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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母亲去世后,他一把火烧掉了30万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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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10: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母亲去世后,他一把火烧掉了30万美金

 北落师门 全民故事计划  2022-01-26 21:21

赵海峰这人有些胆小怕事,比较保守,他家老太太性格外向,干活儿来比儿子还猛。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念想,在我看来多半是想多赚些钱,买房买车,再帮儿子讨个媳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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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617个故事—

引 子


赵海峰在公园里寻了个僻静的角落。


他用一根木棍将杂草和枯叶划拉到一边去,清理出一小片空场,接着拿出一把钞票,撕掉捆钱条,像扇面一样捻开,以便点燃。

很快火苗跳跃起来,他不断从旅行包里往火里添着绿色的钞票。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钞票上留着垂肩羊毛卷发的老人,悲悯的目光总像是在盯着他。
 
干这事被人看见报警就麻烦了。赵海峰环顾四周,此时已是夜色苍茫,公园里本就没什么人,就算是偶有经过的行人看过来,恐怕也会以为是有人在给死人烧纸钱。
 
赵海峰索性把包里的钞票一股脑都倒进火里,火焰先是颤动一下,火势弱了下去,很快又拼命地生长起来,升腾得老高——不多不少,正好30万美元化为灰烬。
 
“天杀的缺德骗子,不得好死,这就当给你家上坟了。”他恨恨地嘴里念叨着。
 
赵海峰还是有些心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
 

“你要是不说是假的,我也看不出来。
 
2007年的夏天,赵海涛站在我的窗口前,单手捏着一张100美元的钞票冲着阳光不断调整着角度。随后他又把钞票放在耳边轻轻抖动,“纸张也没问题啊......”
 
赵海峰翻来覆去地端详着那张长约一捺、宽约一指大小的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仿佛想从这位美国政治家的“面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你先告诉我说这是假币,我才越看越像假的,如果不说,卖给我很可能会收。哎呀呀,搞不好这张就是传说中的‘超级美元’!没有专业仪器很难看出来。”
 
赵海峰有些恋恋不舍地把那张美元大钞塞回窗口,对我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便宜点,把这张700块卖给我得了,我拿回去好好研究。”
 
“那可不行,”我把钞票塞回钱袋子里,“把我当你了?这都作为假币入库了。卖给你,我就得挨处分!”
 
那一年赵海峰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短发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由于他常年在银行门口游弋,面孔和半截胳膊被阳光晒得黝黑,身上总是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夜市上买来的黑色挎包,里面常常装着一两万美元现钞。他就是人们常说的外汇黑市黄牛。
 
07年春天,我刚调到新城支行营业室,负责外币业务的综合柜员岗位,每天不但要办理人民币业务,还要处理外币业务,工作压力很大。

新城支行领导不太重视外币业务,200多人的大支行里懂外币的就两三个人,上岗培训完全谈不上什么科学、系统。跟闹着玩似的。
 
师父丢给我一本比字典还厚的外币书说:“自个儿学去。”
 
师父在外币柜员干了五六年,同样也是自学成才,水平比我高不了太多。
 
不比专业的外汇业务银行,新城支行只办理五大币种业务,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美元业务。最让人压力山大的是当时新城支行还没有美元点钞机,存取美元全靠柜员人工辨认。
 
我的个人金库里比别的柜员多出美元、日元、欧元、英镑、港币这五大币种。日元用树皮为材料的基本没有假的,英镑、欧元业务极少。

奇怪的是流通最广、作为世界货币的美元防伪措施却是最差的。上岗前,我就听说美元造假非常厉害,既有那种一眼假的伪钞,也有专业人士都很难辨认出来的“超级伪钞”。柜员收错了钱就得自己掏腰包补上。
 
收错一张人民币最多损失100,收错一张美元可能得赔800多块(按照当时汇率)
 
