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描写过的女性形象，流传至今的数不胜数。
要说谁的名字最被频繁地提起，“潘金莲”这三个字一定会在名册上。
单说影视改编，潘金莲的版本早已不下几十个。
在这眼花缭乱的版本中，有一部知道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异类。
那就是罗卓瑶导演，由王祖贤等人主演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拍潘金莲，有的人浮于表面写淫写色，有的人会深刻一点，写性压抑、写命运悲剧。
然而，电影《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在此基础上多了一层，它写宿命轮回。
在电影里，我们看到千百年来女性悲剧的无限重复。
这部电影坚定地给潘金莲翻案，也为当代那些有着类似命运的女性鸣冤。
众所周知，编剧李碧华除了擅写奇情外，喜欢拆解经典民间故事，常常把我们熟悉的故事熟悉的人物来一个大颠覆。
比如，以小青为主角的《青蛇》，里面暗藏的女权主义和同性意识，放到现在依然超前，今年上映的《白蛇2：青蛇劫起》都还在沿用。
同样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也是旧瓶装新酒的典型。
电影的摄影和美术画面特别漂亮，前世今生之间的平行交叉剪辑更是一绝。
王祖贤在片中至少有25套服装，每次出场都换一身衣服，画面太美。
虽然《潘金莲的前世今生》在李碧华小说改编的电影里只能算是一般水准，远不如《霸王别姬》《胭脂扣》《青蛇》。
但电影里借题发挥，借古写今的意味很精巧。
至少它从另一个角度告诉我们，人绝非只有一面，不要轻易盖棺定论、不要被“刻板标签”蒙蔽双眼。
可是，怎样让一个已经被标签化的荡妇/恶女/祸水，重新被观众认识？
古人的生活我们自然无法很直观贴切地理解，那么，今人的遭遇想必能激起共鸣和同理心。
因此，《潘金莲之前世今生》讲的就是含恨死去的潘金莲几经转世投胎到现代社会，却仍要重蹈千年前凄惨命运的故事。
电影开篇，一个穿着红艳衣服的无头女正一手提着自己的头、一手捂着胸口走在黄泉路上。
她就是被武松斩首、剖取心肝五脏后的潘金莲。
赶到孟婆亭后，孟婆劝她喝下三碗茶汤，从此忘记前世爱恨恩怨。
潘金莲接过茶汤，回想起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回想起与自己纠缠的四个男人——张大户、武大郎、西门庆、武松。
但想到自己背负骂名、甚至被喜欢的男人斩首剖胸后，潘金莲打碎了茶杯，大喊着：
我要报仇。
于是，径直奔向转轮台转世投了胎。
这段有些惊悚的阴间戏便是电影的前五分钟，也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潘金莲“后传”。
编剧李碧华续写了这个女人死后的怨念与不甘，并用转世投胎作为引子，让我们好奇于潘金莲转世后会怎样复仇。
阴间戏之后，电影的第二个时空更有反差感。
随着画面淡入，字幕上打出了“上海，一九六六”，画外音则是“WG万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声。
此时，经千年几世轮回的潘金莲已转世为单玉莲，一个在红色年代长大、喜欢跳芭蕾舞的小女孩。
单玉莲是个孤儿，八岁就到了舞蹈学校，她不懂为什么学校里挂满了大红条幅，更不懂为什么每天都有人戴着高帽被殴打。
她懂的只是自己必须好好练舞，这样才有机会上台表演《白毛女》。
转眼，单玉莲已经出落成高挑少女，她如愿成为了《白毛女》的主角喜儿。
但心怀不轨的老校长盯上了她。
单独约她在办公室见面并动手动脚，最终强暴了她。
荒谬的是，校长的妻子发现他们的事情后，直接把怒气撒在了玉莲身上，当着众人的面打她骂她......
如果你了解《水浒传》《金瓶梅》对潘金莲少女时期的描写，或许能理解这段戏的用意。
原著中，潘金莲即是从小无父，母亲送她去学琴棋书画歌舞（对应玉莲学芭蕾舞），后来进了大户人家做侍女。
出落得越发美艳的金莲让张大户（对应老校长）按捺不住，强行占有了她。
要说潘金莲后来如何成为人们眼中的Yin妇，这段经历算是造成她悲剧命运的第一环。
但在我们熟悉的影视剧里，潘金莲的这段早年经历被隐去了。
编剧李碧华借是非颠倒的WG时代，将今世的单玉莲被校长玷污时的场景与前世被张大户侮辱的画面交叉剪辑在一起，为潘金莲补上了这段人物性格前史。
被校长亵渎后，单玉莲来到了一家鞋厂。
那时她还心存希望，心想舞跳不了但还可以劳动，相信可以重新开始。
在那里她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个男人，阳光魁梧的男同事武龙。
玉莲看他喜欢打篮球却没有一双球鞋，于是省吃俭用攒钱买了一双送给他。
有人看到两人关系暧昧，便举报揭发。
很快，玉莲就被批斗，说她满脑子资产阶级温情主义、骂她狐狸精，之前与领导鬼混，现在专门勾引男工友......
