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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37岁单身与17岁单身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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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 04: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37岁单身与17岁单身的不同

宫藤官九郎 凤凰网读书  2021-08-31

三十七岁的我早已经没了女人缘。


跟十七岁的不招女生喜欢相比,那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没女人缘。在街上主动来找我讲话的有八成都是男人。要么是“池袋太棒了!”,要么就是“老虎老虎——”这种来让我接话的,于是我就尖着子接道:“急老虎!”偶然能碰着女的,但旁边都有人。恋人。“哟,那不是藤官九郎吗?”“真的假的?”我听着背后这些无顾忌的对话和手机拍照的动静,连色情录像带都不敢随便买。


某种意义上说,我比十七岁的我更加处男。十七岁的我如果是银杏BOYZ,那么三十七岁的我就是忧歌团。我就像布鲁斯一样不受待见。


——《你踩过天鹅尸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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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宫藤官九郎为日本知名导演、编剧兼演员,代表作有《海女》《池袋西口公园》等,曾出演《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的作家前男友一角。《你踩过天鹅尸体吗》是他的第一本自传式小说,讲述“老男孩”的青春物语,及他与一位“天鹅大叔”共处的日常。


“敬启。还记得吗 ? 六月九日十一点半左右,岚山河岸边, 我就是那个忽然去找你说话的旅行途中的学生,宫城县月伊达高中高二三班第三小组的组长宫藤。那时候许多人跑去吵你,真不好意思。照片印好了,所以给你寄一张。从右数第三个,穿 Dr.Martens 牌安全鞋的那个就是我。哦对了,” 


只这么点,就花了六个小时。


第一次给笔友写信。第一次给异性写信。推敲又推敲,还要再推敲,结果就像是加了生奶油反复揉搓的千层酥,很清淡的感觉。


时间已过了凌晨一点。人们比喻令人陶醉的文章是“深夜写下的情书”,而我写的简直像是过不了夜的荞麦面,真是难为情。就说我那字吧,丑得让人发笑。又难看,又没有个性。就好像抽象画没了后两个字,尽是抽抽。简直要命。信纸毫无意义地消失在垃圾桶里。这个印有LARK标志的垃圾桶,如果它的底部直接通往京都,连到她的房间,是否她就能感受到我这份过于热切的思绪呢 ?


那可要坏事。


哪怕我只是个交笔友的新手,我也明白,第一封信如果火力全开会吓到对方。最重要的是,垃圾桶里还扔了许多更难为情的东西。面巾纸、薯片盒的盖子、面巾纸、薯片袋子最后剩下的一点点渣,还有面巾纸、面巾纸…… 这是个充斥着面巾纸和薯片的垃圾箱,而现在,竟有一张信纸奇迹般地逃脱了去往那里的命运,就端正地摆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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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再推敲一次吧。


首先,“敬启”是一个既古典又克制的开头。它一方面抑制着我自己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同时又向对方致以敬意。然后这个词后面跟的是:“还记得吗 ?”


不可能不记得。突然被一群来旅游的学生围住、勾肩搭背、被迫照相、喝到一半的果汁也被踢飞、最后屁股还被抬了起来……哦,屁股被抬起来是精神上的。她的心,已经被揪起来了。她被折腾成那样还不生气,还把住址写给别人, 这个女人,住在京都的嗨 C(当然非真名),我的心也被她揪起来了。她真是个无比宽容的妓女,不,是圣母。


总之,在已经给对方留下鲜明印象的前提下,还偏偏要向她确认“还记得吗 ?”,这份谦虚无疑会提升好感。然后又正确写下“六月九日十一点半左右”这个时间,这是在不做作地表示,我当然是记得的哦。这种手段,那帮猴子绝对模仿不来。我早早就领先了一个身位。