一不留神看走了眼,收了张假钞,一个月工资就没了一大半。
 
我找赵海峰帮忙看的那张100美元,就是两个月前收的。
 
当时是一个客户说要汇1500美元给在美国读书的孩子,这张百元美钞混夹在另外14张“富兰克林”里略微显旧。辨别钞票时,我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对比人像雕刻、水印、暗记、油墨和纸感都没问题,还喊来师父帮我看了,她也觉得没问题,就收了。
 
后来上缴到市行金库,出纳员也认为是对的,再上缴到省行时被退了回来。
 
省行国际业务部的专业人士坚持说,那是假钞。
 
赵海峰见从我这要不到这张假钞,笑嘻嘻地离开了。
 

认识赵海峰之前,其实我先打交道的是他的母亲。
 
而那并不是一个愉快的交锋。
 
我刚在外币窗口上岗没多久,一个上午,我办了很多代缴电话费的业务,过了二百笔大关。

且不说当时办一笔业务有两毛钱计价,更让我充满期冀的是下午再“搂”得猛点,就有望突破四百笔业务大关,创造我当银行柜员生涯的职业纪录,也能打破支行营业室柜员一天办理业务笔数的记录,日后可有得吹了。

当时我二十多岁,对这样的工作记录还充满热情。
 
中午下柜后,我三下五除二地把午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上了柜。
 
没想到一抬头,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站在我的窗口,手里握着一把绿色钞票。
 
“擦,倒霉,来个耗时耗力的美元业务。”
 
我心中不快,但屁股都挨着椅子,躲也躲不过去,就打开对讲器问她说:“办啥业务?”
 
老太太脸上浮出笑来,把皮筋勒着的一捆美元从窗口递进说:“小伙儿,帮我验验真假。”
 
好家伙,不存,不汇,不结算,合着拿我们银行当验钞机。
 
我听了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怼她道:“验不了!”
 
早些年银行不讲究什么文明服务,怼客户是常事,现在这样肯定是要被投诉的。
 
“为啥不能验?”老太太气呼呼地问。
 
“你不存、不汇、不兑换,就不属于办业务。”我粗暴地回绝道。
 
没想到老太太听了我的话,反倒来了灵感:“我存,存美元。”
 
她这么一改口,我顿时没了辙,存款总没办法拒绝吧。
 
要是不给办理,属于拒办业务,告到领导那的话,我是一万个不占理。
 
“事先告诉你,有假币一律没收啊!”
 
我放出一句无力的威胁,甩出一张存款凭条让她填。
 
眼见人家老太太丝毫不犹豫,拿起笔就写,我只好自认倒霉,突破不了记录了,极不情愿地接过那一把美钞,拆把,一张张地端详起来。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眼睛看东西都重影了。
 
见我挨张挨张仔细看过,准备敲键盘走账时,老太太连忙说道:“我不存了,我不存了......”
 
一句话气得我七窍生烟 ,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又把那一万美元又丢还给了她。
 
望着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离开的背影,我忿忿不平地嘀咕道:“这老太太,浑身长心眼。”临柜的大姐看我笑道:“不错了,她要是等你存完,再说马上取出来,岂不是更倒霉?”
 
后来我把这事当段子讲给赵海峰,他听了乐得浑身颤抖,差点笑破了肚皮。
 
“你不知道吧?那是我妈!”赵海峰还在笑。
 
我莫名其妙:“你妈不知道她儿子看美元,比我这银行员工专业多了?”
 
赵海峰毫不掩饰地说:“嗐,那阵子我被拘留了几天。”
 
我说赵海峰有时候会有个十天半个月不出现,原来是“进去了”。
 
碰上这当口,老客户打电话要美元,总不能自毁品牌说,老板被拘了。
 
每逢这时候,就得赵海峰老妈上阵,维持生意的照常运转。
 
逞能归逞能,要知道判断美钞真伪不但需要眼力,良好手感,甚至需要第六感。老太太精明得很,知道自己年龄大了,各种感官下降,那阵子传说中的“超级美元”又闹腾得厉害,她心里觉得不妥时,就会找银行的人帮看。这才有了那次“戏耍”我的事情。
 