武龙也被逼着与“破鞋”划清界限，并当众狠狠扇了她两巴掌。
玉莲抬头望着这个她一度倾心的男人，满眼绝望。
这样一来，鞋厂也待不下去了，玉莲被迫再次离开。
临走前，武龙来给她送吃的，被玉莲一手甩开，两人就此断了联系。
显然，第二段时空里的武龙，对应的就是潘金莲前世中重要的男人武松。
只不过，前世的武松是威风凛凛的打虎英雄，今世的武松只是个懦弱的“大多数”。
武龙不敢为玉莲鸣不平，反而向小兵证明自己的出身多么“好”，称自己绝不会犯错误，也从没有热情接受过玉莲。
他不敢与集体为敌，唯恐被孤立、被围攻，所以就算是喜欢的人也得抛弃、甚至要再踩上一脚。
前世的潘金莲爱武松而不得，最终被开膛破肚斩首，今世的单玉莲继续主动示爱，仍逃不掉被当众扇巴掌，真是够可怜可叹。
后来单玉莲伤心地离开了上海，一个转场二十年过去，第三段时空设定在了一九八八年的惠州。
WG已成历史，街上再也不见标语与条幅，人们口中谈论的都是买卖和外汇券。
此时，玉莲正在惠州街头摆地摊，一个身材矮小但爱说爱笑的商人在她摊前停留。
男人称自己姓武，可以叫他阿大，是开饼店的，想交个朋友。
两人认识后，阿大很快向玉莲求婚，说要接她去香港，还说自己虽然人矮但志向高，绝不会再让人再欺负她，玉莲答应了。
发生在惠州和香港的这段现代戏，是全片为数不多的明丽欢快的部分。
这离不开编剧对武大郎今世阿大的幽默刻画。
阿大虽然同样又矮又丑，但热情开朗，生意也做得红火。
他对单玉莲主动追求，不忸怩不自卑，这种“平等”与我们在其他影视剧里看到的潘金莲武大郎截然不同。
只是，平静的生活很快被打断。
阿大有个关系要好的同乡兄弟，一天他突然请这兄弟来给玉莲做专职司机，没想到正是武龙。
武龙见面第一句叫了声大嫂，两人装作不认识，阿大也不知情，由此过上了关系微妙的三人生活。
一边是给了自己安定幸福的丈夫，一边是虽然伤害过自己但仍未释怀的初恋。
玉莲恍恍惚惚间被前世记忆牵引着，再度“勾引”起小叔。
与前世的武松一样，武龙知道自己也喜欢玉莲，但因叔嫂关系而不能，所以他一次次拒绝大嫂的亲近甚至逃离。
只留下玉莲眼神空空地自言自语：
小叔，你好薄情。
在单玉莲陷入痛苦的三角关系、自尊受搓以及情感出现真空后，第四个男人——西门庆的今世萧先生终于出场。
在一个夜晚，想借酒消愁的玉莲走进一家酒吧，在那里，她的手链不小心掉下。
正好落到了一个萧先生肩上。
这段出轨戏直接复制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偶遇。
但两人暧昧关系的推进显然要快得多，酒后幽会的SM情节则对应了《金瓶梅》中闻名的“醉闹葡萄架”桥段，是有些简单粗暴，却也符合现代人的理解。
对于出轨的玉莲，编剧李碧华给予了理解和同情，玉莲的懊悔、自责都有所体现。
她想尽快与萧先生断绝联系，但没想到他主动找上门来，还以工作为由租借丈夫的老宅拍照。
萧先生是设计师，他想在老宅拍一组名为“十二金钗”的照片。
已经牢牢掌控玉莲心思的萧先生特意出了一招，以缺一位模特为借口，让玉莲扮潘金莲。
玉莲也像产生幻觉一样，竟迷迷糊糊地再次跟萧先生幽会，这一幕被武龙看到。
在武龙的逼问下，玉莲承认了自己犯下的错，但也喊出了自己的愤怒，她质问武龙当时为什么爱她却不跟她一起走，直指他的“没种”、“嫉妒”。
可以说，《水浒传》《金瓶梅》里潘金莲没有讲出的话都通过今世的玉莲宣泄了出来。
玉莲终于代潘金莲表达了一个正常女性的纠结和进退两难。
对阿大（武大郎）的感激与愧疚、对武龙（武松）的爱慕与失望、对萧先生（西门庆）的病态迷恋。
可惜，将一切爱恨都表露地清清楚楚的单玉莲，最终也只是重走了潘金莲的路。
从她在舞蹈学校被校长玷污起，她的人生便不可能有圆满的结局了。
一步“错”，步步错，但错的并不是她自己，潘金莲也是如此。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的结尾不像《水浒传》《金瓶梅》那样残酷，单玉莲没有毒死阿大、武龙也没有将阿嫂斩首开膛。
电影结尾保留着一丝浪漫与凄凉。
电影里，武龙将萧先生暴打一顿扔出窗外，被吓坏的玉莲开车狂奔。
武龙在追她的时候不幸被撞成重伤。
奄奄一息之际，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爱你”，玉莲也紧紧抱着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再来。
浑身是血的武龙渐渐睡去，玉莲绝望地放开方向盘，车子在夜雾中远去，然后传来一声爆炸……
要说这个结尾很狗血也无可厚非。
因为它让全片几乎变成了玉莲与武龙的爱情悲剧故事，两人的殉情也迎合了大家对所谓凄美爱情的期待。
然而，李碧华原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
萧先生没有被武龙打死，但下半身瘫痪，变成了“太监”。
武大服用了萧先生给他的药后没死，反而性能力增强。
玉莲也没有与武龙结成苦命鸳鸯双双赴死，而是嫂杀叔，玉莲开车将武龙碾死，报了前世之仇。
小说的这个结尾带着点荒诞、反讽和暴力，不煽情不烂俗，段位自然是比电影版的结尾要高。
不过，换个角度看，电影版加重了宿命悲剧论和女性的无奈，玉莲始终无法逃离前世的命运。
可是，潘金莲又有什么错呢。
她不过是万千女子中的一个，面对着世俗的糟蹋，情欲的陷阱，纯粹的爱恋，一直努力地过着自己生来就缺陷的人生罢了。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12-2 09: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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