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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闲时尚] 当中年人把整容当作生活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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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9 09: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中年人把整容当作生活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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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是人的面部皮肤所占全部皮肤的比例。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为这3%做医美。《2024年中国生活美容及轻医美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17年至2023年,中国轻医美市场用户规模不断增长,2023年用户规模达到2354万人,而2025年,预计医美行业消费者将超过3100万人。超声炮、黄金微针、水光针等医美手段也层出不穷。


快速增长的消费群体背后是难以隐藏的容貌焦虑。有年龄和衰老带来的,也有流行文化的层层影响。


我们真的了解医美吗?


郭子懿是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整形美容科的主治医生,在过去十年的从业经历中,他接触了上千名有医美诉求的患者和求美者,也做了上千次手术。他将自己工作十年的经历和感悟写成了一本书:《好好变美——整形美容医生手记》。书中,他记录了求美者真实的医美经历、内心焦虑。而他希望自己像摄像机一样,让更多人深入了解医美的真相,通过一个医生的视角去重新审视医美这件事。


在郭子懿看来,整容医生是一份与「美」直接打交道的职业,他们见证美的诞生、复制,但在标准化的美丽背后,个性化的特征也成了越发珍贵的存在。


让郭子懿印象深刻的是,他接诊的求美者,超过一半是35岁以上的女性,很多人的生活看似稳定,但深究内心世界,却似乎因为家庭、婚姻、孩子早早失去了根本的主体性。他敏锐地察觉到,人和医美之间有着很微妙的关系,医美或许是她们重拾自我的一种方式、一种出口。


今年10月,在这本书上市后不久,《人物》和郭子懿一起聊了聊医美。通话的那天晚上,他刚下班——每天,他都要接诊20多名求美者,光是打肉毒杆菌,一天就要接诊10多位。


郭子懿生长在医生家庭,父亲是中国第一代整形医生。在他和父亲的共同观察里,当代求美者的诉求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想要通过整形手术「改头换面」的人渐渐变少,更多年轻人将医美看作一种日常,细水长流。


郭子懿也越来越发现,医美诉求和行为背后,与求美者当下的生活态、心理状态息息相关,与其说这是一种纯粹的医疗行为,不如说它也与心理健康紧密联结,影响着求美者的日常生活。「身心的问题都解决好了,即使容貌没有那么完美,起码是和谐、健康的。」而这是「好好变美」真正的开始。


以下根据郭子懿的讲述和《好好变美》的内容整理而成——





文|莱克西
编辑|鱼鹰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供图




1


在临床中,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些疑问——什么人适合做医美?


医美的全称是医疗美容,是站在患者角度的概称,它可以包含注射整形、激光整形和美容整形等几种不同的医疗美容行为。


需要做医美的群体,首先有一些是先天性问题,比如上睑下垂,眼睛本身就睁不开,严重影响到感光能力和视力,这一部分属于疾病,是先天性因素或者后天损伤导致的,这一定要走进医疗机构。


另外一部分,我们称为求美者,他们身体是健康的,所有的医疗行为都是锦上添花。


第三种是有些人经历了感情创伤或者事业失败,对自己全盘否定,非常盲目地想找到救命稻草,所以走进医疗机构,想通过外在的改变去扭转所有事情。这是非常不理智的一种求美诉求。临床中,我通常会选择拒绝。


有一个案例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几年前,她失恋了,就想做截骨,她想把颧骨和下颌角磨小,让整个脸看起来小一点。截骨是整形科中最大的手术,而且,国内做截骨的技术不如韩国。我就推荐朋友去韩国找我师兄。


她想做截骨,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男朋友曾经说她脸大,她耿耿于怀,觉得是因为她脸太大、太丑,不好看,导致了分手。她跟男朋友感情特别深,分手的打击对她整个人生改变很大,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陷入焦虑、抑郁和自我否定。


但她咨询完回来之后,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师兄说,她对自己完全不了解,完全不知道想达到的效果是什么。我师兄发现了这个问题,直接就拒绝了。还给她看了一些电脑合成的她术后可能达到效果的照片,让她自己考虑和她现在有什么大的差别。她想了两天,觉得其实现在的自己还可以,她并没有那么讨厌现在这张脸,甚至不能接受P图效果里的自己,最后就放弃了手术。


而且我觉得,自从她跟我师兄谈完之后,好像某一个心结被解开了,整个人通畅很多。


算下来,这是我做整容医生的第十年。能感觉到,大家讨论医美的频率和对此的接受度越来越高。比如,现在大家对注射肉毒杆菌、玻尿酸的接受度其实是非常高的,我每天都打十几个人。我出了《好好变美》这本书之后,新书发布有一些宣传活动,我就想自己啥(医美项目)都不做也说不过去,就让一个同事给我的下巴打了玻尿酸——我们平常自己也会做医美项目的,只是很多时候真没时间做。


