍了拍三哥的肩膀,识趣地端着酒杯向刘姐走了过去。

谢之然见三哥已经站起了身,自己也觉得胃中空虚,便遥遥和刘姐打了个招呼,跟在三哥身后走出了包厢。

刘姐看这俩一前一后地走了,心里也不禁为三哥捏了把汗:三儿,和姑娘告白,你会吗?可千万别搞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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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北京,春风柔柔。昨夜下过了雨,路两侧的花树散发着阵阵芳香。

“三哥,咱吃什么?”谢之然拉了拉他的皮衣袖口。

看着满大街的餐厅,三哥一时犯了难。三里屯附近的餐厅大多价格高昂,不是三哥这种劳动人民,或是谢之然这样的底层白领消费得起的。

北京什么都好,就是选择太多,但同时也选择太少。

“我知道SOHO那边有一家东北麻辣拌。你想念家乡小吃了吗?”最后,还是谢之然解决了三哥的纠结。

俩人点了一大盆麻辣拌,有肉有菜,有豆腐有鹌鹑蛋,还有牛栏山二锅头。谢之然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她捧着她的小碗,眼神总是在瞟三哥。

“你瞅啥?”三哥吸溜着宽粉,抬起眼看她。三哥这模样、这句话,怪吓人的。

谢之然紧张地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三哥,其实今天,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三哥停了筷子,不敢吃了。

“没事儿,你吃。你边吃,我边跟你说。”谢之然招呼着。盯着三哥再次拿起筷子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准备了很久的台词讲了出来:“年前,陈欧那件事,你还记得吧?”

三哥点点头。那件事不都翻篇了吗?谢之然为什么又要提起来?三哥开始提心吊胆。他知道那件事他做得并不让谢之然满意,可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他不想为了没做错的事而道歉。

“因为陈欧和周雨辰的事儿,我不是好久没和你说话么。”谢之然嗫嚅。

“说了。”三哥抢着回答,“过年时你给我发了祝福微信。”

“可你……也没回复我呀。”谢之然搓了搓手指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三哥如实回答,“我不骗你。我盯着你的微信想了半宿,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当时,你还生我气呢。而且……要是刘姐没打电话把我叫回北京,我本来打算年后就不回来了。我在长春开了家宠物店。”

“什、什么?”谢之然愣住了,“你说你当时不想回北京了?这也太随意了吧。哪有才来北京混了半年就要回去的?你不是刘姐公司的顶梁柱吗?开什么宠物店?嫌刘姐给你发的工资低?”

“工资不低,但也就是比小智略强点儿。”三哥说,“我就是觉得在北京没盼头了。”

“没盼头?”谢之然不解,“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留在北京啊?”

为了你啊!三哥想把这句话嚎出来,但他没那个胆量。

“算了。”谢之然挥了挥手,“留与不留都是你的个人选择。我无权干涉。只不过,要是你离开了,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真、真的吗?”三哥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要是走了,你会很难过?”

“对呀!”谢之然点点头,“好不容易认识个靠谱的老乡。”

“噢。原来我就是个老乡啊。”三哥沮丧地低下了头。

“说回正题。我要向你道歉。”谢之然将话题拉了回来,“陈欧那件事,是我太单纯、太固执了。我只想着完成我心中的公义,却没为陈欧做打算。对于她来说,那笔赔款可能比公义更有价值。”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三哥问。

“还不是换房子闹的么。我原先的房东把我电门都弄坏了。当一个人连热乎的洗澡水都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钱有多重要。我明白了,陈欧确实很需要那两百万的赔款。钱,虽然替代不了公义。但钱,可以解决很多公义之外的事。我后悔了。”

谢之然后悔对三哥这么冷淡、这么不留情面。冰冷的洗澡水让她走出了象牙塔,终于理解,三哥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陈欧着想。

谢之然看起来是真的很愧疚。她缩着脖子,瘦瘦的肩膀耸着,一双大眼睛来回瞟着三哥。

三哥见她这样子怪可怜的,宠溺地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做得也没错。只是咱俩追求的目标不同罢了。”三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坦然说:“我倒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大多数人只要经历过一些事儿,就会变得跟我一样现实而世故。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反而太少太少了。”

要是我有能力保护你,我希望你一辈子可以这么天真。三哥心想,但没脸说出口。

“以前我一直觉得咱俩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特别是价值观方面。”谢之然说,“可那天你带我去怀柔水库埋小泰迪的时候,我又觉得咱俩没有什么不同的。你和我一样,喜欢小动物,讨厌欺凌弱小的人。别看三哥你是个凶神恶煞的讨债人,可我觉得,你比我身边认识的所有人都有正义感。”

“再说一遍,现在都是文明讨债。”三哥见缝插针地为自己正名。

“我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想事情很多时候都非常简单,还像在象牙塔似的。”谢之然自我剖析。

“你确实挺单纯的。”但我就是喜欢你的单纯,三哥心想着,发出一声叹息,“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听你讲你的剧本。当时我就觉得,这编剧一看就没有生活。”

“啊?”谢之然有点沮丧,“我写得太悬浮?写得不对吗?”

“你故事里的单亲母亲,凭着一己之力,不但成功地在北京站稳脚跟,让孩子有学校念,还挽回了异地的前夫。你觉得这样的人物可信吗?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啊。”

“怎么不可信了?”谢之然急了。对于谢之然来说,电影存在的意义不是揭露真相,而是造梦。她想要将现实生活中不太常见的现象,投射在荧幕上,给予观众希望。

“在我心中,女性就是坚韧又强大的。母亲是战无不胜的。”谢之然挥起了小拳头,“你凭啥说我写的不真实?难道让单亲母亲和自己的上司睡觉,让丈夫出轨小三,就很真实吗?”

“对啊。很真实。”三哥说,“因为我家就是那样的。”

第3场

这是三哥第一次提起他的家庭。

可能是喝了二两牛栏山的缘故,三哥没忍住,对着谢之然倾吐出了自己过往的少年时代。

“我妈,就是个单亲母亲。”三哥闷了口酒,“我是上初中之后才搬到长春的。以前我家住在长春下面的一个县城,叫龙家堡镇,就是现在长春龙嘉机场的位置。九八年盖机场,我爸去做了包工头,赚了点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三哥还记得那是一九九九年的12月31日,整个县城都在放烟花,庆祝千禧年来临前的最后一夜。那个晚上,在一片热闹中,三哥的家却显得有些沉默和寂寥。母亲将放学回来的他推进了卧室,反锁上门,叮嘱他:“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出来!”

年幼的三哥实在是太好奇了。他撕开了贴在门窗玻璃上的报纸,透过脏兮兮、油腻腻的玻璃,悄悄偷看客厅。

客厅里,父亲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母亲对面。他对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紧接着抱头痛哭起来。年轻的女人还从她漂亮的皮包里递给母亲一条手帕,却被母亲直接挥手打到了一边。

手帕落在地上,父亲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向了母亲。两人在客厅里扭打起来。

三哥急慌慌地用手猛拍房门。他奋力拉拽门把手,试图冲出去解救他那被父亲痛殴的妈妈。

那个递手帕的年轻女人也赶紧上前阻拦父亲。就在三人的拉扯间,年轻女人的目光对上了门窗内三哥的眼睛。她赶紧抬手指了一下三哥。父亲看向了儿子,脸上瞬间爬过了一连串复杂的神情:愧疚、懊恼、烦躁、埋怨、嫌弃……

也就是两三秒的工夫,父亲将眼神移开了。他提起外套,匆匆跑出了家门。年轻女人看了看被打趴在地上的母亲,试着伸手去扶她,但又害怕地缩了回来。她给母亲鞠了一躬,又草草看了门后的三哥一眼,然后也追着父亲的脚步,离开了。

那是三哥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他听说父亲跟着这个女人去了她的老家深圳。他们在那里做了些买卖,赚了些小钱。父母离婚后,父亲和这个家仅剩的联系,就只有每半年打来一次的抚养费了。

千禧年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不论三哥怎样哭喊、拍门,母亲始终背对着他,不愿面对儿子,也不愿和儿子说半句安慰的话。

父亲离开后,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落千丈。母亲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妇,找不到既能照顾儿子,又能赚钱糊口的工作。在娘家人的催促下,她只好开始频繁相亲,但大多数男人又都嫌弃她有个拖油瓶的儿子。三哥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疏远的。

“也不是所有父母,天生就爱自己的孩子。”三哥咂摸着牛栏山,用筷子拨了拨碗里剩下的米饭。坐在他对面的谢之然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单身母亲太难了。”谢之然说。

“对。单身母亲太难了。”三哥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她后来决定改嫁给一个老酒鬼,也是真的没得选了。我没法怪她。”

三哥小学毕业仪式上,母亲带来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比母亲老十多岁,酒糟鼻,皮肤毛孔粗大。他看着三哥,扯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伸出带着酒气的粗糙的手,替三哥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红领巾。三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叫人啊!”母亲用手撵了撵三哥,“叫爸爸。”

三哥很想告诉母亲,他不愿意叫这个陌生的男人“爸爸”,但他非要任性这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还不是会如期和他举行婚礼?这个男人依旧会登堂入室,住到母亲的卧室里,爬到母亲的床上去。想到这,三哥不再纠结了。他平静地叫了那男人一声:“爸爸。”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仿佛在念课文后面的生词表一样,毫无感情,毫不走心。

为了这一声“爸爸”,继父确实好好表现了几年。他在长春市区开了一家小卖部,一楼卖货,二楼是一间用来居住的局促的一室一厅。当然了,三哥只能睡在客厅。

继父把三哥的学籍从龙家堡镇迁到了市区,甚至还让他上了一所不错的中学。那段日子,三哥过得还算是踏实。

可好景不长。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先前在医院检查出不育的继父,竟然让母亲怀上了孩子。新弟弟的诞生,让三哥在这个四口之家里,显得有些多余。一室一厅开始不够用了。小卖部的生意也很难支撑一个婴儿的巨大开销:奶粉、纸尿裤、婴儿车……再加上新弟弟是老来得子,体质柔弱,三天两头要自费去医院看病、吊水、住院。一家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拮据的家庭情况,让继父第一次向三哥提出:“你别念书了。现在念书也没啥用。你去打工吧。十七、八岁了,也该独立了。”

三哥当然不愿意。他是他们高中成绩最好的体育特长生。只要认真训练,三哥绝对有机会保送到北京的几所不错的大学。一旦上了大学,或许有朝一日他还能继续读研究生,在大城市找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

三哥从小到大没有求过母亲什么。但这一次,他的坚持让母亲也为难起来。为了让长子继续念书,母亲第一次和继父爆发了争吵。酒后的继父,甚至对母亲动起了手。抱着怀里同母异父的弟弟,三哥也不知是该先安慰这个哭嚎的婴孩,还是先去分开那两个大打出手的成年人。

继父和母亲家暴的场面,就好像是千禧年前那一夜的重现。只是这一次,三哥不能将怨恨归结到某个随身带手帕的年轻女人身上了。

是我的错。三哥如是想。是因为我自己太贪婪、非要上大学,才让好不容易获得幸福的母亲,再次过得不幸。

思及此,三哥对着互相掐打的父母喊道:“我不去上大学了!不去了行吗!”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让三哥把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读完,拿上一个高中文凭。至于高考和体特生加试,自然是不需要参加了。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役,三哥还没有打,就被迫投降了。

第4场

“那……如果你当时去考了体特生,你能上哪些学校啊?”故事听到这里,谢之然忍不住问三哥。

“本省内的话,可以保送吉林大学。北京和上海,可以去考一考北理工和上海外国语吧。我的班主任是这么跟我说的。”三哥耸了耸肩,“但我当初没去考,说不定也考不上。”

好家伙!三哥原本能上的这些学校,都比谢之然的母校强多了!这个继父真是耽误了三哥啊。谢之然心里为三哥愤愤不平起来。

“后来高中毕业,小智南下去了两广,而我留在了长春,到一家餐厅打工去了。”三哥点燃一支烟,娓娓道来:“在那家餐厅度过的日子,算是我青年时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三哥所说的这家餐厅,就是刘姐和大哥开的夫妻店,餐厅的名字叫“吉祥饭店”,位于长春最繁华的重庆路附近。