那次旅行的最后,别说第三组了,连不在场的同学们都拿到了嗨 C 的地址。不敢说所有人都会因此开始写信,但据我妈说,阿松已经来店里买了一套信纸。他有想法,我不能输给他,我必须和他拉开差距……这些心思,全部浓缩在了“那时候许多人跑去吵你,真不好意思”这一句里。我跟朋友们一起去吵你了,但那并非我本意。本来我是不想去找你说话的。远远看着你我就足够了。这就是我向她传递的信息。


可能你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我希望你还能继续跟我多交流。还写了什么来着 ?“Dr.Martens 牌安全鞋”,准确来说那并不是 Dr.Martens 牌子的鞋。真货我买不起,所以就花了不到一半的钱买了一双工地上穿的安全鞋,然后用油漆笔画了些凯斯·哈林风格的图案。嗯? 你问怎么没穿木屐? 木屐, 学校旅行这种时候再怎么样也不会穿。


“哦对了,”我盯着这三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大约有两个钟头了。写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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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现在,我现在正在听辻仁成的《通宵日本》。” 看来并不是写什么都可以。                        


“哦对了,如果拿大麦茶兑牛奶,其实味道并不像奶茶而是像咖啡牛奶。”


嗯……写这种东西品位恐怕要遭受质疑。


 “哦对了——现在我们拿这三个字开头来造句,造好的人举手,好的,好乐老师你来。”


不知怎的,居然弄成了一道“大喜利”的题目,而且还是好乐老师来回答。不行不行,本来值得期待的通信,这样子该泡汤了。想些好玩儿的事吧。好玩儿的事。


“哦对了,天鹅会来我的小镇。”


看来终究还是只能写这些……算了,继续吧。      


“每到冬天,上百只天鹅成群地飞过来。有一个善良的大叔,全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照料那些天鹅。” 写着写着,一个声音沙哑的旁白加了进来。 


 “他每天四点半起床,给那些天鹅喂食。”


很近。这个旁白的声音非常近。我一把拉开窗帘。一个浑身泛白的中年男子正像蛾子一样趴在窗户上,瑟瑟发抖。


“人们……都十分亲切地……这样称呼他——” 是天鹅大叔。


我的房间在二楼,窗户紧挨着隔壁肉铺的墙。大叔就在不到一米的墙壁与墙壁的缝隙间,仿佛成龙一样拿双手撑墙卡在半空。


“你又闲得慌啦。”我不耐烦地嘀咕道。夏天正在眼前, 天鹅大叔已陷入最为抑郁的状态。由于今年的冬天很短,传说他的精神已完全垮掉。


“哎哟……我才不闲呢今年。唉,我这不是工作了吗 ?711……”


711 居然会在这种乡下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 ?!


“哦,当然我说的可不是便利店,我的意思是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一直挖洞。也不知那是路边下水道还是水渠 ? 唉,按日结算。”


这明显违反了《劳动基本法》,连我一个高中生都懂。“对了——”大叔把脸贴在了窗户上。玻璃因为他的呼吸而起了白雾。


“替我打开窗户行吗 ?” 对啊,我还没开窗。


“手麻了,没感觉了……快打开呀。”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打开。一旦我让大叔进屋,他和我的关系又将变得亲密起来。还有隔壁邻居瞧着呢。此时我本想保持一定距离。可是,凌晨三点多,隔着窗户相互大声对话,又能好到哪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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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打开——”


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开窗了。


“没想到还挺整洁嘛。”大叔说着毫无创意的台词,鞋也不脱就噼里啪啦地横穿房间,仰面躺到我的床上,像欧美人那样跷起脚。


“你那是……”我说道。大叔此时若无其事地将脚下一双红褐色高脚靴的鞋尖敲得当当响。


“这个 ?Dr.?”


“是 Dr.Martens。”没错,我做梦都想要的皮靴,只有《宝岛》和 FOOL’S MATE 的模特才配穿的 Dr. Martens 的靴子, 大叔正穿在脚上。居然还是荧光色的鞋带 !


“时尚从脚下做起嘛。”


大叔高抬起腿,借势站了起来。看起来他要炫耀的不只是靴子。只见他忽地挺直腰板,咚咚咚哒哒哒……居然跳起了踢踏舞。


“就一层木板 ! 我父母就睡在楼下 !”