和赵海峰混熟了,我了解到他的人生有些不幸。少年时代父亲早逝,他初中毕业就开始混社会。做美元黄牛虽然赚到些钱,但媳妇还是埋怨他没有个正经工作,吵多了闹离了婚。
 
房子归前妻,赵海峰就回母亲家和老妈相依为命。时间长了,耳濡目染,老太太也学会一些看美元的门道,儿子脱不开身时就代为上阵,渐渐的,美元生意成了赵海峰和他母亲的二人转。娘俩保证生意始终不歇菜,在同行中算是信誉高的。

外币黄牛有大有小,做得越大风险越高,赵海峰这人有些胆小怕事,比较保守,他家老太太性格外向,干活儿来比儿子还猛。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念想,在我看来多半是想多赚些钱,买房买车,再帮儿子讨个媳妇吧。
 
然而做黄牛吧,来货渠道很重要,即便是比较熟悉的上线,赵海峰对母亲也不太放心,尽量不让她去拿货。因为进货资金量大,风险高。一是怕被骗,二是怕被抢。要是有小混混抢了包就跑,老太太一着急上火,身体出了状况可就得不偿失。

中年男人就稳妥多了,所以碰到汇率合算时,大多是赵海峰亲自进货。而老太太能说会道,换点零散钞还挺合适的。
 

我和赵海峰这个外市黑汇黄牛能混熟,完全是他“上赶着”讨好我们。
 
新城支行隔一条街是另一家国有银行的省分行,一楼营业室门外的台阶上是本市外汇黑市贩子的聚集地。就像人们现在从火车站出来,碰上小旅馆的皮条客上前来拉客,无论你是去银行办业务还是路过,总会有人靠上来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道:“要美元吗?”
 
赵海峰绝大部分时间在那边守株待兔,但由于X行省行门前的黄牛实在太多了,他在那边一直“不开胡”时,就会溜达到我们银行来趴活。

一街之隔的新城支行也有外汇业务,由于门口是二类街道,又仅是一家支行,外汇业务远远不及省行营业室那样丰富,每天来办理外汇业务的客户寥寥。

由于这边一个竞争对手都没有,赵海峰在大厅里转悠,逢着办理外汇业务的客户就递张“外汇信息咨询公司”的名片,混个大半天下来,也能谈成一两笔生意。
 
赵海峰尝到了甜头,自此常常会从窗口给我们递进些水果或是饮料。等到再熟一些,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张罗着请我和师父这两个外币柜员吃饭。一开始我还纳闷,自己也没帮过赵海峰什么忙,只是混个脸熟,怎么就值得他总掏腰包请客?师傅倒是一点不在意。
 
赵海峰是个直性人,饭局上就说,他干这营生,不算是违法,但也是灰色地带,他总来我们支行大厅转悠,抢的是银行的生意,别的柜员根本不了解他在干啥,我们两个懂外币的不举报他,就算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我心里暗笑这老赵高估我这打工的“觉悟”了。我们银行办理外汇业务的柜员是没有计价的,属于公家事,领导都不重视这块业务,我们更犯不上大动干戈砸人饭碗,举报人家。
 
“你这买卖好啊,不用填单子,不用身份证,怪不得客户都愿意找你们换呢。”我开玩笑说。
 
赵海涛听了嘿嘿嘿地笑着,不置可否。
 
不过我心底也琢磨过这事,风险还是有的,“如果我换美元,几十张里掺了两张假的怎么办?黑市交易又不太可能一张张地看。”我又开玩笑地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赵海涛一听乐了:“你说的是玩‘切汇’啊?那风险可就大了,民警对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做买卖的人还是挺温和的,赶上打击、整顿行动被抓个正着,一般都是带回去批评教育;金额过大;逢着严打;被逮到次数多了才会拘留罚款,最多也就落个非法经营拘留、罚款。但你要是弄假币就事大了,那可是诈骗,属于刑事犯罪,是要蹲监狱的。再说客户不举报,我们也得举报啊,有人在这片区换到假钞,一传十,十传百损害了声誉,大家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那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就得了。”我自作聪明地说。
 
