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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食] 一碗只在贵阳吃得到的“湖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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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6 09: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碗只在贵阳吃得到的“湖南面”

 张从志 三联美食 2023-02-16 07:00 Posted on 北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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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面的汤应该是用骨头熬的,够鲜,用的面条大约韭菜叶宽,口感顺滑,盖的臊子里有猪肉和鸡肉丁,还放了香菇丁,最后再撒上一把葱花。吃上这么一大碗,浑身顿时有了暖意。


作者 / 张从志

摄影 / 于楚众


油榨街上的湖南人

王记湖南面是贵阳一个美食爱好者推荐给我的,他去吃过,觉得好,还说那里的老板娘很漂亮,人称“潘姐”,她有个爱喝酒的老公,姓王,店就在油榨街上,跟出租车师傅说一声就到了。


油榨街,在贵阳市南明区,街道不长,历史很长。古代贵阳只有一片狭小的老城时,油榨街在城南,是交通要道,马帮常常取道此地来往于西南,官府于是派人修建驿道和关口,派兵把守。到清初,街上饭馆林立,一些商人看准时机,开设榨油房,油榨街因此得名。后来,赚了钱的富商和乡绅在街上争相立牌坊,一共立了20多座,浩浩荡荡排开而去,油榨街又得名“牌坊街”。


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今天的油榨街既没有牌坊,也不见榨油坊,看起来只是一条普通的老城街道。王记湖南面在一条小巷子里,离主街有百十来米,看起来也极寻常。和南方很多专营早餐的粉面馆一样,“王记”把厨房设在门口,点餐、收钱、出餐都在这里完成,公开透明,流程也快,不让客人久等。


要找到潘姐并不难,档口里一共站了两人,一位负责煮面,一位掌勺,同时兼收银。后面这位打扮得干干净净,妆容素雅,想必就是潘姐了。一问,果然没错。


12月的贵阳,气温降得快,从穿短袖到羽绒服,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冰冷透骨,不论你在屋内还是屋外,都躲不掉。我们去的时候已是中午,面馆早上七八点是用餐高峰,这会儿人不多。花12块,点了一碗湖南面。汤应该是用骨头熬的,够鲜,用的面条大约韭菜叶宽,口感顺滑,盖的臊子里有猪肉和鸡肉丁,还放了香菇丁,最后再撒上一把葱花。吃上这么一大碗,浑身顿时有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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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风味原产地·贵阳》


潘姐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本名潘虹梅,家是湖南怀化的。1993年,19岁的她第一次来贵阳,到了油榨街。那个年代,湖南人到贵阳的很多。街面上,擦皮鞋的是邵东的,开眼镜店的是邵阳的,搞复印打印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娄底人。她的姐姐比她先到一步,在贵阳钢铁厂当吊车司机,第一个月工资拿了158元。


贵阳钢铁厂,当地人叫“贵钢”,厂区就在油榨街。它是贵州首个钢铁联合企业,1958年在油榨街建成,打破了贵州不产钢的历史。此后贵州又成为“三线建设”重镇,贵钢规模持续膨胀,大大小小的配套工厂和工人家属区、生活娱乐设施在这里落地,使得油榨街一跃成为贵阳最繁华的街道,生活在这里的贵钢人享有全城人都羡慕的福利待遇。


潘姐没能进钢铁厂,她在餐厅、服装店都打过工。那时候,允许个体户经营,很多下岗的工人另谋出路,贵阳的街面上就开出了各种各样的粉面馆,其中就有不少湖南面馆。身为湖南人,当然禁不住好奇,要进去吃一吃,但潘姐一尝,发现这面完全不是湖南口味,汤是鲜的,臊子卤过,还带点甜味,一点也不辣,桌上放的辣椒闻着像是烤糊了,也是不辣的。她觉得真奇怪。


