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0年的一天，正在沙丘巡游的秦始皇车队中大秦左丞相的住处气氛诡异——此刻的李斯紧张得无以复加，因为他面前正坐着一个人，一个第一次让他感到颤栗的人。这个人正是大秦的中车府令，也是深受秦始皇信任的人物之一——赵高。而李斯之所以感到紧张，是因为赵高正在跟他说一件大事，一件足以改变大秦帝国命运的大事，而且是一件一旦处理不好就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大事，这件大事就是四个字：篡改遗诏。
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李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选择了跟赵高同流合污。赵高（左）与李斯（右）。来源/电视剧《楚汉传奇》截图这件事情对当时以及后世都造成了巨大影响，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们都将此事列为政治必修课之一。而事件的两位当事人赵高和李斯，也因此事彻底决裂，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不仅将大秦最后的力量耗费在内讧上，其各自悲惨的结局也令后人唏嘘不已。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赵高与李斯的矛盾持续升级，在最后的危难时刻还在内耗呢？要解答这一问题，就必须考虑一个关键信息，即李斯和赵高的出身。据《史记》所述，李斯乃楚国上蔡人，赵高则为赵国宗族远支。可以说，他们二人都非秦人，反而分别来自秦国的两大敌国。历史上这样的“客卿”和“外姓”，想要在所在国混下去，往往都是要抱上所在国内一方势力的大腿。只有洞悉了这一点，才能理解李斯和赵高在行事上的深层动机。在秦始皇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获得了秦始皇的赏识。比如李斯靠着一封千古留名的《谏逐客书》，成为秦始皇面前的红人。而赵高则是凭借自身出众的文采和对律法的精通，成功吸引了秦始皇的注意，甚至还让他教导少子胡亥判案断狱。这两位人才在秦始皇在世时皆为其心腹，然而，若秦始皇离世，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秦始皇画像。来源/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编《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赵高在得到秦始皇遗诏时，第一时间找的是胡亥，原因也很简单，胡亥是他一直服侍的对象，他只能支持胡亥。然后赵高就用恐吓式的语言对胡亥说，现在皇上驾崩了，遗诏里面写明了准备传位给长子扶苏。如果扶苏当了皇帝，那还有你胡亥的立足之地吗？胡亥被吓到了，随即表示愿意听赵高的话。赵高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直奔李斯住处去争取李斯的支持，因为他明白，此时秦帝国左丞相支持与否将会决定一切。等一见面，赵高就直说：陛下驾崩一事，现在只有你我两位随行的臣子知晓，现如今，陛下留给公子扶苏的诏书及符玺在我这里，立谁为储君，都是咱俩可以决定的事。但是李斯却在此时犹豫了，因为跟赵高不同的是，李斯的子女均与秦始皇的后裔联姻，其家族利益早已经跟秦皇室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了，所以他在听到赵高的计划后直接脱口而出：“君侯才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一提到蒙恬，李斯顿时沉默了。因为李斯明白，蒙恬是扶苏一派的最大干将，一旦扶苏上台，那么蒙恬大概率会取代自己，这让李斯陷入了惶恐当中。对李斯来说，数十年来苦心经营才得来的左丞相位子，他实在是不愿意就这样交出去，于是最后，李斯同意了赵高的计划。然而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李斯还是赵高都不可能停下来了。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便已注定，彼此的合作只是暂时的，最终的结局必然是置对方于死地。究其原因，无非是李斯和赵高皆贪恋权力，绝不肯轻易与他人分享。秦始皇在世时，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形势已然不同。在这场权力与阴谋的较量中，没有妥协的余地，必有一方会败亡。李斯和赵高在同流合污后，首当其冲要铲除的就是扶苏和蒙恬，因为这两人对他们的威胁最大。于是，他们假借秦始皇的遗诏，勒令扶苏和蒙恬自尽。然而，他们未曾料到，扶苏和蒙恬之死，将会给看似无坚不摧的大秦帝国带来巨大的影响。公元前 209 年，就在扶苏和蒙恬被赐死后不久，大泽乡就爆发了由陈胜吴广领导的起义。他们谎称自己是扶苏和项燕，借助这两位名人的威望不断扩充实力，向秦军发起猛攻。这次起义大大超出了李斯和赵高的预料，谁能想到，有时死人竟比活人更有用。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来源/《中国简史》，天津师范学院历史系《中国简史》编写组编，人民教育出版社, 1980年
