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意外触电，我用脚答题，考上同济大学硕士

源济

6岁意外触电，我用脚答题，考上同济大学硕士

Original 自PAI 自PAI  2021-05-08

彭超/口述

壹拾柒/撰文

我叫彭超，1995年出生在四川省攀枝花市米易县农村。6岁那年，我意外触碰到高压变电器后失去双臂，成了别人口中的“断手杆”。

小时候不懂事，我曾天真地问妈妈：小壁虎断了尾巴都能长出来，我的手臂什么时候能长出来呢？

答案是残酷的——我的双臂永远没有了，但好在我还有脚。我发现只要多花些精力和时间练习，靠双脚也能实现生活自理，比如穿衣吃饭、洗漱叠被。在学会用脚写字之后，我得到了重回学校读书的机会，并于2015年考入四川大学法学院。

今年三月，我再次走进考场，用脚作答，完成了同济大学硕士研究生的初试和笔试，在面试通过后顺利被录取。

2021年3月，我在四川省残联举办的交流会上用脚举话筒发言。

未来我打算继续读博，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学术领域有一番造诣。我也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不是6岁时的那场意外，自己的人生又会是哪番模样？

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水平还算不错。父亲入股了当地一家小型花岗石材加工厂，每年有一万多元分红，母亲在村里经营着一个小商店，每月能挣几百块钱，我吃喝玩乐都不愁，6岁以前过得很快乐。

我4岁时在老家拍的照片，那时双臂还在。

直到2001年5月12日，一切戛然而止。那天我正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当时玩耍的地方有一个变压器平台，周围堆满了杂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踩着杂物爬了上去，却一不小心触碰到高压变压器，瞬间被电昏过去。

尽管我立刻被家人送到医院抢救，但还是经历了5次手术才把命保住，活下来的代价就是双臂截肢。

我在医院躺了半年，吃喝拉撒全靠父母。那时年龄还小，刚开始我只是觉得身体难受，没想太远，更不会考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后来慢慢有了疑问，妈妈才哭着告诉我：我的手再也长不出来了。

她让我别怕，说以后她和爸爸就是我的双手，我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会帮我做。

在医院病房里的我，脸上涂满了为预防感染擦的消毒药水。

直到出院之后，我才真正感知到没有双臂意味着什么。曾经的我四肢健全，能跑会跳，手脚灵活。自从两条胳膊被从肩膀处截掉后，我的袖摆永远都是空落落的。

想要的东西拿不了，无法自己夹菜吃饭，也无法自主上厕所，甚至走路都会失去平衡。别人轻松一伸手的事儿，到我这儿全变成了不可能。我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更别提上学了。

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不停地给我做心理建设，帮我练习用脚做事。这对于习惯了用手拿东西、用脚走路的我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爸妈、哥哥和我，在我遭遇意外后，他们竭尽全力地陪伴我关心我。

我只能从学习用脚夹东西开始，纸巾、袜子、笔，所有可能用脚夹起来的东西我都一一尝试，不停地夹起又放下，放下再夹起，反反复复锻炼脚趾的灵活度。

在能用两根脚趾夹稳笔之后，我开始练习写字。从一横一竖开始反复练习，先是能用脚写自己的名字，后来再尝试写其他字，直到能把一个字写得工工整整。

我用脚写的自己的名字，可以看出来都是一笔一画，没有连笔。

在练习脚趾灵活度的同时，我还要锻炼腿部韧带，每天练习腿部拉伸，尽力将脚举过头部，这样才能靠脚去穿衣洗漱。穿衣服要用脚夹起衣服套在头上，再将衣服往下拉，如果衣服有拉链，还得用牙来辅助。洗漱时我要用脚夹起漱口杯，把头低下来喝水，再放下漱口杯，夹起牙刷，低下头刷牙。

相比正常人，我不得不做很多额外的步骤，看似简单的事也变得很麻烦。因为锻炼太累太难，我无数次感到沮丧，甚至陷入绝望，但爸妈不可能一辈子当我的左右手，如果我想活着，并且活得不错，就必须学会用脚自理。

就这样，在手术一年后，我已经能自主地穿衣洗漱，也能写很多字了。2003年5月，爸妈带着七岁半的我去了县城，希望能找到一所小学接收我。

那时已经开学半年，加上我双臂截肢，校长担心我无法像正常孩子那样读书写字，不太愿意收我。我妈急得当场给校长跪下，求校长给我一个机会，忙找来板凳给我拼了一张桌子，我赶紧坐下，用脚夹着笔开始重复我在家练了无数遍的动作。

在场的还有一位老师，那位老师刚好是一年级班主任，看到我真的能用脚写字，立马说：校长，这个孩子收了吧，到我们班，我愿意收！就这样，我靠着用脚写字打动了老师和校长，获得了宝贵的入学机会。

2003年5月，我进入县城小学，和健全小孩在同一间教室听课。

那所学校里都是正常孩子，只有我一个残疾人。由于我没有双臂，个别同学会嘲笑我，歧视我。有几次他们抢了我的东西，边跑边喊，“断手杆，快来追我啊，追到就把东西还给你。”