吉祥饭店面积很大,足有三层楼。在那个年代,它的装修也算得上高档。吉祥饭店原先是个民国时期的私人老洋楼,因洋楼的原主人在二战时招待过日本人,建国后,他们一家不敢在大陆停留,慌忙逃到了海外。这栋楼就这么废弃了一段时间。改革开放初期,刘姐的父亲将这里买了下来,开了个纺织工厂,但工厂的生意并不好。刘姐父亲去世后,她的丈夫袁成斌——也就是三哥的大哥——跟一群兄弟借了一大笔钱,在2003年时,将这里盘了下来,装修改造成了吉祥饭店。

说起来,袁成斌的身份也有些特殊。早在九十年代初期,东三省的黑社会势力还很猖獗。袁成斌当时跟着一位梁姓老大,专门帮开发商暴力拆迁。后来国家展开扫黑除恶运动,梁老大直接被判了死刑。袁成斌这位不起眼的小弟,也受牵连跟着坐了五年牢。

袁成斌算是被国家好好改造过了。出狱后,他暴戾的性格不复存焉,变得谦和、踏实、温柔,完全看不出半点黑社会的痕迹。当时,他在刘姐家的纺织厂做保安,凭借一张好皮相和沉默神秘的气质,吸引了这位工厂老板的女儿。年芳二十的刘姐,死活也要嫁给袁成斌。父亲心疼女儿,尽管再不情愿,也最终答应了这桩婚事。

心知自己配不上,二人结婚后,袁成斌便对刘姐百般地好。就连吉祥饭店装修的钱,也是他赌上自己老家祖坟的地契,才从小额贷款公司里借出来的。

好在,吉祥饭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吉祥如意、顺心顺意。它一帆风顺地成为了重庆路周边赫赫有名的餐厅。

三哥是吉祥饭店的冷链卡车司机给推荐过来的。司机师傅的这辆冷链卡车,不仅负责给吉祥饭店送新鲜蔬菜,还时不常地帮三哥继父开的小卖部捎带两箱冰棍。继父跟卡车司机一合计,就将高中毕业、待业在家的三哥,给撵到了吉祥饭店。

三哥进入吉祥饭店的时候,还没有人管他叫“三哥”。那时他的外号叫“三儿”,因为他是吉祥饭店的第三个男性员工。这家饭店毕竟是从纺织厂改造来的,女工多,男性稀少。当初改造时,刘姐舍不得让老员工都下了岗,便让女工们脱下工装,换了旗袍,成了饭店里的服务经理、服务员和清洁工。一水儿的娘子兵,倒成了这座小洋楼饭店别样的特色。

唯三的男人就是大哥、二哥和三儿了。作为年轻男性劳动力,三哥一来,便被发配到后厨,干起了最苦最累的搬运工作。好在总厨是个性格开朗的年轻男人,叫白杨,也就是三儿的二哥。二哥挺照顾三儿的,不仅教三哥炒得一手好菜,还经常十分仗义地向大哥提议,给三儿介绍介绍女朋友。

袁成斌也很喜欢三儿。他比三儿大很多,和刘姐也一直没生孩子,几乎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了。每个周二的早上,哥仨便开车去雾开河钓鱼,钓上来的草鱼又肥美又鲜嫩。他们在河边光着脚,烤上几条。要是钓得多,就把鱼带回去,当天晚上红烧了送菜给熟客。

三哥就是在雾开河畔学会了开车,学会了钓鱼,学会了向河里扔石子儿打水漂,学会了一切本应该由父亲教给他的本事。长兄如父,这个成语用在袁成斌和白杨身上,简直像量身定做的。

三哥还记得,有一年他过生日,白杨送了他一辆摩托车。虽然是二手的,也不太值钱,但那是白杨亲手帮他修好、改好的。外观那么帅气,就和他二哥白杨一样。

那是三哥从小到大过得最幸福的一个生日。全吉祥饭店的员工一起给他唱生日快乐歌。大嫂刘姐还给他买了一件昂贵的皮衣。

白杨开玩笑地举起那件皮衣,道:“都说长嫂如母,咱嫂子可真偏心眼,就给三儿买这么贵的衣服。我的呢?”白杨大手一伸,却被刘姐一巴掌打了过去:“不是过年的时候送了你一件羊绒衫么!”

刘姐招呼三哥过来,帮他将小皮衣穿上,大小正合适。三哥那模样别提多俊了,能迷倒一片东北小姑娘。刘姐满意地打量着,赞叹道:“咱东北女人穿貂儿,男人就得穿皮衣!瞧这皮衣的垫肩和腰线了吗?剪裁挺括,三儿穿上才显得虎背蜂腰。以后咱穿着皮衣,挺胸抬头,支棱起来!”

十多年过去了,这件皮衣三哥还是总穿着。它和以前一样漂亮,一样保暖,让三哥总能回忆起人生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第5场

“那后来发生什么了?”麻辣拌已经吃得不剩多少了,谢之然放下了碗筷,认真地托腮听三哥继续讲故事。“你后来怎么成为职业催收人了?”

“恶性竞争呗。”三哥耸了耸肩,“奥运那年,吉祥饭店隔壁开了家豪华洗浴中心,可他们家的饭难吃,客人们都从我们这儿吃饱了才去洗澡。洗浴中心的老板不想出让餐饮这块的利润,就过来和我大哥谈,想把我们给收购了。”

一开始,袁成斌是很乐意的。当初改建吉祥饭店,他和刘姐欠着不少贷款。要是洗浴中心能给一笔钱,他也能早些日子还上债,和刘姐退休养老。不过,袁成斌有一个要求:洗浴中心不能随意辞退吉祥饭店的员工。

“为了让我大哥点头,洗浴中心的胡经理满口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随便辞退任何一个员工。”三哥叹了口气,“可是,还不等我大哥签下意向书,洗浴中心就出台了一个什么员工管理条例,要求每周必须进行一次业务考核。可你知道考核的业务都有什么吗?”

“难不成,是让你们餐厅的服务员学搓澡?”谢之然懵懵地问。

“要真是考业务,我们也不怕。纺织厂出来的女工,连意大利文的水洗标和面料标都能学明白,还怕学不会搓澡吗?”三哥抹了把脸,“他们的考核内容和业务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上面总共就三条:一、女员工只要三十岁以下的;二、女员工身材要能穿比基尼泳衣,肚子上不能有剖腹产疤痕;三、所有员工每周至少轮岗三个通宵夜班。”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谢之然愤愤不平起来,“凭什么对女性做这种外貌要求啊!这是违反劳动法的!再说了,纺织厂的女工年纪都偏大,家里有孩子,怎么通宵值夜班?”

“这些道理,我大哥也和洗浴中心的胡经理说了。”三哥无奈地搓了搓手,“可你知道人家胡经理怎么回复的吗?”

公布员工管理条例的那天晚上,袁成斌和刘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洗浴中心的总经理办公室。他们将文件往桌面上一甩,要胡经理给他们一个说法。

“我开的是洗浴中心,不是工厂大食堂。”胡经理两手一摊,虚伪地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来我们这儿洗澡的客人,都是长春的社会名流。对服务人员要求高点,我觉得没啥问题吧?”

“你们是开洗浴中心的,又不是开天上人间,凭什么要求女员工穿比基尼?”袁成斌不满地反问。

胡经理冷笑:“你们的员工整体素质太差了,没法和我们的员工水平接轨。不信你出门看看,从大堂到澡堂,我们这儿连搓澡的小工,都是六块腹肌的小帅哥和前凸后翘的小姑娘。我们没法雇佣大妈。太掉价啦!”

“既然这样,那收购这事儿就算了。”刘姐直接拍板定夺,“吉祥饭店里的姑娘们,都跟着我家十几二十年了,不是你这么点儿收购价就能让我把老员工扫地出门的!”

说罢,刘姐拽上老公袁成斌,离开了洗浴中心。

“刘姐太帅了!”听到这里,谢之然忍不住鼓起掌来。

“帅有什么用?”三哥摇了摇头,将烟蒂掐熄在一次性纸杯里,“自那之后的半年,洗浴中心的保安们老来我们餐厅找茬儿,给我们添了不少堵。他们喜欢到餐厅喝酒,喝得烂醉了再骚扰其他客人。刘姐最后忍不了了,直接贴出告示,说她不欢迎隔壁洗浴中心的客人。”

“啊?那不是减少客源了吗?”谢之然担忧地问。

“对我们来说,也还好。我们虽然算豪华饭店,但价格挺亲民的。普通老百姓要想奢侈一把,来我们这儿也能消费得起。客流量还是稳定的。”三哥又点上一根烟,吐了口烟雾,“可隔壁的洗浴中心就倒霉了。一零年全省扫黄打非,刘姐一直觉得隔壁那么多俊男靓女半裸着身体为客人服务,其中肯定有猫腻。她报复心起,就偷偷报了警。结果,警察还真查出来洗浴中心有暗娼。隔壁停业整顿了半年,那半年里,洗浴中心唯一能对外营业的就只有他们的餐饮部门。可他们家的饭菜,又贵又难吃。有些常去洗浴中心的老客,最后干脆在吉祥饭店办了会员卡。”

手头紧巴的日子,过得时间长了,洗浴中心的胡经理看着红红火火的吉祥饭店就眼红。他开始三天两头地夹着个公文包往吉祥饭店跑,张罗着要扩张洗浴中心的业务范围。这回他也不谈收购、并购了,干脆要直接把吉祥饭店整个买下,拆了重盖。

这种谈判方式,袁成斌和刘姐怎么可能会答应呢?就算对方出再多钱,但咱们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刘姐是万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的。

洗浴中心胡经理败兴而归。第二天,他就张罗了一群保安来吉祥饭店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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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年轻气盛,抄起板凳就和这群人干了起来。这场架干得还算漂亮。体育生出身的三哥身板结实,把那群保安打了个鼻青脸肿。要不是片儿警及时赶到,还不知场面要闹到什么地步。

这群保安算是记恨起了三哥。他们观察到三哥经常骑着二哥白杨送的摩托车从后街出门,便打起了祸害三哥的主意。

吉祥饭店的后街是一条很窄的巷子。由于洗浴中心要扩展店面,后街一直在铺设新的下水管道。地面被施工队掘得坑坑洼洼。好在工人们会给每一个地面凹陷处都放上安全标识,以免有人坠落误伤。

后街的路灯本来就稀疏,再加上冬天的清晨天亮得晚,一条街都黑咕隆咚的。洗浴中心的保安们趁着夜色偷偷把安全标识给拆了。他们盘算着三哥一早骑车出门采办肉蛋蔬菜,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进沟里。就算没给三哥伤成残废,也能让他摔个断胳膊断腿的。

只是,这群保安没料到,最近这几天长春下雨,后街的施工队怕刚放下去的管道被雨水冲歪,专门打了几排尖锐的钢筋来固定管道位置。但凡有人摔下去,就会成为被铁签串起来的肉,直接被钢筋扎个透心凉。

更让这群保安没料到的是,三哥那天早上起晚了。大哥袁成斌心疼自家三弟,就让他睡了个懒觉,自己跨上摩托车从后街去菜场了。

雨后施工路面泥泞湿滑,再加上没有路灯和安全标识,袁成斌直接翻车掉进了沟里。四条钢筋分别插进了他的喉咙、前胸、腹部和大腿动脉。救护车都没来得及叫呢,人已经不在了。

事情发生后,三哥懊恼、愤怒,提着菜刀就要去隔壁洗浴中心砍人。刘姐怕三哥冲动行事,便亲自将他关进了餐厅的储物间里,还上了锁。除了从窗口送饭,谁也不许给三哥开门。

“我那几天过得太煎熬了。”三哥向谢之然吐露,“我每一秒都在后悔,为什么那天我不能起得早一点?为什么不是我骑着摩托车出门?为什么死的是我大哥?大哥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就让他这么没了?我真恨我自己!要是……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谢之然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惊。她从不知道在三哥冷峻的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么多暗流汹涌的过去与强烈的情感。她忍不住伸出手,隔着麻辣拌小店油腻的塑料桌,拉住了三哥正在微微发抖的拳头。

“三哥,我的心都疼了。”

谢之然的声音柔柔的,三哥不知怎的,忽然眼泪就要落下来。他强行忍住鼻头一紧的冲动,双眼瞪着地板,泛着猩红。

“后来,我的确没能冲动地砍了那帮王八蛋。可二哥和他们动手了。”

刘姐知道袁成斌的死绝对有蹊跷。她很快找了分局的朋友报了案。警方询问了施工队,为什么要拆掉安全标识。施工队无辜地回答:“我们也不知道那标识去哪儿了!还以为被人偷了呢!”