湖南面到底是怎么来的?据说在抗战时期,大批湖南人逃难到贵阳,吃不惯当地的粉面,就结合湖南和贵州的口味发明出了湖南面,所以出了贵阳就吃不到。有些不知情者,出差到湖南,想吃碗湖南面,满街去寻,没见着,回贵阳来还被当成笑话讲。


到贵阳10年后,潘姐嫁给老王,开了一家湖南面馆。老王,全名叫王超林,是贵阳的二代移民,父亲是福建人,母亲是湖南人,都是抗战时逃过来的。刚认识时,老王还在油榨街卖酸辣烫,雇了五六个人,生意做得红火。酸辣烫是贵阳当地的小吃,跟麻辣烫差不多,三五个人围着一个小火锅,酸汤锅底,自己加一些烫菜,一顿不过二三十元。大约是在2002年,潘虹梅和姐姐带朋友来旁边的诊所打针,被老王一眼相中,托人去介绍。潘姐知道他一个人经营这家小店,开了五六年,做事认真,能吃苦,是过日子的人。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那家酸辣烫就在如今王记湖南面馆的位置,当时楼房还属于贵钢电影院,店就开在电影院门口,对面是贵钢招待所,沿巷子往上走,有附属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王超林选位置有眼光,很快就在这条街上扎稳脚跟。不过,也是那一年,他们接到了电影院要拆迁的通知。于是,他们关了酸辣烫,去箭道街开了一家面馆,专门卖湖南面。此后是城市剧烈变动的年代,在箭道街开了半年,又是拆迁、关门;他们再搬到安云路上,开了几年,还是拆迁,关门。2005年,在贵钢电影院的旧址上,一栋新的大楼盖起来,老王和潘姐就带着“王记湖南面”回到了这里。


王老板,“有点匪气”

王超林今年58岁,留光头,喜欢穿一件白色的厨师服。他每天5点起床,5点半左右到店里,他主要的职责是炒臊子。这也是湖南面的灵魂。店里雇了四个工人,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他们先要把新鲜的鸡肉卤一遍,然后切成丁,加上切好的瘦肉丁,一起放进门口的大铁锅里炒,炒出香味后加水,再加酱油、白糖、香料包、甜酒酿,最后倒进香菇丁,煮上一个多小时,一大锅臊子就做好了,够小店用上一整天。


早上6点45分左右,店里迎来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他进门先跟王超林递了个眼神,然后点了碗湖南面。来人姓袁,50多岁,也是开餐馆的,店不大,开在警察学校旁边,平时来吃的学生多,疫情这几年,客人少了三分之二,小店勉强支撑。袁老板每天5点起床去采购,买好菜后,就拐到巷子里来吃碗面。他经常是店里的第一个客人,一来二去,和老王就相熟起来。他说贵阳的湖南面很多,各家都不一样,他喜欢王记这种汤底清淡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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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经常有在附近上学的小学生来吃早餐


贵阳是出了名的“粉面王国”,光羊肉粉就有好几种,江湖上有“四大门派”之说,指的是兴义、遵义、水城(六盘水)和金沙这四个地方的羊肉粉,各有千秋;此外,牛肉粉、素粉、肠旺面在贵阳也有各自的拥趸。湖南面看着低调朴实,并不豪华惊艳,却在贵阳的街头也赢得了一席之地。


面好了。袁老板端过来,往面里放了一勺糊辣椒,再来一小碟泡菜,里面是洋葱丝和包菜。这是王超林的小发明,模仿的是贵阳的一道凉菜水豆豉拌大葱,他将洋葱切丝,加入料酒、油盐酱醋,拌上水豆豉,泡上几个小时,出酸味后,用来搭配湖南面,很能解腻。袁老板吃面速度极快,几分钟就只剩一碗汤了。他大喝几口,抹抹嘴,再从怀里掏出烟盒,给王超林递一根。抽完后,起身离去。