“老弟你也不想想,咱全市总共就两三个地方换外汇的,几张假钞能赚一两千块,得不偿失啊,除非这人是一时穷疯了,一辈子只干一次,那不如就去抢银行。”他嘿嘿地笑。
 
吃过几次饭,赵海峰和我混熟后,小心翼翼的谨慎烟消云散,露出了大咧咧的本性。
 
后来,一般到了上午9、10点钟,他晃晃悠悠进了支行大门就直奔我的窗口,看见我在岗就把一只胳膊倚在高柜柜台上打开话匣子,什么中东局势,美联储加息,金融危机全来了。
 
我看他一副国际形势尽他掌握中的仗势,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赵海峰不全是瞎白乎,说的也有些有用的知识。赵海峰告诉我说,传说中的“超级美元”其实是超级假美元。由于仿造得和真美元几乎一模一样,才被冠之以“超级”的名号。
 
“那些小作坊仿造的美元都是骗外行的,属于一眼假!你就看埋在钞票棉纸里的红蓝纤维,只要有红蓝纤维的基本就是真美元,但超级美元除外,该有的都有,非常难以辨别。”
 
“伪造美元是有成本的,纸张、油墨、雕版,投入过高造出来又不是很像就赔大了。再说普通人也没有这个能力。但‘超级美元’登峰造极的仿造技术令人不得不怀疑,背后有个强大的组织。所以专家都怀疑这是动用国家力量造出来的假美钞。因为和真美元别无二致,超级美元流通到市场很长一段时间才被人发觉。
 
“这超级美元和美联储造出来的没啥区别,形成很大的破坏力,各国政府对此都进行了调查。美国说伪钞是朝鲜、伊朗这些对立国家造出来的,目的一个是缓解本国经济压力,二是搞乱美国经济。朝鲜、伊朗则反咬一口说‘超级美元’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搞出来的,故意输入流通市场,贼喊捉贼居心叵测地煽动舆论,好以此为借口制裁敌对国家......”
 
赵海峰口若悬河,从伪钞说到国际局势,什么美苏冷战、海湾战争什么的都跑起火车,白呼得嘴都冒沫子了,他说得虽然有点玄乎,但我觉得“超级美元”这事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我呀,自从坐了外币窗口,晚上都不看新闻联播了!”我笑说。
 
“为啥?”赵海峰傻乎乎地瞪大眼睛问道。
 
“第二天上班听你白呼不就完了?”我哈哈笑着揶揄他。
 
我愿意和赵海峰搞好关系,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心思。
 
毕竟赵海峰是吃黑市美元买卖这口饭的人,看美元的本领比我这三脚猫功夫的柜员不只强上一点半点。和他混熟了,我碰到难于辨别的钞票——尤其是旧钞,吃不准时就喊他帮我看一下。

钞票如果是对的,赵海峰就轻轻点点头,疑似伪钞的话他就暗中冲我挤两下眼睛。我便心领神会,长此以往还真没出过什么岔子,缓解了我不少工作压力。
 
聊的多了,赵海峰也经常流露出他挺羡慕我这银行工作的意思,说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不用操心上火,担惊受怕。“你可拉倒吧!”我不屑地说,“我们在银行上班毕竟是个打工的,怎么能和你这当老板的比?每月两个半子儿的工资还值得你眼热?”
 
赵海峰连连摆手:“可别这么说,我一个月下来未必比你赚得多。”
 
这话我哪里肯相信,问他说,“你玩这么多年外汇肯定有得是钱!”
 