起义后，义军首先攻下了蕲县，而后兵分两路分别向东西两面进军：陈胜吴广命令符离人葛婴率兵攻打蕲县以东；陈胜吴广则率主力西进，先后攻占了铚、酂、苦等地。一路上苦秦已久的百姓纷纷加入义军，等到陈县附近时，义军已经有兵车六七百乘，骑兵千余，步卒数万人。随后起义军在陈建立了“张楚”政权，陈胜被推举为王。而且，当时并非只有陈胜吴广在孤军奋战。彼时，秦朝覆灭六国不久，各地仍潜藏着强大的反秦力量。大泽乡起义爆发后，迅速掀起了一场席卷天下的东方六国复国浪潮。各地原六国的贵族皇族纷纷加入起义行列，这股力量令整个秦帝国都为之震惊。
陈胜吴广起义示意图。来源/《上下五千年》 第1卷 中华卷，冯国超主编出版发行，光明日报出版社 , 2002年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李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吴广率领的西征军在进攻荥阳时，遭遇了由三川郡郡守、李斯之子李由率领的秦军的顽强抵抗。在李由的指挥下，吴广的军队在荥阳城下举步维艰，只好派遣周文率军绕行，直逼函谷关。在巨大的威胁下，秦二世胡亥赦免了骊山刑徒和人奴产子，将他们交由少府章邯统率，这支秦军在章邯的指挥下，连战连胜，击溃了周文的部队，如摧枯拉朽般摧毁了张楚政权。与此同时，陈胜也被部下杀害。然而，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秦朝朝廷内部却发生了变故。早在大泽乡起义之时，李斯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尽管在朝堂上，他依然身居高位，但百官看他的眼神已经有所改变。毕竟，秦始皇驾崩后短短数月，东方六国故地便战火纷飞，作为左丞相的李斯难辞其咎，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因此大大减弱。更重要的是，胡亥即位后，秦始皇的众多儿女中，只有性格懦弱且与胡亥关系较好的将闾等人还活着，其他人都惨遭杀害。而李斯的冷眼旁观让朝野上下大为震惊，毕竟就连他与宗室联姻的子女一同遭难，他都无动于衷。
秦末农民战争形势。来源/《上下五千年》 第1卷 中华卷，冯国超主编出版发行，光明日报出版社 , 2002年那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大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胡亥在做什么呢？答案是，他正忙着吃喝享乐。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也很简单，胡亥本来就没有做储君的准备，他是被赵高李斯临时推出来的政治傀儡，对治国完全是外行。正因如此，没多少亲信的胡亥对赵高言听计从。而作为中车府令的赵高掌握着一切政令收发的大权，相当于控制了胡亥的耳目，这是赵高最大的政治优势。而李斯虽然还是左丞相，但他对秦二世胡亥的影响几乎为零，这使他在与赵高的政治斗争中一开始就处于下风。不过，李斯毕竟是政治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手，他意识到这场大起义有可能关系到秦帝国的生死存亡。尤其当周文的部队攻入关中，威胁到首都时，秦帝国朝野上下为之震惊，李斯也采取了行动。但李斯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试图拯救秦帝国的努力，激化了他和赵高的矛盾。
深思熟虑后，李斯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一同向胡亥上书，痛陈当时各种利害关系，表示当务之急是宽刑减徭，并期望年轻的皇帝能以古代圣王尧和禹为榜样，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在危机之后重振帝国，使江山永固。然而，他们的上书却遭到胡亥的直接驳斥。显然，对于不谙国事且被赵高蛊惑的胡亥来说，这些老家伙的上书简直是给自己寻欢作乐的行为添堵。李斯首次上书失败后，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宠，于是赶紧再次上书，在这篇被称为《奏请二世行督责书》的上书里，李斯极尽所能地拍马屁，哄得胡亥十分开心，君臣关系也得到了缓和。值得一提的是，这份上书的时间是在张楚政权的军队被击溃之后，此时各地的起义也受到了沉重打击，形势已经有所缓和，显然没有必要再把君臣关系搞僵。但李斯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举动导致了他与赵高之间矛盾的激化，赵高开始意识到，扳倒李斯才是当务之急。因为形势缓和后，胡亥开始重视李斯的意见，这才是让赵高心慌的原因。就在这时，秦帝国出现了新的危机，六国故地的起义之火再次燃起，这给了赵高一个绝佳的机会。
陈胜吴广起义被镇压之际，山东六国的复国起义也遭到打击。秦二世二年四月，齐、魏遭到秦军沉重打击，其他各路起义军也损失惨重，秦帝国一度出现了形势好转的迹象。既然形势好转，那么就该对一些人算算账了。比如，防守三川郡的李由，为何反贼能从他的防区直逼首都？显然这个问责是赵高撺掇胡亥搞出来的，目的就是冲着李斯一派去的，而且也夹杂着胡亥的个人感情。在与李斯缓和关系后，李斯便希望和以前见秦始皇一样能够直面胡亥进行沟通，但显然李斯低估了赵高的无耻。由于胡亥听信了赵高的话，他整日在宫中纵情享乐，几乎所有事情都由赵高传达和决断，这给了赵高可乘之机。于是，赵高特意在胡亥玩乐时安排李斯等人觐见，这自然引起了胡亥的极大不满。在多次被打扰后，胡亥终于不耐烦了。他抱怨道：“我闲暇时丞相不来，我一和爱妃们亲热他就来，难道他以扫我的兴为乐吗？”此时，赵高抓住机会，向胡亥进谗言：“沙丘之谋，丞相也曾参与其中。