我因为没有双臂，平衡感没他们那么强，看到我完全追不上，他们就站在远处哈哈大笑。

同学们的戏弄让我既伤心又委屈，更让人难过的是，“断手杆”这个外号也不断被人当面提起。回到家后，我哭着告诉爸妈我在学校的遭遇，爸妈只能宽慰我，让我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自此以后，我越来越自卑，几乎不和同学们交流玩耍，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每天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去上学。从村里到县城，走路要一个多小时，我没办法像正常孩子一样背双肩包，只能将一根背包带套在脖子上，时间一长，脖子就会被勒得生疼。

为了方便，我后来开始背斜挎背包，不再背双肩背包。

后来我逐渐明白，别人嘲讽我歧视我，我即便告诉了爸妈，也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反而会让爸妈也跟着我难过。我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这样就不会去想别人对我的不友好。

想明白之后，我心态越来越好，成绩一路直上，再遇到被欺负的情况也不会告诉爸妈。

在我读到三年级时，之前意外电伤的赔偿款下来了。因为高压变电器底座仅有2米，未达到安全防护高度，变电器所在工厂赔偿了一套108平米的房子和7万元左右的补偿金。一家人终于搬进县城，我再也不用步行一个多小时去上学了。

赔偿给我家的房子，现在父母还住在里面，我回老家也住那里。

2007年之前，我生活的环境中全是正常人，我一直以为天底下只有自己没有双臂。后来爸爸了解到云南丽江有一位和我一样没有双臂的叔叔，他不仅能独立生活，还写得一笔好字。

借着去云南旅游的机会，爸爸带着我去拜访了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我之外的残疾人。

这位叔叔是位书法家，他能用嘴咬着毛笔写字，而且写得非常漂亮。拜他为师后，叔叔教会我很多生活技能，比如怎么上厕所。

他告诉我，在裤子上加一根绳子挂在肩膀上，当人站起来时，裤子也会因为肩膀升高而提起来。在这之前，我上厕所总是需要家人帮忙，无法独立完成。为了照顾我，妈妈一直没有工作。在我学会独立上厕所后，妈妈终于轻松了一些。

老师为我题的字：知难而进，勉励我好好生活。

2008年，小学期间成绩一直保持在班上前几名的我顺利升入中学，入学后开始住校，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于是新的难题又来了。

以前爸妈在身边每天都能照顾我，我只需要认真学习，额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就行，比如穿衣服、上厕所。衣服妈妈会帮我洗，被子也会帮我叠。

住校之后，这些事情都不能再由妈妈代劳，只能我自己完成。每天起床后，我就坐在床上，练习用一只脚夹起被角铺平，再用另一只脚夹起被角对折。正常人叠被子只要一分钟，但对我而言，即便已经练习无数次，最快也得十分钟。

有些同学看我做事不方便，会主动帮助我，让我感觉到了很多善意。也正因如此，每次我在食堂打饭或是在宿舍洗衣服花费时间太久时，总担心会给同学们带来不便。

我想改变，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即便用脚练习几百遍，速度也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这种感觉真的很无力......

初中二年级时，我在教室写作业，桌子比别人低很多。

爸爸入股的工厂倒闭后，一直靠打零工挣钱。因为没有文化，也没什么技能，他当过服务员，在工地做过小工，还承包过河塘养鱼。那几年他每天都很累很辛苦，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为了调整心态，我只能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学习上，认定只有好好学习，才不枉爸妈为我做出的牺牲。

由于学习成绩还不错，2011年，我考上了国家级重点高中攀枝花市第七高中，学校在市里，大概两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中间还要转乘两次大巴。

独自坐车对我是个不小的挑战。我之前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更没有单独买过票，坐过车，完全是个小白。我只能摸索着去车站买票，咨询车站人员怎么转车。

买不到票的时候，甚至坐过黑车，尽管非常害怕，但没有其他办法。大概一个月后，我终于熟悉了转车路线，往返学校对我来说不再是难事。

高三时记者前来采访拍的照片，当时我正在用脚写作业。

在拼搏声中，高中三年一晃而过。2014年6月，我踏上了高考的战场，结果发挥得不太理想。我考了538分，比一本线少2分。攀枝花地区汉族报考省一本院校可以享受加分政策，加上5分加分，我也仅超一本线3分。

这个分数比较尴尬，但填报志愿时，我还是意志坚定地填了三所一本院校。果然，我落榜了。我深知自己的情况只有靠知识改变命运，很快就做出了复读的决定。

2015年，我参加了第二次高考，恰逢那年教育部和中国残联联合印发了《残疾人参加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管理规定(暂行)》，我被允许在高考中携带特殊桌椅，并且每科考试可延长30%的时间。