吃湖南面,据说还有种讲究的吃法:面来了,先什么都不加,喝几口汤,尝其鲜味;然后再吃面,可以放点醋,加些泡菜;面吃到一半,取来桌上的糊辣椒,洒上一勺两勺,轻轻一拌,碗里的面又是另一个味道。糊辣椒是贵州的粉面馆都缺不了的调料,做法很简单,就是把干辣椒用火烘烤,然后碾成细面,也可以再加点其他佐料调味,各家配方都不一样。糊辣椒有一股浓浓的焦香味,跟折耳根一样,本地人爱得很,外地人却可能吃不惯,觉得有股糊味。


老王的面馆每天营业到下午4点,但早上那阵忙过后,他可能已经醉醺醺躲到墙角了。老贵阳人冬天有喝早酒的习惯,爱酒如命的老王自然体贴同好,他在店里放了一桶自己泡制的酒,度数看着不低,很廉价,自己用塑料杯接,3块钱一杯。去接酒喝的,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老贵阳,包括老王自己。


王超林爱喝酒,用潘姐的话是“嗜酒如命”,两人为此吵吵闹闹了很多年。“也没用,一家人,该包容还得包容,不然日子没法过。两个人最起码有一点,劲是往一处使的,目标是一致的,就可以了。”潘虹梅说,老王虽然喝酒,但该他干的活从不耽误。


潘姐认为,老王爱喝酒的习惯,一定是当年在贵阳酒厂留下来的。那是1986年,贵阳的各大国营厂招技校生,王超林报名考进了贵阳酒厂,在厂办的技校里读了一年,学的是调酒师,毕业后分配到酒厂的仓库做保管员,“每天跟酒打交道,同学找他去也是喝酒”。但老王说,自己的饮酒史比这早多了。


王超林出生在1964年,在家排行老九,父亲原本是个工厂主,民国时期就从福建到贵阳投资办了一家肥皂厂,解放以后,国家搞公私合营,肥皂厂收归国有,被并进了一家化工厂,王家的几兄妹也被安排到化工厂上班。1981年,17岁的王超林高中毕业后进了肥皂厂,一个月拿30块工资,上了几个月班,他觉得没意思,跑了出来。他从小爱吃爱喝,就跟着一位厨师当学徒,人家结婚办席请他们过去,“我就去打下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那时候,王超林已经抽烟喝酒样样精通了。


王超林没上过正经的厨师学校,也没进酒楼饭店当过学徒,他后来那些五花八门的手艺,都是这样的野路子学来的。他说自己年轻时就有一股小聪明和机灵劲儿,不管是在工厂里还是在社会上,学东西都快,后来闯荡江湖,凭的都是这点本事。


在贵阳的河滨公园附近,王超林摆摊卖过烤羊肉串,六毛八一斤购进羊肉,卖5分钱一串,一天能赚10块钱。那时他在厂里一个月才拿30块,索性就不干了。他还在蟠桃宫附近卖过羊肉粉,也是摆摊儿,这回取了个名,叫“九九羊肉粉”,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九,每天能卖50块,净赚20块。每天收摊后,王超林就拿20块钱出来,放到家里的柜子下面,其他的拿去花掉。后来贵州的羊肉要外销,王超林不好进到货,就收了摊子。80年代的时候,大家流行听录音机,王超林又跑到福建去贩过磁带,一趟赚了上千块,变成三块表带回贵阳,钱花完了,表后来也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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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记湖南面的老板王超林


潘姐认识老王没多久,就觉得他身上“有点匪气”,但他却很爱做饭,不只是当生意做,自己在家也做。结婚20年以来,潘姐在家几乎从不下厨。“他还喜欢尝试各种新的菜,比如我们去哪个酒店吃了什么新的菜,只要他吃过,他回来就能做得出来。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王超林则说,潘姐做饭实在太难吃了,他和女儿都不吃。