“你可拉倒吧!现在大环境不好,我就是挣个辛苦钱。”赵海峰坦诚地告诉我,他从80年代末就开始做美元黄牛生意,赶上90年代初那波美元升值赚得飞起。新世纪之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人民币汇率慢慢涨起来,美元开始贬值,黄牛的日子就没那么舒服了。
 
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怕死的黄牛不少都转干地下钱庄了,手里握着成百上千的下线,生意做到南方城市,甚至还能帮助贪官洗钱、帮富人对敲外汇转移资产到境外。
 
“人家那才是挣大钱的,但风险也大,一旦翻船了搞不好要判个十年八年的。”
 
”在从前金融不发达时,平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在大银行附近小巷子里,停着一辆豪华轿车或是破旧的面包车,玻璃贴了单向膜,里面正进行大笔的现金交易。还有黄牛坐飞机直接把现金送上门去。现在一般都是握着几百张银行卡来回划转,公安也不好追查资金下落。
 
“当然那些能干地下钱庄的人都不是一般炮,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干的。帮去澳门的大佬转移赌资,沿海口岸城市用于各种走私的,洗白贪官非法所得的钱财,像鲸鱼一样海量吞吐金钱,一次都是几千万、上亿美金的搞,一月净赚几百万,跟人家比,咱就是小鱼下虾。
 
“以前也有贪汇率被假币贩子骗了的黄牛不甘心认下损失,就零散往出换,有人报了警,被便衣盯上了,正交易着呢,咔嚓一声,手腕一凉,锃明瓦亮的钢手镯就戴上了,收缴非法所得还得罚款判刑。要是忽悠同行,金额小的话就是一顿好打,金额大了收的人往往都是‘牛头’,人家都有黑道背景,搞不好就是砍刀招呼过来,保不齐能剩下几根手指头喽。”
 
赵海涛说完缩着脖子,让人误以为他似乎真的亲眼见到过这些勾当似的。
 

我倒是也从师傅那听说过一些,早些年,干外汇的发了横财,几百万几百万地往家拿现金,但也有倾家荡产或是被人寻仇的少数,倒不是碰上警察,而是碰上道上眼红的人。
 
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哪里有生意,哪里就有江湖。人民币有假的,这些美钞造假起来就更厉害,想挣这个钱,要么足够精明,有超高的眼力劲儿,能一眼辨别出真伪,要么就是运气好,一路鸿运。不过师傅也说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从2008年上半年开始,赵海涛消失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候是躲严打的风头,有时候是真“进去”了。
 
一天下班回家,我穿过支行附近的公园时,看见赵海峰推着一张轮椅在公园里绕圈。
 
我忽然意识到,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赵海涛来新城支行了。
 
“呦,这不赵总吗?好久不见,最近去哪里发财了?”我上前打招呼道。
 
赵海峰满面愁容,精神萎靡地和我打了招呼:“我妈家在这附近,领我妈出来透透气。”
 
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坐在轮椅上那个戴着大遮阳帽和口罩,形销骨立的女人竟然是赵海峰的母亲,这个老妇人和从前那个在柜台前精明的老太太完全对不上号。
 
老人眼睛直视前方,仿佛连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她瘦削的身体靠在厚厚的垫子上,前面还用一根“安全带”挡在腰上,怕人栽歪下去。

赵海峰双手握着推把,平常的斜挂包位置上换成一个水壶。他小心翼翼挪动轮椅,尽量平稳移到路边树荫下。老人抬抬手,他就弯腰附耳过去,生怕错过什么有气无力的吩咐。

确定母亲无恙,他才转过来面对我惊讶的表情开始解释。赵海峰说,几个月前他被拘留期间,他母亲中了专业切汇骗子设的套了。
 
当时有个客户打电话来,说要换20万美元,这人是个回头客,之前做过2万美元的交易。客户很着急,说外国的朋友出了点事,要再换20万美元,出价还挺厚道的。
 
赵海峰母亲掰着手指盘算,一万美元能赚五六百人民币,这笔办完能赚个一万多块钱。
 
但那几年,人民币对美元一直保持升值态势,黄牛们都没有了囤货的习惯。
 
底层黄的“来货”只有两个渠道:一种是散收,有时黄牛出的价比银行的稍高来收货,再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年度换汇超额或是不想暴露身份的人;有时以比银行稍低的价格从美元来路不那么光彩的人手里收,再以正常价格换给怕麻烦不愿意来银行排队、填一堆表格的人。
 