这下子,大叔又一把抓过架子旁边落满了灰的电吉他, 胡乱弹着,还像布袋寅泰那样唱起了歌。


“我有女朋友咯——”


“啊 ?”

 

“女朋友啊,比这双鞋还让你挂念几倍几十倍的女朋友, 我有了。(敬礼)”


哇哦——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有了女朋友正欢蹦乱跳呢。三百六十度无论往哪个方面想,这都是个无可救药的话题。哇哦——哇哦——后面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听。哇哦—— 哇哦——哇哦——


“哦,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过呢。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我才不要你来分享秘密 ! 面对我的沉默,大叔似乎将其解读为嫉妒和羡慕,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欸,恋爱的力量真是伟大呀。(我管你。)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挺适合谈恋爱呢。(我管你。)曾经熟悉的风景现在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呢。(我管你。)现在夏天完全变得不无聊了呢。(烦死了。)工作也找到了。(太迟了!)我会认真努力。(那你还不回去,七点还要上班吧 ?)为了那个姑娘。(反正都是个丑女。)你看,人家比我年纪小……(废话,如果是个年纪比你还大的女人我才要吓一跳呢。)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


“哈哈啊。”我打了个哈欠,不是装。已经四点半了,我真的很困。大叔的话说个没完。看来,这家伙是打算一直在这磨到七点了。


我选择了逃避。我试着让自己的意识穿越到了二十年后。至于那是否可能,现在我希望各位别去想。


中年大叔的自吹自擂我已经听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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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岁的我早已经没了女人缘。


跟十七岁的不招女生喜欢相比,那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没女人缘。在街上主动来找我讲话的有八成都是男人。要么是“池袋太棒了!”,要么就是“老虎老虎——”这种来让我接话的,于是我就尖着嗓子接道:“急老虎!”偶然能碰着女的,但旁边都有人。恋人。“哟,那不是宫藤官九郎吗?”“真的假的?”我听着背后这些毫无顾忌的对话和手机拍照的动静,连色情录像带都不敢随便买。某种意义上说,我比十七岁的我更加处男。十七岁的我如果是银杏BOYZ,那么三十七岁的我就是忧歌团。我就像布鲁斯一样不受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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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岁的我正在吉祥寺一家咖啡店里写东西。我想解小便,于是离开座位。四五分钟后,我回到座位。笔记本的键盘上放着一张纸。上面以轻柔的笔触写了一行邮件地址, 以及仅有的一句话——


“请成为我的朋友。” 


谁、谁、谁、谁 ?!


我慌忙环视店里。上午的咖啡店里坐着几个散完步的老人、带小孩的妈妈,还有几个杀马特男女。这里并没有那种看上去愿意和我交朋友的人。也就是说……在我去厕所时, 有人来放下这张纸然后离开了咖啡店。


来了!久违的桃花运!“我是你的粉丝。”“我看了你的剧。”“宫藤先生的作品给我带来了活力。”——纸上写的不是这些。“朋友”,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回味着这个词,感觉到无限的可能。


我集中精神试图在脑海里重现五分钟前,自己起身去厕所之前咖啡店内的景象。我进入了脑内找威利的状态。嗯……左侧,靠墙的座位现在空着,但我记得之前确实好像坐了个女生……短发……戴眼镜……红白条纹的衣服……

 

呃,这不真成威利了嘛!不过确实应该是有个女生……感觉挺可爱的……可是又不能确定。我只是瞄过几眼。早知如此我就该盯着她看。怎么办?先发个邮件看看?不,那也太冒险了。不说别的,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个女生。对面的座位上还有位大婶正往手提包里塞糖和奶。哼,我能跟她做朋友?左手拿着纸条,右手捏着手机,三十七岁的我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隔着窗户,我看见刚才的短发女生正准备过马路。绝对没错,就是刚才旁边的那个女孩!我若无其事地, 却以堪比马赛人的视力朝她望去。没想到,她穿的还真是红白条纹的衬衫。但没戴眼镜……短发烫卷了,还零星地混着白发。我赶忙点头行礼。向着她,不,他。