那个时候的长春,并不是每条街都有监控。在刘姐的坚持下,警方搜查了隔壁的洗浴中心。在保安的宿舍里,找到了失踪的安全标识。胡经理深知不妙,赶紧召集参与这件事的保安商量应对办法。其中有个小保安未成年,判刑不会那么重。胡经理就塞给他五万块钱,要他一个人把整件事扛下来。其余人口径统一,把脏水全泼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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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饭店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名小保安不过就是个挡箭牌。真凶们还逍遥法外,每天乐呵呵地路过饭店门口,跟刘姐嬉皮笑脸呢。大哥的一条命,洗浴中心只说是意外,一分钱也不肯赔。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二哥咽不下这口气。他表面上装作一副沉稳的样子,做戏给刘姐看,但心里已经动了恶念。

大哥走后的头七那晚,刘姐终于肯把三哥从储物间里放出来,去灵堂给大哥上一炷香。守灵那夜,二哥跪在三哥旁边,突然对他说:“三儿,往后的日子,你得照顾好咱嫂子。别看她虚长我几岁,你嫂子从小没吃过苦。大哥还欠着几十万的外债。这笔钱,得想办法帮嫂子还上。”

“二哥,你胡说啥呢?”三儿几夜没睡,脑子也转不过来了。他听出白杨话里有话,可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二哥的意思。

白杨笑着揉了揉三儿的头,让三儿早点睡下休息。后半夜,白杨则摸回了吉祥饭店,从后厨拎了把菜刀,去了洗浴中心……

“二哥算持械伤人。”麻辣拌小馆里,三哥对谢之然说,“挨砍的两个保安在重症病房住了俩礼拜。这种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行为,警方肯定不能姑息。”

“所以……这就是二哥蹲大牢的原因?”谢之然问。

三哥点了点头:“主厨都被抓进去了,吉祥饭店也没法继续运营了。大哥走了之后,借他钱的人欺负刘姐是个寡妇,每天上门讨债。”

吉祥饭店门口聚集着这么多催债的,食客们也不敢进来消费了。一时间饭店陷入了经济危机。工资很快开不出来了。

三哥的继父从冷链卡车司机那里听闻此事,连忙打电话要三哥辞职回家,另谋高就。可三哥怎么能扔下刘姐不管呢?要是连他也走了,催债的还不踏进门来对刘姐下黑手?

“儿子,你就听话,回家吧!”母亲也给三哥打了电话,“姓刘那女的都给你发不出工资了!你弟弟上幼儿园,每个月还要千八百块钱。你不往家里拿钱,怎么养你弟啊!”

“妈,做人不能这么不讲义气。”三哥不同意,“吉祥饭店养了我这么多年,养了咱家这么多年。你不能过河拆桥啊!说什么我也得帮嫂子扛过这一遭!”

电话另一边的继父急了,抢过母亲手里的电话听筒,对着三哥大喊:“你要不换工作,就别回这个家了!”

三哥到底年轻气盛,想起自己未竟的学业,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忽视,想起继父如吸血鬼一般的流氓行径,他也急火攻心,撂下狠话道:“不回就不回!你们也没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

三哥和家里的这通电话,被门外的刘姐听见了。她知道这几个月发生的这么多事儿,对于三儿这个半大小子来说,已经形成了负担。她思前想后一整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到三哥,对他说:“你跟我去一趟洗浴中心,咱俩把他们欠成斌的那条命给讨回来。”

“嫂子,你要干啥?”三哥慌了。他还记得二哥在灵堂对他的嘱托。他得照顾好刘姐,不能让她也跟着二哥进去了。

“你别怕。咱不像老二那样做傻事。”刘姐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指了指吉祥饭店门外讨债的人,“你看到那群人了吗?他们手里拿着你大哥打下的欠条。咱们有法院给你大哥这件事儿下的判决书。他们能这样向咱讨债,咱也可以向洗浴中心讨。总不能真让你大哥把他的祖坟都赔给这群人吧!”

三哥想了想,似乎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也的确就是让洗浴中心给袁成斌赔个丧葬费了。刘姐也不多要。吉祥饭店欠着七十万的外债,她就管洗浴中心要七十万。七十万,一条人命,最终亏的还是刘姐。

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得先保住吉祥饭店和她的员工。

第6场

这是刘姐和三哥第一次讨债。刘姐不敢直接逼着洗浴中心的胡经理要钱,她担心胡经理会报警抓她,或是让保安撵她走。但刘姐可以让三哥逼着她要钱,在胡经理面前做一出戏。

这出戏的剧本很简单:三哥假装因收不到工资而和刘姐反目成仇。他拿着菜刀押着刘姐去往洗浴中心,当着胡经理的面,逼迫刘姐拿工资出来。刘姐再恳求胡经理,让胡经理赔她一笔袁成斌的丧葬费,否则,她就要被三哥血溅浴场了。

那天下午,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披头散发的刘姐被三哥按在男浴池的边缘。浴池里的男宾们吓得都藏在水里不敢出来。为了演戏逼真,三哥是真使了蛮力去压制刘姐。刘姐嚎啕大哭:“我老公摔死了!不是你们浴场扩建,我老公也掉不进坑里!胡经理你个乌龟王八蛋!赶紧出来啊!要死人啦!”

洗浴中心的胡经理捧着他的便便大肚,一身厚重西装,满头大汗地从空调办公区跑进了浴室。他一看见三哥和刘姐,白眼都要翻了起来:“怎么他妈又是你俩!别再我这儿闹事儿了行吗?你男人死了,我手下的保安还伤了俩呢!”

听见这句话,刘姐心里更是委屈。她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可咱刘姐毕竟是咱刘姐,就算内心都崩溃了,她还能继续把戏演下去。刘姐扭过头,哭得梨花带雨地对三哥说:“你动手吧!杀了我!我和我老公一起死!”

三哥也红了眼眶,他早就不想陪刘姐演戏了。可他不能辜负刘姐的期望,他心一横,真就扬起菜刀,说:“好哇!我就在这儿杀了她,让你们洗浴中心变凶宅!”

“别别别!别冲动!”胡经理赶紧摆着两只肥厚的手掌阻拦三哥,“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

就在这时,吉祥饭店门外催债的债主们见刘姐和三哥进了洗浴中心许久不出,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从前台领了个手牌,穿着浴袍走进了男浴室。见三哥和刘姐这阵仗,债主们乐了。胡经理看不出刘姐的意图,但这些老讨债人们可是人精。他们彼此递了个眼神,心说:嘿,袁成斌家这小嫂子,还挺有套路。

可再有套路也挡不住胡经理是个无赖。他一听刘姐张口要七十万的丧葬费,顿时破罐破摔了:“没有!给不了!”

刘姐一把薅住三哥的衣领,按着他的手腕,就要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来啊!冲这儿砍!不是我不给你发工资!是这龟儿子胡经理杀了我老公不赔我丧葬费!”

浴池里看戏的男宾们唏嘘一片,有人跃跃欲试想劝架,可看着三哥人高马大手里有刀的,谁都不敢上前。也有人替刘姐鸣不平,数落那胡经理:“你们这么大一豪华浴场,七十万都赔不出来吗!”

吉祥饭店的债主们也赶紧帮着吆喝,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就是啊!欺负一寡妇,要脸吗?以后咱哥们儿不上你这儿搓澡洗脚了!”

胡经理见自己被前后夹击,知道事情不好遮掩过去了。他连忙凑到刘姐耳边,低声问:“钱我赔你。你先放下刀。咱们去办公室说。”

“不去!”刘姐高声回答,“你们这么多保安,去了把我绑起来、打我、欺负我怎么办!我就要在大庭广众下解决!你大点声,让你所有客人都听听,你到底赔不赔钱、赔多少!”

“赔!我赔还不行吗!”胡经理偃旗息鼓了,“七十万太多了。我真赔不起。我得和股东们开会商量。但四十万可以。四十万,我能做主。”

四十万,在二零零几年,真的不少了。虽然对于袁成斌这条命来说,少得实在可怜。但是,走投无路的刘姐,还有其他更优之选吗?她连面子都不要,当着一池子裸体的男人们讨债了,她还能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呢?

“四十五万。”刘姐彻底将脸皮撕下来扔到了湿淋淋的浴室地板上,“四十五万,我再也不来找你麻烦了。咱俩,两清了。”

胡经理冷笑了一声,回答:“行。就冲你这娘们今天这么不要脸的份儿,这五万我赏你了!”

“现钱。”刘姐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了,“我要现钱。现在就叫你们的人取来给我。”

胡经理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叫来两个保安:“去到收银台和财务那里问问,这个月营业额存银行了没。存了就给我取出来。现在就去。”

两个保安看了三哥一眼。三哥手中的菜刀依然紧紧攥着,双目虎视眈眈。保安们不敢耽搁,飞也似的冲出了浴室。

二十分钟后,一堆有零有整的钞票堆在了刘姐和三哥面前。两个穿工装铅笔裙的财务小妹,蹲在一众裸体男人面前,用点钞机一沓一沓点着数。先前还被刘姐吓得要尿裤子的男宾们,此时已经看起了热闹。他们对刘姐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瞧见没,这女的要是犯起横来,比男的还吓人!”

“四十五万整。”财务小妹对胡经理报备到。

胡经理厌恶地抬了抬下巴。财务小妹赶紧将钞票塞进一个大垃圾袋里,递给了刘姐:“没箱子了。你拿这个凑合一下吧。”

刘姐这才推开了三哥的菜刀:“把刀收了,咱走吧。”

两人抱着钱,走出了浴室。身后的胡经理双手插裤兜,嘲讽地喊了句:“嫂子慢走,往后,咱俩最好别见了!”

出了浴室,刘姐一眼就看见大堂里坐着的那群债主。他们穿着白色的浴袍,正美滋滋地吃着果盘里的西瓜。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债主站了起来,大手一伸,将刘姐手中的钱袋子接了过来。他低头往袋子里看了一眼,笑道:“不够吧?”

“还差你二十五万。正好抵了这些年借你钱的利息。”刘姐不卑不亢地回答,“看在成斌的份儿上,你给抹了吧。”

刀疤男没说话。他将钱袋扔给了身后的小伙计,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姐。那眼神带着钩子,恨不得要将刘姐生剥活吃了。三哥下意识地挡在了刘姐身前。刀疤男见三哥忠心护主的模样,乐了。他不但没生气,反而向刘姐伸出了手:“你叫我周疤子吧。”

刘姐迟疑地和周疤子握了一下手。

“那二十五万可以给你抹了。但你和这个小伙子,”周疤子瞥了一眼三哥,“得帮我讨一笔债。你放心,不用暴力催讨,就你们刚才那套,给我故技重施就行了。”

刘姐看都不看三哥,直接回绝了周疤子:“这孩子年纪还小呢。我臭不要脸跟你上门讨债可以,他不能去。”

“嫂子!”三哥急了。他怎么可能让刘姐孤身一人和周疤子去讨债呢?他得帮她啊。这是他唯一能给她做的了。刘姐也是他最亲的人了。

“你放心。我讨债都是合理合法、有合同和借条的。”周疤子解释,“我公司里的都是小伙子,和对方闹起来,不好收场。袁成斌家的嫂子,我敬你有本事、有胆魄,更敬你是个女人。你知道么,讨债这行,干得好的,全是娘子军。有些时候,你们女人上门讨债哭两下,比我们男人上去动拳头还管用。就算闹到炮局了,警察保护的也是弱小的姑娘,不是大老爷们儿。刘嫂子,帮我这个忙,二十五万我给你抹了。”

第7场

“所以,你们最后去讨债了吗?”麻辣拌小店里,谢之然好奇地问。三哥的故事很长,小餐厅都快打烊了。可谢之然愿意一直这么听他讲故事,听到地老天荒。

“去了。”三哥回答,“那是一笔很大的外债,八百多万。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欠债人是个华侨,赌博欠下的钱。刘姐假装是这个华侨在外面找的小三,直接当着华侨正宫的面儿闹的。华侨的岳父也在,他绷不住了,赶紧给还了。”

“周疤子这么有钱吗!”谢之然惊呼,“二零零几年,他就有八百万了?”

