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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帝王陵「钱镠墓」被盗,墓主真的爱民如子吗? | 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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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2 12: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帝王陵「钱镠墓」被盗,墓主真的爱民如子吗? | 短史记

 言九林 短史记-腾讯新闻  2021-05-12


作者丨言九林

编辑吴酉


说一说钱镠。


据红星新闻5月11日报道,位于杭州市的浙江省唯一保存完好的帝王陵墓——钱镠墓,确实已于2020年被盗。案件已侦破,“抓获犯罪嫌疑人39名,成功追缴秘色瓷、金玉腰带等一大批极其珍贵的文物”,目前正在审理之中。


钱镠是五代十国中吴越国的开国之君。自公元907年钱镠接受后梁的册封成为吴越王,到其孙钱俶于公元978年纳土归宋,吴越国共存在了七十二年。若加上钱镠称王之前对吴越的控制,则钱氏三代人统治两浙的时间,大概有一百年左右。


关于钱镠及其后代对吴越国的治理,后世存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


一种说法称,吴越国自建立之初,便苛刻辖下民众,实施横征暴敛。如欧阳修的《新五代史》中说:


“钱氏兼有两浙几百年,其人比诸国号为怯弱,而俗喜淫侈,偷生工巧,自镠世,常重敛其民以事奢僭,下至鸡鱼卵鷇,必家至而日取。每笞一人以责其负,则诸案吏各持其簿列于廷,凡一簿所负,唱其多少,量为笞数,以次唱而笞之,少者犹积数十,多者至笞百余,人尤不胜其苦。又多掠得岭海商贾宝货。”

大意是:钱氏三代人统治两浙近百年,外交上比其他国家怯弱,但却奢侈荒淫。从钱镠开始,吴越国便以重税对百姓大肆盘剥,征税的对象,小到一只鸡一条鱼一枚蛋一只雏鸟都不放过。通过笞刑(用竹条鞭打)来征税更是一种常态,百姓们不堪其苦。吴越国甚至还动用军队干海盗买卖,掠夺岭南商人的货船。

另一种说法则称,钱镠统治吴越后,奉行保境安民不兴兵革的国策,兴修水利重农兴商,让辖下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如《吴越备史》里说,钱镠是一个“自奉节俭”之人,衣服与被子“皆用绸布”,寝帐破了补一补继续用;非公务外交宴会,餐具“惟瓷砖漆器而已”。他的统治“内敦恭俭,外正刑赏,安民和众,保定功勋”,实可谓爱民如子的一代明君。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政治形象,哪一种才是真正的钱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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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像, 引自《礼拜六》杂志1916年第83期

答案是前者,有颇多来自不同渠道的史料可以互相印证。

比如,宋太宗淳化元年(990年)下诏减免江浙各州的赋税,给地方官下达任务时,便提到“江浙等路李煜、钱俶日,民多流亡,弃其地,遂为旷土”——在南唐李煜、吴越国钱俶统治时期,很多江浙百姓抛弃房宅土地选择去做流民,田地荒芜。诏书命令地方官,要他们以减免税赋的方式“召游民劝其耕种”,把这些流亡者再吸引回来种地。此时距离钱俶纳土归宋只有十年光景,江浙的民生状况相当糟糕,绝非安居乐业的景象。

再如,《闲谈录》里记载,在钱镠的治下,“西湖之捕鱼者必日纳数斤”,此税名目叫做“使宅鱼”。许多人在湖里捕鱼一整天,也凑不足这笔税,只好去市场上买鱼倒贴给官府。后因知名文人罗隐写诗嘲讽,钱镠才“大笑”,免了西湖捕鱼人的这笔重税。但所免也仅止于西湖的捕鱼人,吴越国治下的金华、东阳等县的沉重鱼税,直到宋太宗时代才宣布废除。

再如,《江南余载》里也说,“钱氏科敛苛惨,民欠升斗,必至徒刑。汤悦、徐铉尝使焉,云夜半闻声若獐麂啼叫。及晓问之,乃县司催科耳。其民多躶行,或以篾竹系腰。”——钱氏三代人对两浙的统治非常严酷,百姓有一升半斗税赋没交上,便要诉诸刑罚。南唐的汤悦与徐铉出使吴越,便亲耳听到过官吏以酷刑催收赋税时百姓的惨叫。吴越国许多百姓没衣服穿,有些人腰上系的是篾片做的遮羞物。