刚才坐在我左侧座位上的,是楳图一雄老师。


最终,这张不知来自谁的交友纸条,被我放在衬衫口袋里又塞进了洗衣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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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的无聊生活同样让我感到厌烦,十七岁的我在闹钟铃声里恢复了意识。


我睡着了。天鹅大叔不见了。窗帘在摇晃……呀! 我的信! 写给嗨 C 的信 ! 我浑身冷汗地奔向桌边。果不出所料,大叔不经我同意就往后续写了。


“哦对了,这是我女朋友。是不是很可爱(箭头)”


箭头所指的前方贴了一张照片。一个看上去顶多是初中生的女孩子正穿着体育课的泳衣爽朗地笑——照片是偷拍的。


哇哇哇 !


被迫背负起这份过于沉重的秘密,十七岁的我决定还是先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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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县篮球大会过后,三年级引退,月伊达高中篮球队迎来了我们二年级学生的时代。最怂的一个叫清水的男生被选为新任队长。


队长什么的根本没人愿意当。又要考虑训练内容,又要带一年级新生,还要接待时不时来露个脸的 OB(三年级老生)。无聊极了。


清水很适合这个位置,因为他总笑眯眯的。他明明没笑, 脸却在笑。他长得像史蒂夫·布西密,有着独立电影院风格的笑容。训练前的折返跑,跑一半就偷懒调头他也是笑脸。十次冲刺训练只做六次就不做了,他还是笑脸。肩上传球砸中了他的后脑勺,一瞬间脸色是有些不好看,但再回过头来就已经是笑脸了。所以训练时我就心安理得地偷懒,在学校旁的零食店“匹诺曹”召开临时集会。


嗨 C 给佐佐木回信了。


为什么是最土的佐佐木 ! 当天没有任何醒目行为的佐佐木 ! 事态出乎意料地发展,高二三班第三小组,阿和、浩明、阿秀、阿松还有我,我们五个人面色狰狞地围住了佐佐木。我们就那么瞪着他,一动也不动,就好像石井隆导演的电影《血光光五人帮》的海报那样。


“到、到、到后边儿去 !”阿松抓住佐佐木的胸口就往里拖。匹诺曹里面有一个 VIP 房间。那里本是仓库,里面有四个台式游戏机,好像游戏城一样。一年级学生进不来,三年级学生和那些愿意折腾的二年级学生,要么去熊猫拉面,要么去便利店。所以像我们这样没什么干劲的二年级学生, 就在这里聚会。


“你、你、你给我念 !”


面对阿松的恫吓,佐佐木苦笑着将手伸进裤子口袋。众人屏住呼吸。浅蓝色信封里,出现了一张对折的信纸。众人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打算嗅一嗅它的香气。佐佐木打开了信纸。


“给我等等 !”我们当中有过多次停课经验(因为玩弹珠机)的阿秀,以惟妙惟肖的小流氓的语气喊道。


“把裤子脱了 !”


啊、啊 ? 为什么 ?!


“听见没有,把裤子脱了给我念 !”


阿秀抽掉佐佐木的裤带,裤子和内裤一把拽了下去。透过衬衫下摆的缝隙,我们看见了佐佐木那条大象的鼻子。


太过分了。只不过是收到了笔友寄来的信,竟要遭受这样的屈辱。但众人并不打算收手,而是让哭丧着脸的佐佐木坐在游戏机的台面上。冰冷的触感让佐佐木发出了“啊”的叫声。大象的下面,《热血硬派的国夫》正在暴走。


“念呀!”这次是阿和在催,语气也像极了小混混。佐佐木摊开信纸。


“你……你好。”


“给我等等 !”不好。我忍不住也叫了一声。我只不过想学学小混混讲话,其实并没什么想法。在众人的注目下,我已无法回头。佐佐木的眼神也告诉我,他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再……读得有感觉点 !”