临床中我发现,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做医美的诉求很明确,她们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项目,要达到什么效果。


但是35到45岁的这部分群体有时候是模糊的,她们对医美的目的和想要取得的效果并不是十分清楚。她们想做医美,往往是被各种因素打击的结果,这和她们在社会中的处境有很强的关联。比如说有人被裁员了,可能觉得是自己容貌的问题。她们急于想改变现状,但不知道从何入手,医美好像是最简单的一种改变方式,是一种希望。她们还会做别的,疯狂上瑜伽课,疯狂学乐器,疯狂健身,这都是某种改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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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电影《大饿》



2

 

整容医生有很多美学标准,比如三庭五眼、七头身、九头身,我们做双眼皮手术,有各种曲线模型,这些都属于整形的美学标准框架。我个人认为的美,体态要均衡,整个身体要有活力,要有肌肉含量,体脂率不能太高。


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标准框架只是让你不丑,其实不叫美,想要变得很美其实是超脱于这种框架之外的,一定是有自己的内在特征。因为美是有灵性、有变化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时时刻刻是动态的,要掌握这种动态的美才是抵达真正的美。


静态时特别好看的脸,动起来不一定自然、和谐。为什么整形脸很容易被诟病,就是因为在静态的时候,不难看,但一动就不行了,所有的东西不和谐。这就是标准框架导致的不真实。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说韩星脸是一个模板,有一些人来门诊会指定说要整成谁谁谁的样子。说实话,美是有模板的,但超群绝伦的美是没有模板的,明星的脸其实通常就是这种超群绝伦的美,各有各的特点,而且通常不符合我们常规的美学模板。


如果有求诊者真的想整成某个明星的样子,我一定会问她,你觉得你跟她的差别在哪里?如果能把这些差别都说出来,那诉求大部分就是合理的,我们会尽力一点一点去改变。但是她如果一点都说不出来,只是凭空说我想做成这样,那我们会果断拒绝,因为她对自己和对明星的认知都不足,这会导致不管做成什么样,她对结果是不可能满意的。她只是对自己不满意,一定是有外在的事情造成了这个否定,外在的因素如果不消除,那一味解决容貌问题是本末倒置。

很多人追求的美,是被「观念上的美」裹挟、束缚的。


以前长辈所谓的那种圆润、饱满,是因为艰苦年代,需要人的脸比较胖一点,看起来有福气。但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又喜欢瓜子脸,又会受白幼瘦这种美学观念影响?因为我们从小看漫画、影视剧,好看的帅哥美女都是尖尖的瓜子脸,恨不得都变成锥子脸了。于是我们现在的审美就变成喜欢脸小、下巴尖。


流行文化始终在不断变化,影响着大众对美的感知。现在流行的「妈生鼻」又高又挺,求美者整完后满意度很高,但是可能5到10年之后,又觉得鼻子太高,要天然小翘鼻。原来,我们做的隆鼻假体叫「美直挺」,特别直观地体现了我们曾经对好看的隆鼻的认知——又美又直又挺。但是现在,「美直挺」已经不符合大众美学的流行定义了。如果一直追求流行,你就会发现永远追不上那些趋势,过几年就变了。


现在网络流行的美就是白幼瘦,大家的很多精力都放在抗衰上。也会有一些极端的求美者不接受衰老,会想做成网络上那种巨假的脸,我们固然有办法可以达到这种效果,但确实是不和谐、不自然的。


很早之前,我们会选择做拉皮,把脸的筋膜吊起来起到抗衰的作用,但脸绷绷的,像面具一样假。比如说做线雕,现在很少有人做了,也是埋几根线把脸吊起来,做表情也不自然,这就是太早抗衰的副作用。我会尽量用一些比较温和的方式抗衰,因为最终目的是让脸看起来自然、和谐、健康和稍微年轻一点,而不是那种追求极致的年轻,这是不现实的。衰老本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不接受也得接受,我们只是要找到一些方法让衰老的过程变缓慢。

所以作为医生,你是追求自己内心的认可,还是追求患者的认可?这是一个抉择,也是一个巨大的限制。


为什么我们会觉得有「网红脸」,觉得一些医美后的脸越来越趋同?一半可以归因于医美,还有一半要归因于现在P图软件中的AI算法,它让所有P完图的人长得都越来越像,皮肤不舒缓,没有皱纹,没有眼袋,大家就照着这一个模子去雕刻自己的脸,身上的特征一点都没了,当然就非常像了。