要知道，去年我高考落榜，用脚答题速度慢也是影响成绩的原因之一。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高考我的成绩是608分，超出四川省一本线75分，最终被四川大学法学院录取。之所以选择法学专业，主要是我考虑到律师可以“动口不动手”，能弥补我没有双臂的短板。

那一年，好事接踵而来。8月，我有幸被评为“四川省自强模范”，9月，我被残联邀请参加全国第九届残运会开幕式火炬传递。当我把火炬传给最后一棒后，圣火点亮，那一刻心里非常自豪。

我在残运会上传递火炬，组委会为我安装了手部支架，以便握住火炬。

开幕式结束后，我和爸妈马上赶到四川大学报到。学校了解到我的情况后，根据我的身高定制了宿舍的床和书桌，还额外定制了3套课桌让我在考试时用。

定制的课桌比普通课桌矮，仅比坐的凳子高一点点，方便我把脚放在课桌上写字。除此之外，在得知我爸爸特意留在成都陪读时，学校还为他提供了一份打杂的工作。

2015年入学时，我和爸妈在四川大学的留影。

大学期间，我再未向家里要过钱，奖学金和助学金足够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平时也比较节约，基本上都在食堂吃饭，一天三顿也就花十几二十元，一个月大概六百元。

尽管大学的学习节奏已经不像高中那么紧张，我依然坚持“笨鸟先飞”，每天早上7点起床，比别人早起半小时。

如果时间早，我就找个露天座椅读读书看看诗词，晚上不定期去跑半小时步，不跑就在图书馆看三小时书，一直到10点半闭馆才回宿舍休息。

大学期间，我在学校图书馆看书，我很喜欢图书馆的氛围。

读大学后，我最大的改变就是不那么自卑了。大学之前，因为高考的压力和自卑的心理，我没有朋友，也不爱与人说话，属于一心专读圣贤书的“宅男”，读大学后，我完全敞开了心扉，很爱和人交朋友。

休息时间，我会和宿舍同学一起玩游戏，比如英雄联盟。有时，我们还会一起去KTV唱歌或去不远的地方旅游，和大家打成一片。

大学宿舍里，我在学校为我定制的课桌上看书做笔记。

我能够正视自己的缺陷，不再惧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既然选择了独立生存，那我必须与正常人一样，有爱好有朋友，不然永远是异类。

我很喜欢诗词，无意间了解到中央电视台正在筹备《中国诗词大会》栏目，宣传中提到将由著名主持人董卿主持，她学识渊博，聊到什么都能侃侃而谈。

2015年9月，刚上大学的我报了名，经过半年的准备，大二时我正式参加了第一届《中国诗词大会》，在几番艰难角逐后，终于夺得擂主。

我在《中国诗词大会》节目中作自我介绍。

随着我的事迹被曝光，以及我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和节目，我在人前越来越轻松自如，即便当众发言也不紧张。在路上遇到一些看过我报道的陌生人向我打招呼，我都微笑着回应，有时还会停下来闲聊几句。

我的人生目标很明确——学业为重，即便参加各种节目和活动，我也没有荒废学业。大学期间，我做过很多公益，还在很多比赛中拿过名次，成绩也保持得较好。因此，2018年5月，我被评为“2017年度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标兵”，全国每年仅有十名大学生获得这项称号，我很荣幸成为其中之一。

团中央领导（左一）和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左四）为我颁发证书。

同年，正在上大三的我开始到律师事务所实习。我主要负责文书工作，撰写起诉状，每月有七百元补贴。实习期间，我还帮亲戚出过庭，虽然在法庭上非常紧张，但好在最后结果是我方胜诉，当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大三时，我在成都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

大学毕业后， 我一面做励志讲师，一面备战硕士研究生。讲师这份工作每月收入大概能有七八千元。我其实很乐意分享我的事迹，希望能给广大学生一些鼓励和帮助。虽然有些辛苦，但时间比较灵活，我也可以抽出时间备战研究生。

遗憾的是，我第一年考研失败了，差了十多分。2019年底，新冠肺炎疫情来袭，我的讲师工作无法继续，只能把时间全部用于备考研究生。经过一年扎实的准备，今年3月，我参加了同济大学法学院研究生复试。

同济大学的老师在得知我“无臂”的情况后，主动提出为我的笔试延长30%答题时间，还为我找来了椅子和木桌子。考虑到复试题量不大，我写快点就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考试，便婉拒了同济大学提出的加时建议，在教室里用脚完成了考试。

第二天，我又参加了面试。这一次，我的初试、笔试、面试成绩均达到院录取分数线，终于被同济大学录取！

2021年3月，我在同济大学参加复试。

今年9月，我就将去同济大学报到。这次我会一个人过去，不再让爸爸陪读。如今我已经完全能生活自理，以后的路想要多尝试一个人去走。

等研究生毕业后，我会继续攻读博士生，争取以后成为一名律师或是大学教授。除了事业，我还有个美好的憧憬，那就是希望有生之年能遇见一位心仪的姑娘，我喜欢她，她也能心悦我，余生一起结伴同行。

-THE  END-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皆由主人公本人口述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