感觉 ????? 五个问号砸在我头上。


“我让你读出那种笔友来信的感觉 !”


语气是有了,但事态并没有变化。众人通过眼神交换着意见。


“笔友来信的感觉是啥感觉 ?”


“不知道。”


“是让像原田知世那样念吗 ?”


“不知道。”


“要不休息会儿 ?”


“不知道不知道。”


浩明打破了僵局。                    


“宫藤是让你把上衣也脱了 ! 这你都不懂 ?”


其实也不是……不过都这种时候了,就这样吧。众人脱下佐佐木的衬衫,命令他一边自己捏乳头一边念信。那份丑态已经足够说服我们,还是别收到回信比较好。


你好(捏捏)佐佐木(捏捏),谢谢你的照片(捏捏捏)。当时我吓了捏捏一跳捏捏没想到捏捏捏。”


“别再捏了 !”


“宫藤……”我听到有人喊我名字,就回头看。名为VIP 房间的仓库入口处,清水队长正露出布西密式的灿烂笑容。


“哦哦知道啦,我这边很快就完。”


佐佐木不再捏乳头,开始读信。清水吃着零食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嘀咕了一声。


“我要退出篮球队了。”


一瞬间的沉默。清水的笑容依旧。


信还在继续读。


“佐佐木还挺像时任三郎的嘛。” 


“给我等等——”


喊归喊,该从何说起我也不知道。首先,佐佐木并不像时任三郎。然后,清水说他要退出篮球队。我踩了一脚佐佐木的大象(穿着木屐),带清水走到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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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 ? 为什么 ? 你可是队长。” 


“嗯……四号对我来说压力还是太大了。而且我也觉得自己带不好队伍。”


没那回事儿——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实际上,选清水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好好带队。清水被选出来,就因为大家想轻松点,偷懒也不会挨骂。这他本人应该也清楚。


“另外,我爸妈说只允许我考国家公立大学。”


这是月高生退出课外活动时常用的一句套话。说出这句话然后考上国家公立大学的几乎就没有。想考国家公立大学的,一开始就不会参加什么课外活动,不会来匹诺曹混,也不会交笔友,零花钱全拿去买参考书。就算这些都做到,每年考上的也就四五个人。在这个勉强算得上重点的月伊达高中里,清水的学习能力无限接近平均线。只能考国家公立, 那就等于考大学无望。


“对不起。我也已经跟顾问老师说过,已经决定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见清水的脸上没有笑容, 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两小时后,我没去参加训练,而是在房间里坐在桌前抱着胳膊。


因清水的退出而生的对自身未来的担忧,旺文社模拟考九百人里排六百多名的绝望,职业寄明信片事业迟迟不见起色的烦躁……这些都不是原因。


是嗨 C 的回信来啦 !


来回信咯——我学着布袋的声音唱着歌爬上楼,脑子里完全是一片花海。


搞什么哟。原来只不过是邮局送错了地址,晚来了一天而已哟。哟哟。


“你好。”开头部分除了把“佐佐木”换成了“宫藤”之外,几乎一模一样。但后面却展现出了原创的元素。也就是相当于佐佐木那封信里“佐佐木还挺像时任三郎的嘛”的那个部分。


“你是小组长呀。看着也像,满脸都透着温柔。”


哦 !


我被打动了,仿佛心里开了一个洞,嗖嗖的。被人说温柔,这还是生下来头一次 ! 我甚至还让意识穿越到二十年后, 跟三十七岁的我打听:往后的人生里,别人说我“温柔”的有几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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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岁的我这样回答道“两次吧。一次是大学的时候,有个中国人来问路,我回答后,对方感谢我说‘谢谢,你真温柔’。另一次应该是出演东映的电影《痴汉白书二》时,女演员的台词里有这一句……哦,这不能算是对我本人说的。那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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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如不问。为了使低落的情绪重新高涨,我开始继续读信。“宫藤有没有参加什么课外活动 ?”哎哟 ?! 提问的形式 ! 回答别人的提问这是礼貌,也就是通信可以继续的信号呀 !