另一种就是从上线那拿货,这样一来数额就较大。
 
赵海峰母亲找的上线,也是打过交道的,应该是挺可靠的。
 
没想到老太太进了货,就联系不上那位客户了。
 
再拨打那个上线供货人的电话,竟然也打不通了。
 
不妙,她从那批货里抽几张美钞一连问了几个同行,有说真也有说假的。
 
赵海涛母亲心里开始打鼓,琢磨着还是银行最靠谱。她这回没找我,但故技重施,跑到另外一家门面大的银行“存美元”。那家银行要比我们行专业得多,配备了专用美元验钞机。柜员拆了把用机器一验,张张都报警,吓得她当即就扔下那1万美元,撒腿跑出了银行。
 
等到赵海峰从拘留所出来,把三千五百张“富兰克林”摊开了看,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经过几天反复辨认,才确定35000张元中有足足3000张都是伪钞,不仅有防伪的红蓝纤维,还具有老版美元的所有防伪点,连纸张和油墨都和真钞基本一致,如果不用最先进的验钞机,或者经过非常专业的人辨认,完全识别不出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超级美元”。
 
上这批货,几乎耗尽了赵海峰的所有资金,他之前和我说的没啥水分,做美元黄牛这些年其实赚不了太多的钱,一个月也就几千块人民币,赶上好光景能过万。赵海峰的财富积累主要是靠八十年末开始做美元生意,正赶上人民币对美元升值,捞的第一桶金——二百多万。
 
这下子要全赔光了。
 
事已至此,埋怨也没用,赵海峰一开始还跟他妈打马虎眼,说是那些钱里面有真有假,但是真的多,假的少。时间长了,纸包不住火,家里放着大捆的美元不换,老太太很快就知道了真相。从那以后,老太太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整天偷着抹眼泪,肉眼可见地消瘦。
 
那段时间,赵海峰疯了一样四处找那个上线的人,他以为母亲不爱吃饭是因为上火,没怎么当回事,后来母亲消瘦得厉害,才意识到问题不对,带她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隐晦地和赵海峰说:“去肿瘤医院再看看。”
 
赵海峰母亲得的是肝癌,发现时已经出现转移。
 
我俩道别时,我问他之后咋办,他摇了摇头,说走一步算一步。
 
后来有一次,我碰到他,问他那个卖假美元的上线找到没有?他苦笑着说:“上哪里找去,我总不能报警吧?就算抓到那人,追回200万也算是赃款,是要没收的。非法买卖35万美元属于数额巨大买卖双方都处理,恐怕要判刑的,我只能打落牙往肚子咽。”
 
傻子都知道,想挽回损失,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超级美元”去骗下一个人。
 
赵海涛虽然是个有底线的人,却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但这“切汇”一旦玩起来,就没法收手了,而且很难不被逮到,轻则挨顿暴打,重则就凭这么大的金额,坐牢是没跑的。
 
从确诊到去世,不到三个月,赵海峰母亲就没了。
 
殡仪馆举行完追悼会,赵海峰一个人走到了跟母亲生前散步的公园。
 
为了断绝自己那些邪恶的念想,一把火烧掉了那30万元的超级美元。
 
后 记

母亲去世后,赵海峰决定金盆洗手,彻底放弃美元黑市黄牛的营生。
 
2008年底,我离开新城支行营业室,和赵海涛再没见过面。
 
我听师父说,赵海峰果然没再做黑市美元的营生,他找了个房地产经纪人的工作。对他来说早早金盆洗手是件好事。

2009年之后的十年,是本市房价快速攀升的黄金时期,那些年带购房者看二手房都要给经纪人二三十元的小费,看处房子就快赶上赵海峰换大几百美元的收入了。按赵海峰外向、善结交人的性格估计能干得不错。我相信他还能再挣到大钱。


作者:北落师门,银行职员
编辑: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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