小面馆,流水席

王超林最早做湖南面是在盐务街,那时候他开了一家炒菜馆,叫“晓不得餐厅”,早餐卖湖南面,中午和晚上炒菜,都是他自己当厨师。餐厅的名字是他和一个四川朋友商量来的,因为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就叫“晓不得”。开了三年,生意照样很好,房东却把门店提前收回去,还把老王的店员也挖过去,自己在那儿开了一家餐馆,没几年就垮了。“做生意咩,靠别个是靠不住的。”老王拉长调子,悠悠地说道。


盐务街的店被收走后,王超林才来到油榨街,开了那家酸辣烫,认识了潘姐。做酸辣烫不用自己当厨师,其实挺轻松,但有些顾客喜欢把签子偷偷带走,所以后来王超林干脆不做了。


“开面馆要简单一点,只要你把质量抓好,把原材料和服务态度搞好,就没问题。而且在贵阳早餐也好做一点,不像生活节奏比较快的城市,比如北上广,他们没时间坐下来安安心心吃碗面。我们这边还有的客人,早上先去单位打个卡,再慢悠悠出来吃碗面。”潘虹梅说,小面馆就像吃流水席,客人来了,顶多坐半个小时,吃完一抹嘴,走人,换座率很高。


“王记”在油榨街开张后的17年里,没有遇过大风大浪,要说有,贵钢的搬迁可能算是有些影响。在潘虹梅印象中,贵钢是在2009年开始搬迁的,持续了好几年时间,那几年,面馆里的客流明显下降。“当年贵钢的效益好,我们早上一开门,八九点左右,从厂里下夜班的人就成群结队出来,不一会儿就把馆子坐满了。工友们吃碗面,有的还要喝点小酒,然后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潘虹梅说,自从贵钢搬走以后,就再没有这种兴旺的场面,只是他们在这里做的时间久了,有很多老客人,也不想再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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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多的面馆,店员正在卤制鸡蛋


2016年,贵钢老厂整体搬迁到了几十公里以外的修文县,很多人跟着厂子一起走了,油榨街变得冷清了许多。现在来“王记”吃面的客人,钢厂的老居民已经不占多数,反而是周边甚至离得很远的地方的人来得多。“现在周边小区还是以贵钢以前的老宿舍为主,这些居民的收入,说实话,在贵阳已经属于比较低的了。我们一碗面最便宜也要12块钱,有这12块,他们买回家可以给全家人做一顿早餐。”


这几年的疫情,对贵阳的冲击本来不算大,直到今年8、9月,奥密克戎毒株传进来,然后迅速蔓延,打了贵阳人一个措手不及。那几个月,所有店铺全部关停,“王记”也停了近两个月。对老王和潘姐这样的小生意人来说,这么多年下来,多少有点处变不惊的能力,再大的困难来了,大不了歇业,等它过去,再收拾收拾,开门迎客。不过老王发现,“解封”以后,来店的老顾客还是少了。他估计了一下,这几个月客流下滑了差不多50%。以前他们店一天最多能卖七八千元,现在只有三四千,店里的工人工资加上房租水电,收支才勉强打平。


潘姐现在的心思还要放一部分到女儿身上。他们的女儿在一中读书,明年高考,潘姐在学校附近陪读,每天要把女儿送去学校才能来店里。她觉得,“开早餐店最大的一点不好,就是没有自己的周末和节假日,每天都得开门,周末比平时还要更忙,陪伴女儿的时间就少了”。不过,每天出现在窗口时,潘姐还是尽力带着笑容,爱跟客人聊两句。她说,来店里吃面的,95%以上都是老顾客,有很多人吃了10年以上,从小学吃到大学毕业,吃的其实是一个人情。“我们要保证从我们手上出去的每一碗面都要让客人吃得舒舒服服服,保证质量和味道,也要保证我们的服务态度。”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3年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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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本文作:张从志
  本文摄影:于楚众
     微信编辑:孙孙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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