我赶紧下楼,往店里摆信纸的角落走去。妈妈正一边摆头一边锁收银台。


“阿俊,天鹅大叔刚来了,我跟他说了你还没回来。”


我敷衍地回了声“嗯”,一把抓了一套黄绿色的信纸,没有上二楼而是往后院的那间小屋去了。大叔,原谅我假装不在家。并不是要躲着你。只是,如今我俩差别太大了。就好像布袋和冰室那样,完全朝着不同的方向——我这个比方打得太好了。


唉,跟你明说吧。你别来打扰我 !


“敬启。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了你的回信。”其实本来听说佐佐木收到了回信,我还简短地抱怨了两句——这尼姑, 不但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而且还轻浮得很——这些我是只字不提的。


“课外活动嘛,我参加了篮球队。哦对了,”


写到这里,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我的右手,写下了一句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


“哦对了,我还是队长。”


哎哟喂 ! 我这是干吗呢 ! 太大胆了 ! 不过这也不算撒谎……不对这就是撒谎 !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队长。但是,清水布西密如今已经退出,月伊达高中篮球队正处于没有队长的状态。如果在明天开会时我被选为队长……考虑到这些前提条件,这封信也不算谎话。


可是能行吗 ? 我是当队长的料吗 ? 今天我又缺席了训练还没请假……哎哟我就是个替补啊。我才刚刚被高一新生夺走主力的位子。在泼冷水的同时,另一个自己正刷刷地写着不存在的故事。


“我要安排训练内容,还要带一年级新生, 根据比赛情况排兵布阵。虽然累但很有意义。我的梦想是县大会前八强 ! 应该是吧,啊哈哈不小心说漏嘴啦。”


太可怕了……我的右手的创新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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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开会时,我主动要求当队长。为了远在京都的嗨 C。


队员们很随便地就接受了我的要求。清水灿烂的笑容确实难以割舍,不过宫藤对训练的厌恶也众所周知。最主要的是,我在低年级学生里很有声望。我刚入学就投身黄色录像带的传播事业,如今功绩终于得到了兑现。


我作为队长安排训练,回家后就写信,看《太妹刑警》《11PM》和《今晚》的直播,以及听广播。期末考试估计已经毫无希望。不过我不在乎,我有嗨 C 寄来的信,每周必有一封。有时候我一周会寄出两封。信里写了许多事情,关于学校,关于朋友,关于电视节目,音乐……信里的我是个热爱 POPEYE、时尚品牌服饰和辻仁成的体育青年。其实, 我是个热衷 THE BEST、平价服饰和油章鱼乐队的性欲狂人。


后来,高二三班第三小组成员间再没有提起嗨C 的话题。我时常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大家已经厌倦了通信 ? 又或者所有人都在继续写信 ? 后者的可能性也并非是零。至少佐佐木应该是在继续写的。同时交两个笔友不会很辛苦吗 ? 可一旦回到家,我就沦为了书信的俘虏。我是笔的奴隶。我为写信这件事情本身而兴奋。因为邮政系统而产生的时差,这种焦躁催生了恋爱的情绪。就说我是爱上了邮局也不为过。就连邮局送信的小哥,在我看来都是光彩熠熠的。毫无疑问, 嗨 C 也是一样。由于过于思念我,她甚至可能爱上邮递员。不行 ! 必须减少邮递员送信的次数 ! 该怎么办 ? 只要增加每次信中的内容就好。可是写完后信封都装不下了。


我从店里拿来办公用的 B5 信封。


再然后……暑假就在眼前,某个周六的午后。高二三班第三小组的大伙儿久违地相聚在匹诺曹。


大家都带着悲痛的表情。苦闷的空气。学生服看上去就像是丧服。阿秀、阿松、阿和、浩明还有我,大家共同举起Hi-C 橙汁干杯,然后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的……” 阿秀语气沉重地开口道。


