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旅行的意义

源济

小事 · 旅行的意义

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作者 / 戈玄白今天要做题

1.

作为一个上世纪孑遗的文艺女青年，我妈特别喜欢“旅行”这个词。虽然由于条件有限，她所谓的“旅行”，大多只是跟团游而已……

我爸刚好相反，假期他更愿意呆在家里。但是只要我妈想去哪里玩，他就一定会陪她去。

1997 年的秋天，那时我妈已经怀了我，她挺着一个大肚子，买了两张火车票，三个人到了北京。

我们仨都是第一次来北京，都很兴奋。后来我妈和我说，当时刚下火车，她激动地想作首诗纪念一下，我忽然在她肚子里踢了一脚，不但打断了她的构思，还把她给踢吐了。

吐完了，抬起头来，两个人便看见了人山人海。

在刚从小镇走出来的我爸妈眼里，北京给他们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既非首善之地的气韵，也不是繁华壮观的景象，而是人多。

从天安门广场到八达岭长城，每一个地方都挤挤挨挨、满坑满谷，入目所及，全是人头攒动。

后来我妈喜欢向我提起这样一个场景：

在巍峨高耸的八达岭长城上，我爸搀扶着我妈，两个人逆着人流艰难前行。

在这一幕发生的前一天，他们俩还好好地在吃吃喝喝。但我妈说，难得来北京，不爬长城实在可惜，就拉着我爸去了八达岭。

不料刚上长城没多久，她就开始肚子疼了。

我妈说，我爸当时急得脸都青了，偏偏我妈又是孕妇，不敢抱也不敢背，只得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在那片汹涌澎湃不断涌来的人潮里，我爸走在前边，用肩膀分开一条狭窄的道路。

他一边喊着“这里有孕妇，请让让”，脸上淌着汗，喉咙都嘶哑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妈，像护送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把她带下了长城。

我妈讲得眉飞色舞，我听得心惊胆战。

我问她：后来呢？你没流产吧？

我妈用一种看智障的表情望了我一眼，说：我也怀疑，是不是把你的脑子给流掉了。

我：……这种事情就不要瞎怀疑了。

我又问她，那你们的旅行岂不是很不愉快？

我妈的脸……竟然红了！竟然红了！

她的眼睛里忽然绽放了奇妙的神采，用少女般嗫嚅的声音说：

也没有啦，我还蛮怀念的，那时候你爸多温柔啊。

看着忽然娇羞的我妈，我想，一场有意义的旅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它得有这样那样的要求——

一个与众不同的目的地，一份万无一失的攻略，一切都如期发生的顺遂。

可是，说不定……等你真的去旅行了才会发现，即使上面那些都没有，也不要紧的。

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

旅行就会变得有意义。

2.

后来，我出生了。虽说我妈既要工作，又要照顾我，整个人忙得连轴转，却也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生活。

我妈实在是一个兴趣很广泛的人，她加了县里的作协、诗协、乒乓球协会......不过比起写文章、写诗、打乒乓球，这群中年人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组团出去旅游上。

当然，他们更愿意称自己是在“旅行”。

这群逐渐老去的文艺中年啊，他们在年轻的时候就和长辈们不对付，人到中年了，又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当同龄人如饥渴的饿狼般占领每一片空地，掏出傻大黑粗的低音炮，放着农业重金属风的歌曲，整齐划一地开始跳广场舞时，他们还在费劲巴拉地追求一点点文艺气息……当然，要用尽可能少的钱。

毕竟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诗和远方只能偶尔想想，他们早已被囿于爱与厨房。

在通过换班、攒假，好不容易才凑出的长假里，和一群熟稔多年的老友，从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暂时逃离。

他们总是戴着样式老土的小黄帽，领头的人举个旗子，报最廉价的旅游团，在颠簸的旅途后，到人潮最凶残的景区走马观花，和拼命想拽你进店的野鸡导游斗智斗勇，时间一到，就马不停蹄地奔回无聊的日常里。

我当时才上小学，一度无法理解这样的“旅行”有什么乐趣可言，只觉累得慌。

但我妈妈乐此不疲。她每年去几次不同的地方，并且喜欢把我也捎上，直到我上了中学，学习太忙而没有时间出去玩为止。

我还记得那些遥远的夏日，在旅行社的巴士上，一群七零后大叔大妈们悠然自得地打发漫长的时光。

他们总是哼唱着他们年轻时最浪漫的歌曲，为眼前的相聚写下一首又一首小诗。当他们旅行结束，回到家里，又会从繁杂吵闹的回忆里提取出稀少而璀璨的部分，把它们写成几千上万字的游记。

这些诗注定不会流传，文章也只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可是这又如何呢？至少每一场旅行，他们都过得很开心。

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这段短暂的时光对他们来说，大概就如同犁地农人放下了犁耙，用帕巾擦汗；挑担脚夫卸下担子，在山道上缓缓喘息。

让我们能在忙碌的生活里歇歇脚，或许也是一场旅行的意义。

3.

旅行这个词，说起来好像很高大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有些人的认知里，仿佛只有去西藏洗涤一下灵魂，到欧美追逐一下摩登，如此才算“旅行”。而那些大众的景点，廉价的旅团，至多不过是“旅游”。

但我就是喜欢这样“旅游”式的“旅行”啊，它们的意义也很简单，

那就是：

当那辆满载文艺中年的巴士穿过融融的黄昏，就连油腻的红尘忽然也变得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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