“不是他的钱。他也是帮债主讨要。讨到手了给他五十万提成。抹了我大哥欠他的二十五万,他还干赚了二十五万。”三哥说,“就那一刻我才知道,职业催收公司这么赚钱。”

那之后,周疤子诚恳地邀请刘姐和三哥加入他的催收团队。少了大哥的吉祥饭店看起来如此寂寞;缺了二哥这位好主厨,菜品也一落千丈。招募厨师的告示贴出去好几个星期,却一直没能找到满意的。一切都不如从前了。刘姐对经营饭店这件事也不再上心了。她的所有倔强和坚持,都只是为了餐厅里的老员工们。

周疤子知道刘姐的顾虑。他找了一位专门做餐饮加盟的老板,介绍给了刘姐。这位老板决定让吉祥饭店加盟自己的火锅店,老员工都不用开除,还能每年给刘姐一笔不菲的地租。

本来刘姐的家当也就是这座小洋楼罢了。开饭店的主意也是袁成斌出的。现在袁成斌死了,她守着一座空荡荡的饭店,图什么呢?人得向前看,不能一直停留在悲恸中。

刘姐一咬牙,把店盘了出去,带着三儿加入了周疤子的“金融公司”。叔嫂二人在这家公司接受了长达三年的洗礼。他们对中国的讨债套路、法律法规、警局红线,已经谙熟于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八个字,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三年后,不满足于现状的刘姐,决定南下去北京发展。周疤子自知庙小留不住大和尚,客客气气地和刘姐解了约,风风光光地送她去了长春龙嘉机场。刘姐的这次南下,诞生了发大财有限责任公司。

“本来当年我是打算跟着刘姐一起去的。”三哥告诉谢之然,“但那年,我继父喝了酒,把我妈的腿给打断了。”

“什么?”谢之然惊呆了。她的父母都是很温和老实的小职工。别说家暴了,她小时候都没见过爹妈高声争吵过。就算再生气,两人顶多冷战个几天,也就顺水推舟地和好了。

“高中课本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哥苦笑起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就算三哥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再僵,他也不可能放任继父去殴打她。当晚,他就把母亲和弟弟从医院接到了自己的住处。随后,他抄起一根撬棍,趁着夜色出了门。

母亲知道他要去报复自己的丈夫。她拦不住他,就算下跪也拦不住。可让三哥没想到的是,母亲报了警。

当三哥带着撬棍出现在继父的小卖部门前时,警察直接扑了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三哥也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对自己。他要维护她,她却把他送进了警察局。

民警看三哥是头回进局子,发生的又是家务事。在了解情况后,只对三哥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继父为了挽回妻子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迫出具了家属谅解书。三哥在拘留观察室被“冷静”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警局。警局门口站着他满脸伤痕的母亲。他问母亲:“别回去跟他过了。带着弟弟来我这儿吧。”

听了这句话,母亲突然爆发式地冲过来,伸手捶打着三哥,她哭喊:“你干啥要拿撬棍打他?他是你爸!是我老公!”

那一刻,三哥意识到,母亲是绝对不会再离开这个男人了。

是因为爱而选择留下的吗?三哥不这么认为。捆绑住母亲和继父的,倒像是母亲精神上的一把枷锁。这把枷锁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加在女性身上的历史遗留物,根本不是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东北妇女能甩得脱、放得下的。

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临大敌。这是一个要将她丈夫从世界上抹除的人,也是一个要把自己带离丈夫身边的人。她愤怒地对他说:“春节不要回家了。你爸见不得你!”

------

“后来的每一个春节,都是我自己过的。”三哥在谢之然面前,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也挺好。去网吧打打游戏,到兄弟家蹭顿饭。就是一个节日罢了。”

“明年春节我们一起过。”谢之然认真地抓住了三哥的手。

三哥眼睛里浮现出点点星光,他露出了一个略显孩子气的笑容,回握住了谢之然的手。

“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三哥继续他的叙述,“我带着几个兄弟,晚上的时候在夜场做安保,白天就拿着周疤子从银行、贷款公司收来的欠条四处催债。你辅导员的男朋友,信用卡逾期了俩月。我催回来的。他人挺客气,不是有意要欠债,就是给忘了。”

哦,原来那位律师是这样跟三哥认识的。谢之然恍然大悟。

“后来我离开周疤子,也是这男孩建议的。”三哥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职业履历讲给了谢之然,“他帮我看了几份周疤子的合同,跟我说这些合同有法律风险,不建议我拿着去催债。我再一查,发现周疤子那儿问题合同很多。为了明哲保身,找了个借口就撤了,专心在夜场做安保。有时候也接一些乱七八糟朋友帮忙的小活儿。再后来,我就遇见了你。”然后,我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哇……三哥你人生经历好丰富啊!”谢之然托腮,仰慕地说,“我要是有这种多姿多彩的生活,我写的剧本估计能拿奥斯卡。”

“多姿多彩?”三哥被逗笑了,“这种生活有什么好的?太苦了。”

三哥讲完了他的故事,麻辣拌小店也要打烊了。老板怪不好意思地拿着结账二维码走过来,下了逐客令。还不等三哥掏手机,谢之然已经扫了码:“你过生日,我请客!就当我今天听了你的故事,付你一笔写作素材收集费了。”

三哥没和她争。几十块钱的麻辣拌,没有必要。可虽然只有几十块钱,他心里还是暖暖的。

两人走出麻辣拌小店,三里屯已经进入了夜的后半场。大街上零星走着几对喝醉的男女,他们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在夜色中看起来荒诞又浪漫。谢之然在路边叫了网约车。等车的间隙,她闲聊说:“我打算搬家了。”

“又要搬?”

“嗯。现在住的地方,有个变态老偷看女生洗澡。”

“要我帮你教训他吗?”三哥严肃地问。

谢之然笑着摆了摆手。

“我帮你搬家吧。”三哥提议,“刘姐公司有辆金杯车,我借过来开一下。你一个姑娘自己搬家,再遇上图谋不轨的搬家司机,那就麻烦了。”

图谋不轨的搬家司机,谢之然确实没有遇到。但搬家当天,三哥猛地发现,谢之然新居的室友,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

第8场

这是一间位于金台路的老破小公寓。虽然是老破小,但好歹也是个两居室。内部装修挺新的,就是不知道甲醛的气味散没散。三哥拖着谢之然的床垫,吭哧吭哧地爬到三楼后,一打开门,里面站着一个穿宽松家居服的男人。这个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似乎刚刚起床,有些睡眼惺忪。他卷卷的中长发勾勒着棱角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启:“你是新租客吗?”

“我、我是!”谢之然从巨大的床垫后面钻出来,对这位帅哥举起手。

帅哥长得高冷,但性格却挺随和。他很有眼力见儿地帮三哥一起抬起床垫,带着两人进了谢之然租住的次卧。

“你好,我叫谢之然。上次看房的时候,你不在。房东阿姨直接租给的我。”谢之然向帅哥热情地伸出手,一旁的三哥不满地耷拉着嘴角。

“楚达。”帅哥轻轻握了一下谢之然的小手,“上周你看房的时候,我在广州拍摄。”

“拍摄?”谢之然激动起来,“你也是影视行业的?哇!朝阳区果然遍地都是影视行业从业者。”

“算不上吧。我拍视频广告的。以汽车为主。”楚达一边说,一边去厨房给三哥和谢之然倒了水。

三哥警惕地盯着这个家居服下露出性感腹肌的年轻男人,他咂了咂嘴,低声问谢之然:“你怎么和男的一起住啊。”

“我之前也是和男的一起住啊。”谢之然一脸茫然。

“这次不一样!”三哥急得搓手。

“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是个帅哥!三哥内心在咆哮,但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达端着茶水坐到了两人身边,友好地问:“还差多少东西没搬上来?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三哥一口回绝,他茶杯都没端起来,径直下了楼。

楚达思索了片刻,穿上外套也跟着下去了:“我还是搭把手吧。”

“谢谢你啦!”谢之然给楚达鞠了一躬。

等搬家结束,已经到了傍晚。这一整天,三人几乎没怎么休息,彻底把房子整理了一番。面对满意的新居和暖心的室友,谢之然第一次对自己的北漂都市生活抱以期待。

“行,你俩歇着吧。我给你们做晚饭!”三哥突然决定小露一手,拿出他在吉祥饭店帮工的技能,在楚达面前向谢之然展示一番自己的厨艺。

四菜一汤外加两道凉菜,足以让谢之然和楚达叹为观止。

“这……饭店水平都比不上啊。”楚达握着筷子,赞叹道。他平日里天天吃剧组盒饭,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楚达一边吃着饭,一边聊了起来。这个年轻男人毕业于北京一所知名的传媒大学。在广告行业里,他从副导演开始,一点一点积累,成为了能够拍摄一些五十万以下制作成本的小视频广告的导演。广告导演是一份自由职业,能够在这个年纪做到楚达这样的水平,已经实属不易。楚达每年差不多能赚四十万左右。这个收入分明可以让他独自租住一套更为舒适的居所。但选择合租省钱,是因为楚达另有打算。

“我想在北京买套房。”楚达腼腆地回答,“毕业的时候就考虑这个问题了。当时找了个公司挂靠着上了社保。再有两年就能有北京的购房资格了。”

“你考虑得好周到啊。”谢之然露出了仰慕的神色。对于他们这样的北漂来说,在北京的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每一个分叉口都不能走错,才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大都市立足。楚达很显然是一个把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

这是谢之然追求的境界,也是让三哥感到焦虑的原因。

谢之然这么好的姑娘,可不就是应该和楚达这种优秀的男孩在一起么?你看,他俩聊得多开心。他们又是同行,又互相理解对方的工作,两人的颜值还那么登对。放在任何人眼中都会觉得他们才是般配的一对。

三哥看了看酒杯里自己的倒影。他的寸头,他眉尾的伤疤,他不算细腻的皮肤,他早就穿旧了的皮衣。三哥有些自惭形秽。

一旁的楚达敏感地察觉到三哥的情绪异常。这一整天的互动观察,让楚达清晰地意识到三哥对谢之然的喜爱之情。不过,楚达对谈恋爱和谢之然可没什么兴趣。买房的压力横在他的肩头,谈恋爱这么奢侈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为了不让气氛凝固,楚达赶紧举起酒杯,主动敬三哥:“听之然说,三哥是做金融贷款相关工作的。以后买房,贷款方面还要多咨询你了。”

金融?三哥疑惑地看了谢之然一眼。他的工作哪儿算什么金融行业?难道,是谢之然认为他的职业拿不出手,故意夸大其词,为了在楚达面前不跌份儿的?三哥心里有些刺痛。

谢之然其实并没有像三哥想象中那么虚荣。她是真的认为职业催收员算金融行业从业者。她先前还特意在网上查过。自从上次她送给三哥那份错误的生日礼物后,她明显感觉到三哥一直在为职业催收员正名。她以为三哥不喜欢被人知道他的真实工作内容,才因此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将“最终解释权”交给三哥的。

可三哥呢,竟没有表露什么,勉强地举起酒杯和楚达碰了一下。这个行为更在谢之然心中坐实了三哥嫌弃催收工作的推测。

酒过三巡,楚达已经有些醉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往浴室走。三哥本想叫个代驾回家,好让谢之然早点休息。但他看到楚达这副喝醉的模样,又有些担心孤男寡女酒后在房间里发生点什么。为了盯着楚达,三哥假装自己醉得不行,头痛难忍,非要在谢之然客厅的沙发上留宿。

这沙发又小又挤,躺着极不舒服。可谢之然又不能邀请三哥到自己的床上睡。她怎么劝也劝不走这位好心的老乡。只能同意三哥留宿。

躺在喜欢的姑娘的沙发上,三哥心里甭提有多美了。不过啊,做人真是不能放纵自己。三哥这颗浮躁的心,一入了夜,就开始泛滥地发起了情。他满脑子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不用睡沙发,而是能和谢之然睡到一张床上去,那就太好了。

他正遐想着,谢之然卧室的房门打开了。一道暖暖的灯光从门缝里钻出来,落在三哥的面颊上。他紧张地闭上了眼,假装入睡。只听见谢之然轻悄悄的脚步一声一声向自己靠近。紧接着,一床芳香柔软的棉被落在了三哥的身上。

小丫头怕他冷,给他盖被子呢。

三哥泛滥的春心收不住了。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谢之然的手腕。谢之然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扑在了三哥身上。

他们几乎鼻子挨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夜色中流动着粘稠的暧昧。月光下,三哥又想起他和谢之然第一次来北京讨债时蜗居的那间小旅馆。灯红酒绿的玻璃窗中,谢之然淡淡的身影。

三哥从棉被下伸出了手,捧着谢之然的后颈,吻了过去。

鼻息间的酒气和三哥滚烫的肌肤,让谢之然吓了一跳。还不等双唇相碰,她使了蛮力将三哥推开了。她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不慎摔到了地板上。薄薄的睡裙抵挡不住茶几尖锐的边角,手臂磕在上面,隐隐钝痛。

“吱吱!”三哥伸手想拉她。但谢之然却下意识地一把挥开了他。

------

从小到大,谢之然的恋爱经验并不多。谈的最长一次的男朋友,也不过三个月。他们手拉着手走在大学校园里,却撞见男友的出轨对象气势汹汹地走向谢之然。这场荒唐的爱恋,还没怎么开始,便谢幕了。谢之然没有亲吻过男生。她似乎还对男性这个群体抱有电视剧一般的幻想。

在她的想象中,初吻应该是花前月下的,是纯情而盛大的。但她没想到,初吻也可以险些发生在她局促的出租屋的沙发上,和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职业催收人在一起。

谢之然讨厌三哥吗?她讨厌不起来。

喜欢吗?好像也有点喜欢。

可是这个“有点”尚不足以支撑她和三哥展开一段恋爱。三哥生日那天,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讲给了谢之然听。那一晚,谢之然恍惚以为她和三哥走得更近了。可是,冷静了几天后,她意识到,她其实和三哥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他们的人生背景、生活目标都极不相同。三哥爱上谢之然是一种必然。但谢之然爱上三哥,则要挣脱许多社会价值观、家庭期待、自我约束的枷锁。说白了,对于三哥来说,追求谢之然就是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对于谢之然来说,和三哥在一起,则意味着全盘溃退和大量放弃。

谢之然能挣脱这样的枷锁吗?她有必要为了一个三哥就挣脱这样的枷锁吗?