时人类似的记载还有不少,不必一一列举。概括起来,自钱镠开始,吴越国百姓的沉重负担,主要来自三大块。第一大块是常规的田税与丁税。沈括《梦溪笔谈》里提到,在钱氏统治时期,两浙的田税是“亩三斗”,入宋后才改为“亩出一斗”。吴越国向百姓征收“身丁钱”,但凡有男丁成年,便须每年缴纳“赋钱三百六十”。这笔重税带来的后果,是穷困之家再不敢生育孩子,“贫匮之家,父母不能保守,或弃于襁褓,或卖为僮妾,至有提携寄于释老者”——因为交不起“身丁钱”,很多父母或将孩子直接抛弃,或卖给别人做奴仆,或舍入寺院做和尚。甚至还有“至老死而不冠者”——也就是干脆做了野人,到死也未去向官府申报户口说自己已经成年。

第二大块是沉重的徭役。公元910年,钱镠大修杭州城并启动各种附属工程,时人便在杭州城门上张贴抗议书说“没了期,没了期,修城才了又开池”——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才给官府修了城,又被逼着去开池子。对于民众的这种抗议,钱镠的回应是轻佻的嘲讽:“没了期,没了期,春衣才罢又冬衣”——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你们这些百姓才置办完春衣,又要去置办冬衣。除了多次修筑杭州城,吴越国还修筑了余杭城、嘉兴城、睦州城、东安城、温州城、福山城、松江城、苏州城、西陵城等诸多城池。仅钱镠时期,这类工程便有50余处

第三大块,才是《新五代史》中提到的“下至鸡鱼卵鷇,必家至而日取”的苛捐杂税。据《宋史》记载,钱俶和平归降后,宋朝派了范旻“权知两浙诸州军事”,去负责接收事宜。范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奏朝廷,请求一笔勾销旧有的苛捐杂税。范旻说,在钱氏的统治下,“徭赋繁苛,凡薪粒蔬果箕帚之属悉收算”——柴火蔬菜瓜果甚至笤帚簸箕都要收税;如今两浙归入宋朝,“欲尽释不取”,希望能彻底废除这些苛捐杂税。朝廷同意了范旻的建议。

有意思是,司马光在编纂《资治通鉴》时,虽基本上也接触到了上述史料,却不愿相信钱镠是一个致力于汲取剥夺百姓之人。他说:“钱镠起于贫贱,知民疾苦,必不至穷极侈靡,其奢汰暴敛之事盖其子孙所为也”——钱镠出身底层,知道百姓有多苦,所以不会这么干。那些奢靡铺张横征暴敛,都是他的子孙们干的。显然,这是一种“我认同这种逻辑,所以我更愿意相信这种结论”,而非客观考据。

司马光的逻辑并不成立。出身底层不一定就会同情关怀底层,历史上有许多完全相反的案例。况且钱镠的奢靡无度也见诸史料。比如,他五十岁后搞过五次大规模“还乡”活动(钱活了80岁),其中901年的还乡以锦缎铺地、绢绸挂树,极尽奢靡之能事,“自昔游钓之所,尽以锦绣”,“旧贸盐肩担,亦裁锦韬之”,连自己早年钓鱼的所在与贩盐的挑担,也都给披上了锦绣。他在杭州城营造的宫室也竭力追求豪华,“城门凡十,皆金铺铁叶,用以御侮”。

其实,满足个人享乐只是钱镠孜孜于汲取的次要原因,主因是他对外扩张的“进取之心”——灵隐寺和尚贯休写诗祝贺钱镠成为两军节度使时,有“一剑霜寒十四州”一句,钱镠却希望贯休将该句改做“一剑霜寒四十州”,可见其“进取之心”何等强烈。若从907年钱镠成为吴越王算起,到932年去世,这25年里有10年的时间,吴越国对外是有战事的。“进取”需要人力与物力来支撑,对民众的剥夺力度自然就会大幅提升。这也是乱世之中割据者越积极进取,辖下百姓的生活往往越惨的主要缘故——三国时代最进取的曹操、袁绍、孙策治下的民生都很糟糕,百姓纷纷流亡逃离,反倒是刘表、刘璋这些闇弱者的辖区,成了流民的首选落脚地。

不过,钱镠统治下的吴越之地,终究实力有限,撑不起他“一剑霜寒四十州”的进取之心。所以,他也有身段柔软的另一面,那就是“善事大国”,愿意向更强大者称臣纳贡。吴越国的纳贡对象,既包括了后梁、后唐与后晋这些中原王朝,也包括南唐这样的非中原国家,甚至还包括了被视为“夷狄”的契丹。对境内百姓的人力物力进行高强度汲取,与这种柔软的外交身段互相配合,二者共同成就了吴越国近百年的稳定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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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钱镠像,引自《北洋画报》1932年第18卷第871期