确实令人震惊。首先令我惊讶的,是在场的众人都一直跟嗨 C 通信,毫无懈怠。听说,阿松居然还一天写两封, 早晚各一封。这简直超出常规。而就在今天早晨,在场众人同时收到了最后一封信……不,那已经不是信了。


是明信片。


邮局的那种通用明信片,正面写了地址和姓名,背面只用签字笔写了一句话。那是来自嗨 C 对众人的真心告白……


“我累了。”


那是当然了。一对五互通书信,就连打工我都不会找这种活儿。可爱又善良的嗨 C,她应该是一直忍受到了最后一刻吧。以这种写字的频率就算得腱鞘炎都不稀奇,面对不时还加急寄来的信,想必她每晚都在动笔。邮递员一定是个驼背的老人,气息穿过牙齿脱落后留下的牙缝,发出“嘶嘶嘶”的声音。他一定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真是受欢迎呀。”她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复一日,终于画下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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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这样……但怎么能用明信片呢 !


邮递员就算了,家里人也是会看到的呀。真的,我妈把明信片亲手交给我时,那表情,仿佛一位收到征兵令的母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浩明轻声叹息道。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停写信 ?


在场众人都因为他这句话而沉默。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将明信片摆在《热血硬派国夫君》的台面上。


“我累了”“我累了”“找累了”“我累了”“我累了”第三张写成了“找累了”,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大家都哭累了,累到筋疲力尽。不过嗨 C 的疲惫可是我们的五倍。


“队长,到跑步时间了……”


队长 ? 哦,说我呢。交笔友给我留下的最大的遗产,就是我当上了本不想当的篮球队队长。唉。可我不会抱怨。毕竟她让我有过梦想。


“等一下,”阿和开口道,“佐佐木呢 ?”


对啊 ! 佐佐木没在。我们不是五个人 ! 我们是六个人 !


我让篮球队的学弟去把佐佐木叫来。 


 “嗨不好意思,我在食堂吃咖喱呢。”十分钟后,佐佐木傻笑着现身了。阿秀站起来瞪他。

 

“佐佐木,你小子,后来是不是一直在给嗨 C 写信,嗯 ?!” 面对突如其来的小混混式的质问,佐佐木虽不知所措,但还是语气轻快地答道:“哦,信啊,今早收到了啊。”


“信 ?!”其余五人齐声高叫。佐佐木并无恶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信封。不是明信片,是实实在在的信封。


“你等等 !”“为什么只有你是信封 !”怒骂声漫天横飞。


八七年那时候,邮局的明信片四十日元,信封六十日元。都到最后时刻了,为什么还要省那二十日元 ! 我咬牙切齿,气愤极了,但我身为组长,还是代表众人打开了信。那里写了她终止通信的真正理由。嗨 C 的体检结果不好,所以要住院。哪怕是从医学角度来看,她也累了。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写信写太多了——我在心中道歉。


我听见阿松的呜咽。“唔、唔、唔……”


他真的一边呜咽,一边流下了滴滴泪水。阿秀、阿和和浩明也哭了。


信的最后一行,我真不想念出来,那最后一句写的并非“我累了”。


我不愿意相信。可是,最终我还是狠下心念出了声。


“PS,佐佐木……我喜欢你。”


“这这这这这这是为什么 !”


十七岁的我根本无从得知,二十年后,这份愤怒、悲伤和不甘竟化为一部以京都为舞台的电影《舞妓 Haaaan!!!》,当时的我只是难过得要命,坐在河岸边久久没有动弹。


天鹅大叔没有来。时间已过十一点,大叔的简易房仍然一片漆黑。


我不明原由地忐忑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早晨,妈妈告诉了我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哎哟,阿俊你不知道 ? 天鹅大叔让警察给抓啦。” 预感成真了。


“听说他溜进中学校园,在游泳池的更衣室里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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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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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踩过天鹅尸体吗》

作者: [日]宫藤官九郎 

译者: 代珂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浦睿文化

出版年: 2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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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巴巴罗萨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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