此时此刻,三哥并不知道谢之然心里划过的这流星雨般的万千内容。他还沉湎于谢之然为他盖被子的温柔乡中。三哥不能忍受这么好的女孩被那个金子阳,或是从天而降的楚达给抢走。因此,他鼓起全部勇气,对谢之然做出了告白:

“吱吱,做我女朋友吧。”

谢之然一愣。她急得脸都涨红了,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是……可是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三哥眨了眨眼。谢之然脱口而出的拒绝伤透了他的自尊心,他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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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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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18 08: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姨求求你,让我自己努努力吧 | 粉色大象06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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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自上次出租屋的表白失败事件后,三哥和谢之然之间刚擦燃的小火苗转瞬间就被浇灭了。上次被三哥盯上的高大帅气室友,广告导演楚达这边,似乎也遇上了大麻烦。汽车广告拍得好好的,客户那边半路突然杀出个比自己妈妈还大的部长,又是蹭腿摸手,又是撒娇调戏,揩尽了自己的油水。他万万没想到,作为一名男导演,从没动过潜规则的歪心思,最后反而成了被“潜”的对象。他能忍气吞声吗?三哥能成为那个救他于水火的恩人吗?

第1场

广告摄影棚内。银色的场灯缓缓熄灭,由数十支LED灯柱排列组成的灯板慢慢开始旋转,一道道干净利落的灯影落在地面上,打出变幻丰富的形状。不远处这支广告片的导演楚达,正紧张地盯着这套重要的灯光设备,直到画面中的灯影完美地切割开明暗交界。

楚达松了口气,悄悄摸了摸额头上泌出的汗。

他向灯光老大举了下大拇指示意,然后开始做下一个设备的拍摄前检测。设备监督这种细枝末节的小活儿,本不该由他来完成。但今天,对于楚达来说太重要了。他必须确保拍摄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因为,今天要拍的这支广告将会成为楚达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广告的客户是城汽汽车集团。他们要拍摄的是一款新上市的电动汽车——TRUTH。TRUTH是城汽集团的高端线产品,投放的广告体量也属于150万元分量级的大型TVC。像楚达这种最多拍过50万小体量广告的导演来说,这次拍摄不仅仅意味着履历上的跨越,更是熬了这么多年下来,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可是,他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吗?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机了,可楚达还从来没有见过要拍的产品汽车。由于TRUTH是城汽集团的新车型,保密工作已经做到了极致。就连汽车的一张图片都没给过拍摄团队。车身多长、顶棚多高、汽车是什么颜色……所有的信息,楚达都不知道。万一汽车涂料反光严重怎么办?提前布置好的灯光恐怕要全部更改位置。

不过,这并不是楚达最担心的。毕竟他有这么专业的团队,无论拍摄中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大家都会帮他一起想出解决方案。让楚达最头疼的,是今天要来现场盯片的客户——方部长。

方部长,女,45岁左右,常穿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裙。她保养得当,但眉眼狭长刻薄,让人很难对她产生亲近感。

作为城汽集团销售部门的首脑,方部长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从楚达的团队写策划案开始,每一个环节的推进都少不了方部长的首肯。方部长十分擅长利用自己身为客户的“淫威”,一遍一遍将楚达团队按在地上摩擦。楚达早早地就对方部长产生了生理恐惧。

就在楚达脊背发凉地思考着如何应对方部长时,摄影师张猛走了过来,给楚达递来一片槟榔。

“提提神。都差不多了,一会车到了就能拍。”张猛面无表情地用力嚼着槟榔,刺鼻的味道冲击着二人之间的空气。

“还没拍呢就上这么大劲儿?”楚达也剥开槟榔吞入口中。

“这不都被你弄的么。底下兄弟说导演今天到了片场就不说话了,都紧张起来了。”张猛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巨大的摄影棚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辆蒙着黑布的板车驶入。场工将黑布掀开,板车上拉着的,正是这次要拍摄的产品车——TRUTH。

看到车,楚达松了口气。还好,TRUTH的车身没有超长,涂料也不太反光。

“得,车到了,拆皮儿开工。”张猛搓了搓脸,甩着胳膊走向摄影机。

“我再和客户对一下拍摄顺序,监制呢?”楚达问张猛。

“跟着客户一起来的。”张猛指了指在客户堆里正在讲解片场设施的那个男人。

楚达向他们走去。

客户来了有六七个人,而监制却始终围绕着方部长,为她介绍着这个片场的配置,点头哈腰,十分狗腿。一看到楚达,监制便远远地高声招呼起来。

“楚导,快来!”

楚达顾不上招呼方部长身边的那些个什么Alice、Becky还是Cathy的助理,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过去和方部长握手:“方部长您好,我是这次项目的导演楚达。咱们开脚本会时见过一次。”

“我记得你。”方部长笑盈盈地和他握了握手,“楚导演是你们公司长得最漂亮的。”

这句夸奖让楚达愣了一下。他从事导演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因为外貌被客户夸奖。而且,他是个男人啊,对方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他呢?

监制老师赶紧溜须拍马:“漂亮的导演拍漂亮的车,咱们的片子肯定也会漂亮!”

方部长看了眼监制,很随意地说道:“片子漂不漂亮,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一旁的Alice、Becky还有Cathy们趾高气昂地跟着方部长继续走着。

陪着方部长在监视器前落座,楚达很快拿起了对讲机。

“各部门准备就绪了吗?”

对讲机里传来摄影和录音喊开机的声音。

“好。”楚达站起身,招呼场记过去打板。场记大喊道:“城汽TRUTH一场一镜第一次!”

楚达刚喊完“ACTION”,方部长突然幽幽地开口问:“这就是你们的第一个镜头吗?”

听客户语气不善,监制老师赶紧看了眼画面,点头确认:“对对。咱们第一个镜头先拍个全景,把汽车全貌带出来。”

“你们不觉得这个画面亮度很低吗?”方部长伸出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监视器上点着,“这里,还有这里暗部细节不够,补个辅光吧。不然我们汽车黑黢黢的,怎么能好看呢?”

楚达只觉得头疼。

对于制作团队来说,遇到懂行的客户或许不是件很好的事,毕竟客户能一眼看穿制作团队试图节约成本的技巧。不过,懂行的客户也有好的一面。至少沟通方面,甲乙方可以在同一个语言体系下交流,不至于什么都要乙方来做解释。

但是,怕就怕方部长这种略懂却不全懂的客户。方部长用外行人的身份指导内行的行为是十分幼稚的——你要补光可以,那灯位平衡性怎么做?主题视觉的整体性是不是都要因为这个补光来做方案的调整?

方部长两张嘴皮子一张一合,导演组、摄影组、灯光组、美术组就全都得动起来。这第一个镜头都没拍完呢,全剧组就要聚在楚达身边,开始激烈地讨论。

好在主创们也都是广告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油条了。不出五分钟,新方案就交到了楚达手上。千难万险地,城汽汽车新品——TRUTH的TVC广告好歹算是开了机。

一旁休息室内等待的演员丝毫没有不耐烦,刷着手机面带笑容。这并不是人家职业素养有多好,而是广告行业的演员,每天只有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到点直接走人,管你楚达拍没拍完。要是想让人家加班,楚达就得给翻倍的工资求人家留下。不然,剪辑师就遭了殃,得从大量车辆素材中寻找合适的镜头,来填补本该有演员的空缺部分。

在广告行业中,超时叫“over time”,简称“OT”。超时是非常严重的拍摄事故。剧组里大部分人拿的是日薪,午夜12点一过,薪资就要翻倍。有些广告导演拍着拍着就消失了,杳无音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们经常OT,被市场淘汰掉了。毕竟,在资本面前,只有保证制片人收益的导演会被奉为座上宾。甭管你拍得有多烂,不额外产生费用的,才是好导演。

楚达一直想做一个好导演,不论是从资本角度上还是艺术上。但是,今天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刚刚拍完前三个镜头,就在剧组更换灯位、机位的时候,方部长又提了新要求。她突然让楚达把第一个镜头找出来,要看镜头内演员的表演状态。

一群人围着监视器,细细看过后才发现,第一镜和第三镜里,演员的衣服领子不在同一个位置上,大概有15°左右的翘角。

“你们的服化组是怎么做事的?”方部长冷冷地质问楚达。不远处的服化组小妹,已经吓得眼眶都红了。

“重拍吧。”方部长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因为一个衣领的小细节就重拍,咱们时间可就耽误啦!”监制老师恳求道。

方部长冷笑,只回了一句话:“我们城汽的车,从不会让人衣冠不整。”

片场的气氛瞬间掉到了冰点。监制劝不动,只能丢给楚达一个无奈的眼神。重新拍摄前三个镜头,折腾下来,又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制片主任看着手表,急了眼。他索性直接坐在了楚达身边,满头大汗地给他捧着分镜头,提醒他:“楚导,下一个镜头必须在中午吃饭前拍完。你可千万不能做一个OT的导演哟。”

楚达压力山大。他强顶着所有人向他投来的目光,再次按照分镜头上的预演计划执导。他听着耳边阵阵传来的窃窃私语:“导演年纪轻轻做车企啊?”“能他妈拍完就行了。”“他能拍完吗?”……

不远处,方部长看着楚达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满意地笑了。

进度终于赶上了。片场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监制松了口气,示意楚达坐到客户身边接替他。监制老师需要到摄影棚外面透透气,缓解一下方才差点OT的焦虑。

楚达刚坐到了客户堆里,方部长便突然凑到他耳边,娇声说:“楚导演,你好棒哦,拍得又好,人又帅气。”

楚达被这么一声娇滴滴的赞扬搞得汗毛倒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方部长什么意思?刚才她还对我颐指气使,现在搞这套?怎么,她看上我了?

但转念一想,楚达又怀疑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方部长的年纪都快能给自己当妈了,怎么会在这儿装嫩勾搭他呢?

于是楚达本分地回答:“谢谢您的夸奖……”

方部长似乎对楚达的客套有些不满。她拉了拉屁股下的折叠椅,靠楚达更近了些。

楚达紧张极了。他看向摄影棚门口的监制。那老哥在门口叼着香烟打着电话,愁容满面,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楚达不好在这种时候催他回来陪客户,只得继续坐在方部长身边,直愣愣地盯着监视器里正在拉扯电线的灯光小哥们。

就这样,楚达在煎熬之中一点一点把分镜表里的画面拍完。监制不在场的这段时间,方部长多次借着看画面的理由,歪身靠在楚达的手臂上。

还让不让人拍了!楚达心里暗暗吐槽。他不明白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瞧上自己?但他很清楚的是,眼下方部长是客户,他绝不能和客户翻脸。

楚达毕业之后就没谈过恋爱,一直埋着头奔波在各个剧组之中,只想攒够了钱在北京市郊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情感经历如此朴素的他,哪见过方部长这样的骚扰?虽然不知道她看上自己哪点,但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忍耐。

一旁的方部长又若有若无地用手指勾他的大腿。正当楚达吩咐摄影师将这个镜头“推得猛一点”的时候,方部长在他耳边轻轻问:“哦?你喜欢猛一点?”