如今陛下已然称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无法再提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裂土封王。有些事情陛下没有问臣，臣也不敢说。丞相的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而楚地的贼寇陈胜等人都是丞相老家邻县的人。所以楚地的贼寇才敢如此嚣张跋扈。当他们经过三川郡时，郡守李由只是据城自守，并不愿出兵攻击。我还听说他与贼寇有书信往来，但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臣不敢告知陛下。现在丞相在外执掌朝政，其权势甚至超过了陛下。”向来信任赵高的胡亥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起了杀掉李斯的念头，但又担心事实不确凿，便派人去查证三川郡守李由与贼寇相互勾结的事情。秦国铜鼻钮“工师之印”。来源/故宫博物院
得知了胡亥调查自己的消息后，李斯立刻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当时胡亥正在甘泉宫观看摔跤和滑稽戏表演，按照规矩李斯不能觐见。可情急之下的李斯上书揭发赵高，直接说：
“赵高效仿齐国田常、宋国子罕，企图作乱，如今又窃取陛下您的威望，其志向如同韩玘担任韩安的宰相时一般阴险。陛下要是不早打算，我担心赵高他迟早会发动叛乱啊。”
结果正在兴头上的胡亥一听就不痛快了，反问说：
“赵高这人我知道，他品行廉洁一心向善，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因忠心耿耿才被提拔，因讲信义才保住禄位，我觉得他是个贤才，而你又凭什么怀疑他呢？”
对此李斯说：
“事实并非如此。赵高从前是个卑贱的人，而且不懂道理，贪得无厌，求利不止。现在他的地位权势仅次于陛下，但他追求地位和权势的欲望却没有止境，所以我说他是很危险的人物。”但是此时胡亥显然更信任赵高，于是干脆把李斯这些话都告诉了赵高。赵高一听立刻表示：“丞相所忧虑的只有我赵高，我死之后，丞相就可以干田常所干的那些事了。”话已至此，胡亥表示，那就把李斯交给你这郎中令查办吧！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李斯等人被冠以谋反罪名投入大狱，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直接自尽。《史记·李斯列传》中记载：“赵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意思是赵高对李斯施以酷刑，笞打上千次，李斯无法承受痛苦，只好被迫认罪。而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为李斯求情，其实原因也并不复杂。此时反秦起义再次声势浩大起来，上次李斯在任时未能抵挡住起义军对首都的威胁，许多人担心自己会因此受到牵连。这次恰好赶上李斯入狱，只能借他的人头来平息事端。李斯自己也没有想到赵高会如此心狠手辣，他还心存幻想，期望能够东山再起。他在狱中试图上书，极力陈述自己多年的功绩，表明自己绝对没有谋反之心。然而，赵高已经不会再给他机会了，很快李斯又一次被屈打成招，在认罪状上签字画押。而最终给李斯带来致命一击的，是三川郡失守，李由也被项梁所杀。待胡亥派遣的使者归来禀报后，赵高恰好借此良机捏造了李由谋反的罪状，最终给李斯定下了死罪。其实到此，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在李斯与赵高的争斗中，前线的局势产生了极大影响。当局势向好时，李斯的处境也会随之改善；而一旦情况危急，李斯就会被追究责任。而真正决定李斯命运的，是他儿子李由所镇守的三川郡的失陷。这一战略要地的失守，让李斯无论是在胡亥心中，还是在整个朝廷上，都必须为战败承担责任，而赵高只不过是在背后推了一把而已。
公元前 208 年，李斯与其次子一同被押至咸阳街市处以腰斩。行刑前，李斯回头对次子说：“我多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起去追捕狡兔，可如今又怎能实现呢！”在这场李斯与赵高的较量中，赵高大获全胜。其实，这场斗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李斯会失败，因为他一手打造的大秦帝国，是一个高度以君主为核心运作的帝国，一旦失去君主的支持，即使是李斯这样的能人也无计可施。而赵高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精准地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提前控制了秦二世胡亥，进而顺利地击败了李斯。实际上，在秦帝国的最后时刻，赵高并非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但他只能先除掉李斯。毕竟各路起义军何时会攻到首都难以预料，但李斯一旦有机会，必定会先除掉赵高。然而，就在李斯死后不到一年，赵高也命丧黄泉。这对冤家的相继离世，为大秦帝国的灭亡增添了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黑色幽默。*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3-15 09:55 PM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