至于那个爱民如子的钱镠形象,更多是出自钱氏后人的虚构。钱氏举国和平归宋后颇受礼遇,后裔众多,且在两宋知识界颇有影响力,著名者有钱俨、钱易、钱惟演等。前文提到的《吴越备史》,作者便是钱俨,他是钱镠的孙子。

值得一提的是,钱氏统治吴越时,虽有不少百姓选择了抛弃田园流亡他乡,乃至于不敢生育子女,但入宋之后,吴越地区的百姓却渐渐开始怀念起了“钱王”。宋神宗年间去到杭州做官的苏轼说,钱氏统治吴越时,辖下百姓“至于老死而不识兵革”(并非史实),实在是极大的德行。他后来游览九仙山,又听到当地百姓将钱王写给王妃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改编为儿歌《陌上花》在传唱,歌词里有“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这样的句子,怀念钱王的意思很是明显。明朝人钱德洪说,“吴越之民自唐以来七百余岁矣,其爱戴钱氏之心,有如一日”,也不是虚言。吴越之地的“钱王庙”“吴越王庙”便是证据。

这种当时与后世的民意反差,既与历史细节的流失有关——钱氏和平归降使得吴越不受兵灾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显眼;钱氏统治时期对百姓的横征暴敛,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也是比较之下的结果——同时代的其他政权,大多也在征收沉重的田税和丁税,也在汲取无休无止的徭役,苛捐杂税也是多如牛毛。史载吴国“有丁口钱,又计亩输钱,钱重物轻,民甚苦之”;南汉、闽、楚等国的丁身钱,同样导致辖下百姓不敢生养子女,“民有子者或弃不养,或卖为僮仆,或度为释老”。

更要紧的是,进入北宋之后,百姓们遭遇的汲取并没有减轻

虽然朝廷在吴越之地刚刚归附时,曾出台过政策降低常规赋税并免除苛捐杂税,但效果极为有限。新赋税与衙前差役,很快便又将包括吴越百姓在内的北宋百姓,压榨得喘不过气来。以致于在包拯、司马光、苏轼、郑獬这些人的奏折里,宋仁宗、宋英宗与宋神宗统治时期,竟也是一个民生凋敝的时代。

仅以衙前差役为例。宋仁宗嘉佑八年,苏轼给朝中大臣韩琦写信,说自己在凤翔做官,发现民众最害怕的东西便是衙前差役。朝廷规定家产满二百千的家庭会被征去服衙前差役——所谓衙前差役,简单说来便是州县衙门里的任何苦力活,包括为官府运送物品、看管府库、督收赋税、追捕盗贼,都会被免费摊派给地方百姓。因为衙前差役会导致破户败家,所以鲜少有百姓敢让自己的家常超过二百千。凤翔这些年已经找不出家产超过二百千的百姓了。苏轼对韩琦感慨说:百姓的家产,连锅碗瓢盆都算上,连二百千都不到,“则何以为民?”,他们怎么活得下去?

在给宋英宗的劄子里,司马光也说,自从朝廷设置“乡户衙前”这项差役,百姓的日子便越来越困顿,都不敢努力致富。因为富人须承担衙前苦差,会被闹到家破人亡,还不如做一个穷人;穷人见了衙前之役这么苦,也不敢求富。臣我到过一些村镇,见到村民们的生产工具和生活条件很差,就问他们缘故。他们一致说是不敢求富。只要多种一棵桑树、多养一头耕牛,就会被视为富户,被推举去承担会导致破户败家的衙前之役。买田造屋这种事更是不敢去想。

朱熹后来总结北宋的赋税汲取,说的是“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前代积累的种种盘剥汲取经验,本朝全都继承了下来。这种“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与吴越民众对“钱王”的怀念,显然是有关系的。虽然真实的“钱王”,同样也在实施各种“刻剥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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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浙江唯一保存完好帝王陵钱镠墓被盗,所处遗址公园仍在施工中》,红星新闻2021年5月11日。
②李志庭:《也谈钱僇“保境安民”国策》。
③欧炀:《英雄与富翁——吴越国王钱镠的心态分析》
④武丹:《重苛乎?慈爱乎?——钱镠治国小考》。
⑤何勇强:《钱氏吴越国史论稿》,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吴越国重敛虐民说考辨”。
⑥言九林:《劝君少赞宋仁宗,草民争相在拼穷》
⑦谢芳, 陈华文:《论两宋时期钱镠传说的流变》。
⑧杨一平:《关于史籍中对钱镠不同记载的几点看法》。
⑨李剑农:《中国古代经济史稿》第三十二章,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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