楚达只求早早杀青,赶紧下班!

第2场

在摆脱了偷窥狂室友,搬进楚达所在的金台路老公寓后,谢之然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楚达很安静,从来不会打扰谢之然的休息。而且他非常爱干净,家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最令谢之然满意的,是楚达对于居室装修的审美。他会把老墙刷新,会在厨房阴暗的柜台下贴好灯带。他还很喜欢植物。阳台上摆着一排被他细腻呵护的绿萝,餐桌上也放着芳香四溢的百合。写字台上的文竹盆栽,细细的枝桠也留有楚达精心修剪的痕迹。

楚达,几乎是谢之然所处的这个焦虑又忙碌的影视行业中,见过最热爱生活的男孩了。

每到周末,谢之然会在家写一整天的剧本,忙活她自己的小项目。楚达有时候会给她的剧本提提建议,晚上还会下厨做顿饭,两人一起吃。要不是他们之间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礼貌,谢之然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恋爱同居了。

如果楚达这样的男孩能做她的男朋友,谢之然的妈妈应该就放心了。

说到恋爱和男朋友,谢之然这两天可受了不少罪。今儿个一大早,在睡梦中的谢之然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妈妈打来的。

在电话中,谢母先是对谢之然最近的生活进行了一番采访,并对她工作上的进展提出美好的期望。随后,谢母按照家里的传统话题,下放了文件式的精神关怀,针对谢之然最近的感情生活表示关切,就“婚姻的好处”话题展开热烈讨论,与谢之然“打成一片”。

简而言之,谢母在催婚。

“结婚多好啊!在北京打拼多不容易,生病的时候还能有个人端茶倒水,多贴心?”谢母循循善诱。

“结婚之后,老公就会给我端茶倒水吗?指不定谁伺候谁呢!”谢之然提出反驳。

“那也不行!身边没个人,这事儿那事儿的都没个帮衬的。”谢母加大力度。

“那我争取不生病、不出事儿,行吗?”谢之然情绪激动。

谈判破裂,电话被挂断。

谢之然坐在床上,呼呼地生着闷气。她是那种“虽然我可以也乐意去做,但是如果你逼我去做那我就偏不”的固执女孩。

不过,回想起妈妈刚刚提到的“男朋友”,谢之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三哥。谢之然脑海里浮现出三哥的坏笑,和他的一口白牙。

很快,一股疲倦和内疚的情感攫住了谢之然。

谢之然是喜欢三哥的,但这种喜欢不足以支撑她和三哥谈恋爱。而且,三哥那样的男人会谈恋爱吗?谢之然总感觉,三哥的恋爱走的应该是那种说爱就爱、明天结婚、后天黑帮火并、大后天就进监狱的《黑道大佬爱上我》的地摊文学式剧情。

她谢之然,这小身板儿,扛不住。

可是,想起那个晚上差一点的初吻,谢之然的脸瞬间红了,连带着耳垂尖尖也似乎要滴出血一样。

要是那天,自己没有推开三哥,会怎么样呢?

谢之然又羞又恼,惨叫一声,扑在了床上的大玩偶身上。

这时候,楚达的敲门声响起,问她要不要吃早餐。

谢之然把头埋在玩偶的臂膀里,大声喊道:“不吃!”

楚达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激起了谢之然的起床气。他耸耸肩回到沙发上,看着最近同行们拍出的片子,吃起了早餐,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居家时光。

等谢之然好不容易起了床,正准备为刚才的小脾气向楚达道歉。但她看到客厅里的楚达后,突然呆住了。

晨起的阳光披洒在楚达肩上。他靠在阳台的围栏上,骨感分明的手提着一柄乳白色的洒水壶,正温柔地给他的绿萝浇水。他好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润,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无时无刻不透着性感。

谢之然知道楚达长得俊俏。但她没意识到楚达可以这么有气质。

谢之然不敢多看,径直走向卫生间洗漱。看着洗手台上楚达的剃须刀,谢之然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都是男人,三哥相貌也挺man,可总感觉和楚达差了点什么。也许差的可能就是那股子艺术家的忧郁气质吧。

谢之然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别再多想,再想下去就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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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然坐在工位上,看着总裁办公室里对镜梳油头的金子阳,心里犯起了嘀咕:如果说楚达是人间尤物的话,金子阳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油物”了。

和监制小翔斗智斗勇一整天后,谢之然终于狼狈地挤着地铁,回到了家。她专门在地铁口的烘焙店买了一块小蛋糕,打算送给楚达,算是为她早上的失态赔礼道歉。

可一回到家,房子里空空的,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明明说好晚上一起搭伙做饭的。怎么人不见了?”谢之然嘟囔着嘴,走到厨房,正好看见冰箱上的便利贴:我去陪客户应酬,今晚你自己吃吧——楚达。

休息日突然不能休息,真可怜。谢之然心里一边怜悯着楚达,一边将蛋糕冻进了冰箱里。谢之然没有心情吃油腻的外卖。她抓紧这难得的空闲时间,打开了电脑,敲起了她的剧本——《粉色大象》。

这是一个关于阶层跨越的爱情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梁聿是一名纽约大学社会学专业的博士生。她回到中国,打算做一项关于职业技校学生的校园困境和发展方向的研究。梁聿扮成一名职高学生,卧底进入山东某著名职业学校。没想到,她在校园里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一名家境贫困的男学生张潮。当张潮发现梁聿的真实身份后,这个原本大大咧咧的男孩,突然封闭了起来。他不敢再向一个他得不到的女孩示好,而梁聿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张潮的离开。悬殊的阶级差异如同一头粉色大象,闯入了两人的世界,让他们无法忽视。

每当谢之然在剧本中描写张潮时,她总能想起三哥。老实说,《粉色大象》的灵感来源就是三哥。但谢之然没有梁聿大胆追爱的勇气,更没有梁聿那么优渥的家庭条件。她没有出过国,也没有看过旅游博主镜头里的精彩世界。她和三哥一样,都是灰姑娘、灰小伙。梁聿敢对张潮说:“我爱你,与你从事什么职业、赚多少钱无关。”可谢之然没有这个本事。她能在北京自己养活自己,已经算同辈人的佼佼者了。

就在谢之然盯着电脑屏幕,思绪纷乱时,她突然听到门口的锁眼声发出窸窸窣窣的磕击声。他们安装的是电子门锁啊。如果是楚达回来了,直接扫指纹就能进家门了。到底是谁非要用钥匙开门呢?

谢之然慌了。她赶紧抄过楚达的网球拍,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口。

“谁、谁啊……”

锁舌“啪”地一声弹开。家门被缓缓推开,昏黄的走廊灯勾勒出两个趔趄的身影。紧接着,满身酒气的楚达被甩在了门厅的脚垫上。今夜的他面色潮红,白皙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和散乱的碎发,眼神颇为涣散地倚着鞋柜。谢之然还来不及欣赏帅哥的醉态,一个年近四十、身穿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女人就走进了屋内。这个女人脱下自己的高跟鞋,抬头见到站在客厅、穿着睡衣、手足无措的谢之然,脸上立刻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楚导演有女人了怎么不告诉我呢?”中年女人把自己的小包包扶正,嘴角擒着一丝不屑。今天大概是楚达最狼狈的模样了。但即便如此,倚在鞋柜上呼着酒气的他,依然有一种落魄的游吟诗人的出世感。

“我……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是室友,我上个月才搬进来的。”谢之然听到后连忙解释。

楚达从来不带女人回家的。他很尊重合租室友的关系。他甚至连朋友都不会带回家。偶尔有剧组的人深夜找他开会,他都是和对方约在楼下的小酒馆。今天,他居然带了一个女人回家,而且这个女人,怎么说呢……根本和他就不搭啊!

“之然,这是方部长,我这次拍摄的广告全靠方部长……提携。”楚达撑着自己小声地说着,不知道是在给谁解释。

还不等谢之然反应过来,方部长就推着楚达进了卧室。随后,楚达房间里的音箱便放起了德沃夏克的交响乐。交响乐充满激情,震耳欲聋。

什么情况?谢之然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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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谢之然起床的时候,发现浴室里居然有人。按照楚达平时的老年人作息,他早就该起床并且洗漱完毕了,但是今早的浴室竟然被霸占了。眼瞅着自己要迟到,谢之然小声地敲了敲门,问道:“楚达?我要上班了,能不能先让我用一下?”

“你们年轻人这么着急吗?”一道尖锐的女声从里面传来。过了片刻水声渐止,浴室的门被推开。昨晚那个中年女人围着楚达的浴巾在镜子前卸着妆,动都不动地继续摆弄着她的睫毛。

“到时候我给楚达租个单间,挤来挤去的像什么样子。”方部长很是不屑地说着。

“是,那能不能先麻烦您在楚达房间里休息?我需要洗漱一下。我们这些社畜,迟到了会扣工资的。”谢之然不卑不亢地反驳着。

方部长冷哼一声,转身出了浴室。

上班的路上,谢之然恨恨地攥着地铁扶手,回想着一早上遭受的无名怨火。她多半能猜到方部长和楚达之间的关系。昨晚方部长留宿了。而且如果不是喜欢楚达,方部长不会对自己这个合租女室友产生这么大的敌意。

可是,方部长喜欢楚达,楚达就一定喜欢她吗?

第3场

最近,谢之然在金子阳公司的工作强度渐渐缓和了下来。这段日子前不着节后不着假的,商业投放口也到了淡季。谢之然麻木地水着公司正在连载的短视频剧本,到点下班,保持着打工人的优秀素养。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磨没了谢之然对北京的期待。唯一能让她感到热血沸腾的,就只有尽快完成《粉色大象》这部剧本。

她已经打算好了。剧本一写完,她就送去参加创投大赛和电影节。如果能入围——是的,谢之然都不敢期待获奖,对她来说,入围就很好了——兴许就有公司买了她的剧本做开发。

于是,每天一下了班,谢之然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写作。

今天谢之然加了会儿班,到家时,天色全黑,万家灯火闪耀在金台路的一大片居民小区里。远远的,谢之然就看到,自家阳台上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楚达就在这一片灯火中的阳台上,穿着个开襟睡衣垮着个脸发呆。见谢之然回家后,楚达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上了阳台的落地玻璃门。

“之然,我可能遇到大麻烦了。”楚达苦笑着坐到了沙发上。

谢之然和他一聊才知道,楚达接手的这条城汽集团的广告拍得非常艰难,在城汽公司内部的阻力异常得大。由于方部长手下的两位副部长分别代表了公司的鹰鸽二派,对彼此的审美互相鄙夷,所以在审改意见上迟迟没有推进的迹象。仅仅是供客户预览粗剪的A COPY就磨了将近五六个版本,更不用提涉及到特效包装、调色抠图等后期精修的B COPY了。楚达一直非常头疼。要是逾期交付,很有可能对楚达服务的这家广告公司造成恶劣影响。

虽然广告公司的监制都很认可楚达拍摄的广告,但囿于客户不断左右摇摆的修整意见,以及不断迫近的交片日期,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十足沉重。

要知道,如果甲方客户不满意乙方广告公司的片子,整个项目的尾款都拿不到的。那可是几十万的损失。导演是要对广告公司进行一定赔偿的。

在千难万难之下,监制把楚达拉到一边,面带神秘地告诉他:“客户负责人方部长你还记得吧?”

楚达当然记得这个在片场对他上下其手的女人。

“方部长可是对你青眼有加的。那天拍戏时我都瞧明白了。没见我出去抽烟后一直没回来么。我那是怕打扰你们俩。”监制的语气有些暧昧和猥琐。楚达算是回味过来了,怪不得拍摄时监制总是玩失踪。好家伙,他一个导演,还得给方部长做“客服”。

“楚达,要是你亲自和方部长对接,兴许会赶得上交片的进度。”监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楚达的肩膀,“你是男人,不吃亏的。”

“可是我……”楚达被监制话语中的暗示震惊了。

“别可是了!客户不认你拍的片,损失大几十万,你以后怎么在咱们行业混啊?!”监制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已经帮你约了方部长。她说明天晚上有空。你明天下午去城汽集团找她吧。”监制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车钥匙,“喏,我把我的私家车借给你。咱们去甲方公司开会。别坐地铁,还不够给我丢人的呢!”

看着掌心里沉甸甸的保时捷车钥匙,楚达懵懵地点了点头。

------

到了第二天,楚达开着监制老师的保时捷,去了城汽集团。他先在会客室约见了方部长。一见到楚达,方部长笑得满脸褶子。楚达不敢看她那露骨的神情,低着头,向方部长老老实实地陈述了当前广告的工作进度,以及导演组受到两方副部长不同意见所裹挟的难处。

其实楚达是有些小心思的,但是这样的小心思在方部长面前,多多少少显得有点儿“没毕业”。

楚达只身前往方部长的公司,目的就是为了图一个公开透明。公共场合里,你总不能再摸我、猥亵我吧?

方部长在会客室见了楚达后,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心里却是很喜欢这个乖乖的帅哥导演听话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忍不住就又开始对他进行一些小的试探。几番带有暗示的话语抛给对方后,方部长便有了底——楚达想跟她打太极,又想交片,又不想让自己丢了面子。看来,方部长还是要再推他一把。

“听楚导这么讲,好像进展上是出了些问题。这样,我一会就跟下面的人说一下,到时候我亲自来和你对接,怎么样?”方部长红唇微启,循循善诱,“你放心,有我在,你肯定能按时交片。”

楚达自然乐意。只要能交片,怎么都行啊!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楚达心里也放松了很多。不成想,这时方部长突然提出了新要求:“楚达,过来。听你说得我也乏了,你给我按摩一下。”

按、按摩?

楚达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打破当下的尴尬。可方部长倒是轻车熟路地往会客室的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等着楚达。

楚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了许久,他回想起监制老师对他说的话——不交片,损失几十万——于是,他也只能咬咬牙,坐到了方部长身边,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方部长,楚达浑身别扭。她虽然保养得当,但真的已经是个“长辈”了。楚达一边默念着“没关系,就当给自己妈按摩了”,一边揉起了方部长的肩膀。

“嗯……”方部长舒适地呻吟了一声。

楚达的呼吸也乱了节奏。他好想离开这个房间啊!

紧接着,方部长往他身上一凑,一阵高级香水的刺鼻气息就涌进了楚达的鼻腔。

楚达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道是要把她往远推,还是自己直接站起来向别的地方躲。就在这时,方部长转了下身,顺着地心引力,扑在了楚达的怀里,大把的丰腴紧紧地压住了楚达单薄的胸膛。方部长吐气如兰:“看我在你面前累成这样,你不心疼吗?”

楚达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彻底地栽在方部长的手里了。只要这个项目在方部长的部门一天,自己就永远都会受制于她,并且永远不能提出抗议,直到广告公司能收到尾款的那一刻。

在方部长眼里,没有比调戏揩油一个指挥二三十人的导演、充满艺术气息的男人、影视高精尖人才这样更有征服感的事情了。而且,楚达真的太帅了,符合她的一切幻想。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懂事”,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就这样,楚达的项目在方部长手里一路开绿灯。连平日一脸严肃的制片主任都面带内涵的笑意,拿胳膊肘杵杵楚达:“楚导演深藏不漏,御女有方,在下佩服!”

楚达叹气。他真的只希望这条广告赶紧做完、赶紧交片!

这不,今天片子进调色,方部长又来了。坐在狭小阴暗的调色室里,楚达硬着头皮,忍受着方部长对他的“特殊关怀”和“心灵抚慰”——好端端的后期调色机房里,竟然被方部长摆满了圣女果和葡萄一类的小水果,方便她随时给楚达喂一颗。

“你吃葡萄的时候,喉结会一动一动的欸!太可爱了,来来,再吃一个。”方部长美滋滋地调戏着。

坐在前方的调色师都没眼看了。他紧紧盯着屏幕,从来都没有发现调色面板上的RGB色彩曲线是这么的可爱。

时间过得很慢,楚达过得很惨。

一连几日,楚达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终于将片子的后期工作完成了。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将文件上传了网盘,邮件发给了客户。

由于楚达的听话懂事,方部长竟然没有下达更多的修改意见。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她对楚达的顺从乖巧感到满意,这个报价150万的TVC广告顺利交片了。

回到家里,面对这难能可贵的清静,楚达选择自己做一顿喜欢吃的晚餐,来犒劳一下这副疲乏了多日的身体。

可惜,鸡蛋还没来得及打碎,楚达就接到了一通噩梦般的电话。

------

电话是监制老师打来的。临时通知,他将携全体主创人员宴请客户。作为导演,楚达自然是要作陪的。

楚达极不情愿地坐在了宴会的餐桌上,监制老师又非常“有眼力”地把他安排在了方部长身边。

当晚,楚达被方部长和城汽的其他客户灌醉。他瘫倒在桌子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看到方部长和监制老师笑意吟吟地说了几句话。随后,方部长甩着她的爱马仕小包,走到了楚达身边。

楚达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在剧组主创们假装没看到的目光中,方部长把楚达带上了出租车。车门关闭的刹那,楚达清晰地听见公司里其他人的欢声笑语。他们商量着一会儿去哪转场喝下一摊。

夜晚总是夹带着人们最深层的欲望,暗潮汹涌地等候着。等候着一个眼神、一个触摸,或是一个机会。

第4场

“昨晚她带我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有点断片了。”楚达头痛欲裂地皱着眉,告诉谢之然。

“天呐……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谢之然懊恼极了,“我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还觉得你口味挺重。你当时扶着鞋柜,还跟我介绍她姓方,我以为你挺清醒的。”

“不怪你。”楚达苦笑,“只能怪我酒品太好了,看不出来是不是还清醒着。再说了,任谁也想不到男人会被潜规则吧。”

他都不记得自己昨晚有没有做过安全措施。早上醒来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慌。他觉得自己很脏。直到在洗手间的纸篓里发现了那只用过的避孕套后,他才松了口气。

太恶心了。

听完楚达的讲述,谢之然对他产生了无尽的怜悯。而楚达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被侵犯了。可这样的事情不论怎么说,在外人眼里好像都是楚达“占了便宜”:不仅抱得“美人”归,还拥有了一个欣赏自己的金主。

但楚达心里却憋屈极了。他多么想用自己的实力来获得他人的认可,可现在他让片子过审的办法却是依靠他的颜值。

“这个方部长,在片场就对你上下其手,项目结束了还趁人酒醉,吃干抹净!”谢之然愤愤地捏起了小拳头,“这种卑劣行径,咱们必须要告发她!”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考虑这件事。”楚达说,“可我身上又没有什么被暴力强迫留下的痕迹。就算是因为醉酒、意识不清醒而被迫发生关系,我怀疑民警也不会相信吧?我是个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被性骚扰了?!”谢之然抬高声音说。

楚达神色黯然,垂着头。他浓密的卷发下露出一个苍白的下巴尖。谢之然依稀看到他下颌上有水珠划过。他是流泪了吗?

谢之然那个平日里专门写台词的小脑袋现在突然失灵了,半天都想不出该从哪方面安慰楚达。最后,她只能求助于昨晚买回来的那只小蛋糕。她将蛋糕从冰箱里取出来,献宝一样递给楚达。

楚达破涕而笑,举起叉子,大口地吃着奶油。

等他心情好点了,谢之然开始帮他支招。城汽集团和广告公司之间的合作不可能只有一次。况且,这次楚达任务完成得这么好,监制老师肯定会把他当成一张王牌,继续丢到方部长的桌面上。谢之然帮楚达盘点起了各种规避性骚扰的方法,希望尽可能地帮他在下一次方部长来猥亵他的时候,可以不着痕迹地躲得远一点。

“我跟你讲,你一定要在城汽的其他员工面前故意和方部长亲近。”谢之然说,“这样城汽内部的员工就会偷偷传方部长的八卦了。就算她是部门之长,但她也得在乎自己的风评吧?”

楚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之然,你怎么招数这么多啊?”

谢之然无奈地笑了:“因为我是女人。我们女人一生,总会遇到一次性骚扰的。”

------

帅哥的一生,也总会遇到一次性骚扰的。特别是像楚达这样的帅哥,他遇到的性骚扰,恐怕一次不够。

城汽见楚达的广告在公司内部好评如潮,顺理成章地给参与TRUTH广告拍摄的部门以及个人下发了绩效奖励。一时间,整个公司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狂热中,人人以方部长为尊,以楚达导演为标,开始策划TRUTH同系列的下一部广告。毕竟,摇钱树虽然不少,可楚达这种现栽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不到一个月,在多方多部门的共同努力下,TRUTH的第二支广告拍摄也拉开了帷幕。乙方广告公司还是原先那一家,导演依旧是楚达。监制老师乐得脸上开了花,直接给楚达涨了导演费。

楚达本想拒绝,但看着那距离自己买房梦不远的工资条,以及监制老师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只能咬牙应承了下来。

睡都睡过了,还能怎么办?楚达觉得自己就是一双被人穿烂了的破鞋。

之后的工作,他必须和方部长保持距离,不能再让她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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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TH第二支广告片的片场位于京郊的盘山公路。烈日当头,特技驾驶员正驾驶着TRUTH在山道上路跑。摄影师张猛指挥着航拍组,高高飞起航拍器,俯冲拍摄迎面驶来的TRUTH。

“漂亮!”楚达满意地看着大监视器里极具视觉冲击感的画面。他站起身,对摄影组鼓起掌,“这条过了!各部门换景别,从侧面拍摄!”

楚达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也很享受做一名导演。每当他看到满意的画面,他胸腔中就充满了创作的热情。

然而,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情,立刻被那个穿套裙的中年女人打断了。

方部长,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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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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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4 08: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影视行业洗钱套路有多深?| 粉色大象07

 王食欲 戏局onStage  202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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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苦啊,真苦啊!三哥情窦初开的心就像苦咖啡一样苦。送走了“人间油物”金子阳,防住了“帅哥导演”楚达,三哥千算万算,没想到谢之然从哪不知道又找到了她所谓的真爱,而且这位真爱,竟然是谢之然在地铁上认识的一个“完美富二代”。三哥这暴脾气,能忍得下这口气吗?他眯起了他的狐狸眼。作为催收行业的老江湖,三哥坚信,既然是生意人,就必然有见不得光的黑料。为了自己和吱吱的幸福,他得一查到底!

第1场

你们相信,一见钟情吗?

那是一个加班后的深夜。6号线的末班车上,行人寥寥。疲惫一整天的谢之然,抓着吊环,昏昏沉沉。她从背包中翻出一本读了一半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想要打发这段无聊的通勤时光。

“啊……”

谢之然忽然听到有一个男生低声惊叹。她转过头,发现在她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位戴着黑色口罩和棒球帽的时髦男孩,手中竟然也捧着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两本书的封面一模一样,都是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

男孩拉下了他的口罩,对谢之然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很快,谢之然发现,他们都在金台路下车,都从B东北口出站。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谢之然有点担心。真的这么巧吗?他们同一站下车、走同一条路?这个人不会要尾随她吧?

身后的男孩似乎察觉到了谢之然的紧张。他慌忙向谢之然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我也往这个方向走。你别害怕。”

说着,男孩停下了脚步,伸手示意谢之然先走。

这个温柔的小小善举,让谢之然对他好感倍增。不过,他们只是擦肩的一面之缘罢了,谢之然没有多想。她还急着赶回家写她未竟的剧本。

就在谢之然快把这位男孩忘得一干二净时,她又一次在6号线上遇见了他。

依然是加班的夜晚,依然是11点的末班车,男孩依然捧着那本厚厚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谢之然有些脸红。她鼓起勇气走上前,问:“你还没把这本书看完吗?”

男孩抬起头,就像老熟人一样笑着说:“是你啊!”

那天,他们互相加了微信。谢之然知道了:这个男孩的名字叫朴友光,是刚刚从加拿大归国的留学生,也是影视行业从业者。他每天晚上11点会去金台路的一家24小时健身房运动,再从健身房慢跑回他位于团结湖的公寓。

而朴友光知道了:这位和他有着相同读书品味的女孩,目前单身,没有男朋友。

当朴友光得知这一信息后,他直接在微信里发了一条语音过去。他对谢之然说:

“第一次在地铁里见到你,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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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友光对谢之然的追求直白而热情。他邀请她去昂贵的咖啡馆和酒店大堂吧,去吃极其适合名媛拼单拍照发小红书的下午茶。他大方请客,请到让谢之然浑身不自在。

谢之然在金子阳那里领的工资不低,一个月一万二,税后。但放眼望去,全北京比她月薪高的白领,大有人在。1299元一套的双人香槟下午茶,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谢之然来说,她依旧消费不起。

逐渐地,谢之然发现,朴友光有车,而且是一辆高档顶配的奔驰。他只有在健身时才会选择坐地铁,因为方便他跑步回家。谢之然还发现,朴友光曾经上过两年北京电影学院。

“说实话,电影学院虽然是我的母校,但教学质量也就那么回事。”朴友光耸了耸肩。他不是有意在落榜北电的谢之然面前“凡尔赛”,他是真心认为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配不上他这么优秀的学生。“所以我后来就去加拿大留学了,学的是Visual Art(视觉艺术),像摄影啊,雕塑啊,还有美术和其他视觉传达媒介,我都有所涉猎。”

谢之然听得云里雾里。她没有留过学,但她非常向往海外的学习生活。有时候,她答应和朴友光约会,主要是为了听他讲讲他在海外的见闻,来弥补她的教育缺失。

“其实……我也是影视行业的从业者。”谢之然说这句话时,有些扭捏。她觉得,在MCN公司写小视频垃圾剧本的她,实在算不上什么“影视行业的从业者”。但朴友光没有嘲笑她。他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还安慰谢之然:“人生总有ups and downs(酸甜苦辣),我相信你一定未来可期。”

“那……我可以把我的剧本发给你看看吗?你给我些指导意见?”谢之然小心翼翼地问。

朴友光自信地抚弄了一下他修剪精致的短发,温柔地回答:“当然可以了。”

和朴友光约会的那段日子,正是楚达遭受女客户方部长性骚扰的时期。有时候,谢之然带着约会的好心情回到家,看到楚达闷头坐在阳台上抽烟,她就会感到一阵愧疚。这种愧疚让她一度怀疑朴友光给予她的喜爱的真实性。怎么可能有学历比自己好、家境比自己好的男生看上她呢?谢之然知道自己的相貌不算太差,可北上广的漂亮女孩多了去了,她凭什么得到“王子”的青睐呢?

在一次约会后,谢之然按捺不住,问了朴友光这个问题。朴友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欢你的性格。你很乖,很单纯。我不喜欢复杂的女人。”

这是一句夸奖,但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刺耳呢?谢之然的第六感竖起了她的小雷达。可小雷达侦查了朴友光一两个月,也没发现这个完美男孩身上的任何疑点。他看起来就像谢之然理解的那样:友好、自律、有见识。

在谢之然将自己的剧本《粉色大象》交给朴友光的一周后,朴友光提出,想让谢之然来他的公司坐坐。

“我看了你的剧本,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们公司的签约编剧?”

说实话,听到朴友光的邀请,谢之然是有些心动的。但她也知道,一个剧本,几乎很难被开发成电影。谢之然在北京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曾经无数次接到过来自大大小小影视公司的策划向她抛来的橄榄枝。他们嘴上说着:“我们很乐意和新人编剧合作。”然后,在白嫖了谢之然无数份大纲后,他们便消失无踪。

这是编剧行业的常态。在最初谢之然的剧本被剽窃后,她还会找三哥一同南下北京讨债维权。但如今,她已经麻木了。她甚至相信:“别人剽窃你的剧本,那是看得起你,觉得你写的东西有价值。”

谢之然对朴友光也是持这种怀疑态度的。她虽然知道这个男孩喜欢她,希望极力促成他们的合作,但朴友光大概也就是一家小影视公司的策划罢了,他能有多少本事将《粉色大象》拍成电影呢?

怀揣着“就当是去朴友光的公司喝杯茶”的心态,谢之然还是向金子阳请了半天假,打车前往离高碑店不远的七棵树创意产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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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朝阳区七棵树。文创产业园内,一栋栋三层小楼房鳞次栉比地排列在郁郁葱葱的杨树林间,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骑着共享单车穿梭如织。这里,是比高碑店产业园区地租更便宜的地方,聚集着比阳阳娱乐快餐这样的公司规模更小的影视工作室。

谢之然循着导航,来到了一家名为“有光影业”的导演工作室门前,敲响了玻璃门。正在扒拉外卖的前台小妹赶紧为她开了门,擦擦嘴道:“您是来找光哥的吧?楼上请。”

这家工作室面积很小。一楼只有零星三五个员工坐在工位上对着键盘敲敲打打。二楼有一间小小的会议室,和一间写着“总经理”的办公室。谢之然看了那间办公室两眼,然后乖乖坐到了会议室等待朴友光。

让谢之然感到意外的是,朴友光竟然直接带着编剧签约合同进了会议室。他直言道:“你先看看合同。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叫上公司法务和你一起改。”

谢之然愣住了。她做编剧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直接拿到合同的。她低头看了那份合同一眼,预付款竟然有30%!

“友光……”谢之然摸了摸刚刚打印出来还热乎着的合同,“你不问问你们公司老板吗?你自己就能做主和我签约?”

朴友光微微一笑:“我就是有光影业的老板啊。”

第2场

原来,朴友光是个隐形的富二代。看他平时穿着休闲的模样,谢之然从来没想过他自己就拥有一家公司。不过也对,朴友光开得起闪亮亮的奔驰车,请得起昂贵的下午茶,他自然也有本事开办一家自己的影视工作室吧?

谢之然从朴友光的员工那里得知,有光影业是朴家全额出的投资,支持朴友光创业。这家公司几乎只服务朴友光一个人,所有员工都在为他跑项目、上下奔走。一旦能磕下一个项目,哪怕是一支广告,都会让朴友光亲自做导演。

“你这是遇到贵人了。”楚达不无羡慕地对谢之然说。

那天从有光影业回到家,谢之然赶忙将合同交给了更有经验的楚达帮自己把关。结论是,合同没什么陷阱或者恶意条款。相反,楚达说:“这是我近几年来看过的最公平的编剧合同了。”

难道,朴友光真的很看好《粉色大象》的剧本吗?

在大城市打拼了一年多的谢之然,见过了太多优秀的人,她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她总觉得好的机会应该属于那些更出色的精英。至于她自己么……她不配的。

“不过这哥们儿要是抱着泡你的心态和你签合同,那是有点危险。”楚达叮嘱道。他这句话是肺腑之言,毕竟有他自己和方部长之间的前车之鉴。

“我去他公司的时候,他就挺严肃的,”谢之然挣扎了一下,“我感觉,他是那种能把工作和感情生活分得开的人。”

“他分得开,你就能分得开吗?”楚达问。

“我没那么喜欢他,”谢之然嗫嚅,“但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他跟我身边的男生不一样。”

一听这话,楚达心里不舒服了。什么叫“跟我身边的男生不一样”?意思就是说像楚达这样的男生比朴友光穷呗?楚达对谢之然没什么兴趣,可男孩子都有胜负欲。谢之然要是做这种横向比较,楚达也不乐意。

“那你倒是说说,朴友光哪儿不一样了?”楚达双臂环绕在胸前,盘问起来。

“他……他工作很努力,人生很有奋斗目标。我喜欢看他为梦想而认真奋斗的样子。”谢之然傻傻地回答。

“那你们阳阳娱乐快餐的小金总,工作不努力吗?”楚达挑眉。

谢之然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金总的努力都耕耘在了歪门邪道上。他老想抄捷径,缺乏匠人精神。”

楚达乐了:“那我也很努力啊。我每天拍广告都可认真了。”

谢之然半开玩笑地说:“你努力是为了买房。朴友光是为了电影梦。”

“好吧。你说得倒也没错。”楚达叹了口气,“不过朴友光敢追求电影梦,是因为他在北京已经有房了。我要是和他一样,八成也会成为你口中的「追梦少年」。”

谢之然也怅然起来:“是啊。见到朴友光,我才明白什么叫「世界的参差」。和他相处时,总要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居然可以这么大。”

楚达拍了拍谢之然的肩膀,聊表安慰:“其实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在追求梦想。有些人的梦想大一些,想成为导演、宇航员、科学家;有些人梦想小一些,想买套房、吃碗红烧肉,或者养一只猫。梦想有大有小,但不应该用社会价值标准去衡量。每一个人的梦想都是独特的。”

“你这句话说得挺好的,”谢之然赶紧掏出笔记本,“我要抄进我的剧本里。”

楚达哈哈笑起来:“好比方说三哥,他这次帮我解决了方部长的难题,我给了他一笔佣金。你猜他跟我怎么说?他说:本来我是吱吱的朋友,他不该收钱的,但他在长春有一家欠了债的宠物店急需用钱。他很感谢我。我的这笔钱,可以救一救他那些吃了两个月国产狗粮的毛孩子们。现在,他的小狗崽子们可以吃上进口粮了。说实话,之然,我很惊讶——三哥长得那么凶,居然梦想是开一家宠物店。”

三哥啊……谢之然垂下头。楚达并不知道三哥向她告白的事情。那天,谢之然为了感谢三哥帮了楚达,还专门请他去吃了一次昂贵的1299元香槟下午茶,可她没想到三哥竟然向她告白了。那时,谢之然和朴友光的约会已经进入了不错的阶段。听到三哥的告白,她顿时慌了阵脚。

在那次搬家之夜未成形的亲吻后,谢之然就知道三哥对她有好感。但她也很明白,她对三哥的好感还不足以支撑她和三哥恋爱。谢之然没有正经谈过一段恋爱。她甚至不知道好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她以为“合适”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模样。

朴友光就比三哥“合适”。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结论,谢之然就认为她不该再拖着三哥了。谢之然最讨厌的就是攒着一堆备胎,随时准备吃回头草的“绿茶女孩”们。她坚决不肯成为那样的姑娘,一边和别人暧昧,一边继续吊着另一个人的胃口。于是,她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地正式拒绝了三哥。并且,在拒绝之后,她认为自己就不应该主动联系三哥、打扰他的生活了。

可是,三哥并不这么想。他可能生来就是脸皮厚,性格贱得像条小土狗。就算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他也期待着姑娘能时不时地给他发条微信。万一朴友光和谢之然没成呢?万一谢之然回心转意了呢?

可一连等了好几个星期,谢之然都没搭理他。三哥急了:这龟儿子朴友光,不会真把我家白菜给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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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用一顿火锅把楚达骗了出来。几瓶牛栏山下肚,楚达就哼哼唧唧、醉眼迷离了。三哥就套起楚达的话来:

“小楚啊,最近谢之然那对象,他俩怎么认识的?”

“哦?地铁上认识的呀?太他妈不靠谱了!对方叫啥啊?”

“朴友光……嗯。这仨字儿怎么写啊小楚?”

“什么?!他还开公司?公司全名叫啥?来,把这几个字给哥打在手机里。”

三哥打开手机中的天眼查APP,抓着楚达的手,忽悠着他把“北京有光影业有限责任公司”这几个字打进了搜索栏里。三哥一搜,这家公司注册资金才三万块钱?!而且还是尚未缴纳的状态。三哥眯起了他的狐狸眼。

当晚,三哥热情主动地将醉汉楚达送回了家。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害怕帅哥楚达醉酒后在地铁上被占了便宜;二来,三哥想借机看望一下谢之然。

可是,送楚达回去时,谢之然还没有到家。三哥又是端水、又是擦汗地照顾着楚达,以求能多在他们家赖一会儿,挨挨蹭蹭地等谢之然回家。可楚达的绅士毛病又犯了,他红着脸对三哥说:“三哥,你回去吧。我不用你照顾。”

“不,你用。”说罢,三哥扛着楚达进了浴室,撸起袖子就要帮他洗澡。

楚达害怕地将三哥推出了浴室。他几番恳求,才把瘟神似的三哥请走。

出了小区门,三哥终于如愿了——谢之然回家了。只不过,谢之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是被朴友光送回来的。

靠!这臭小子竟然开奔驰!这么年轻,肯定是爹妈花钱给买的。

三哥腹诽。谢之然和朴友光这样的富二代约会,还不如在直播间给金子阳洗脚,让三哥痛快点。起码金子阳算白手起家,三哥的自尊心还没那么容易被击碎。

朴友光风度翩翩地为谢之然拉开车门,亲亲热热地半搂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到了楼下。好在,谢之然没有让他上楼。三哥松了口气。但同时,他心中又燃起了一簇火苗:老子非得把这个朴友光查出点什么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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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助理  金津竹

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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