我原来追求各种流行的美,但我现在不想追随那些了,我需要不断跟求诊者沟通,让求诊者的脸做完手术之后呈现出最好状态。如果求诊者的求美理念跟我完全不符合,我就会直接拒绝,这样彼此都不会浪费时间。


在整形科看多了,说实话我也会审美疲劳。现在所谓美的人反而大同小异,丑的人却各有各的丑,甚至时间长了,我觉得丑是一种特点,当我看到一个丑得很特立独行的人,反倒觉得那是一种美。


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定义美丑其实很难,但是「有特征」在我现在的认知里,就是一种美。雀斑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曾经,很多人都不接受自己的脸上有雀斑,会直接打掉。而且,在临床中,雀斑治疗的效果非常好,一到两次的超皮秒激光或者光子嫩肤,效果就非常好。但现在好些患者,尤其是年轻的患者会觉得雀斑挺好看的,甚至有的人会把自己的脸P上一些雀斑。


那我就会开始重新审视美的定义,为什么要把雀斑定义为有问题、不好看呢?这些其实都是人为定义的。很多时候,人的某些特征被放到社交媒体里展示,被评价为不好看——但正因为这个特征,让一个人变得跟别人不同,这是难能可贵的,是区别于他人的美。

变美一定是有代价的。最简单的变美,是你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练肌肉,最少最少的代价,也是付出了时间成本。任何医美行为,都不能以损害自身健康为代价,只要损害了正常的健康,那就绝对不能做。医美是有度的,但因为每种治疗的频率和能量不同,很难一概而论。最简单的原则就是,每次的量要少,频率不要太高,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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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电影《整容日记》


 

3

 

我们在医院接触了非常多中年女性,她们婚后充满了各种焦虑,几乎失去自我。她们所有的生活重心都是小孩、家庭,只有在皮肤出现巨大问题,比如长了巨多痘,出了巨大的黄褐斑时,才会到公立医院寻求帮助。


这些表象背后,是她们的生活处在一种失控的状态。她当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聚焦点收缩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才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拥有自我生活的控制权,比评判自己美不美更重要。


有些求诊者,脸上看不到光,对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个人的兴趣荡然无存,所有的精力都是围绕老公、孩子、家庭,她们过来就说,哎呀,我黄褐斑很重,我要解决这个,但其实这背后不仅仅是黄褐斑的问题,甚至这是最轻微的问题。


我理解,选择走入医院,走入这些科室,对于很多女性来说,是为了摆脱生活所困而迈出的第一步。我通常需要准备一包纸巾,给求诊者哭用。


有一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求诊者,她老公常年在外地,她在家独自带三个娃。我们可以想象,她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小孩的,要接送他们上下学、要做饭、收拾家,没有帮手。生活里,几乎每一分钟她都安排得满满的,她责任心又很强,就很崩溃,完全没有自我了。她觉得自己老了特别多,整个状态特别差,就来医院找我,说想抗衰。她到医院的状态非常紧张、局促,一直在看手表,她觉得自己永远要赶着去做事情。


了解到这些之后,我觉得她的问题不是做一两次抗衰就能有效的,而是需要整个生活改变。在真的制定方案之前,我对她说,你对现在的生活完全没有热情,你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一点时间、没有任何一点兴趣,我说你甚至有点像个NPC,每天要执行任务的机器。她有10秒钟没说话,一直在沉思。我建议她有一些接娃的事情,可以找午托或者晚托,不用每天亲力亲为,这样她可以抽一点点时间关照下自己。


隔了一个多月,等她回来找我的时候,她说自己开始重新审视现在的生活。她开始健身,报了一个普拉提班,还会抽一点点时间去跑步,我觉得她状态好了非常多,整个人开始放松、舒展了。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改变,也是让她慢慢又找到自我。好像我们面对一个不爱读书的小孩,不是天天让他去补习,而是想想怎么让他开始对学习有热情。


我们说的这些注射、光电之类的医美,只是一种手段。脸上有一点皱纹又能怎么样呢?脸上有一点斑也不会怎么样。如果整个生活失控了才是最大问题。根本上,我们的目的,是让生活重新回归到自我掌控的状态。所以我觉得,有时候我多废话几句、多聊两句,效果可能比单纯做光电手术或者打肉毒杆菌要长久得多。


我们也发现,术前的预期、术后的满意度也和求美者的焦虑程度直接相关。有的求美者做手术之前会从头到脚地使劲夸你,一旦出了一点问题,又会从头到脚否定你,觉得你给做出来的样子,符合不了她内心的样子,马上就觉得这个手术失败了,会焦虑到,每天晚上都给你发超长的小作文,控诉你没给做好。


所以,当一个求美者自己的生活状态经历了改变,她对自己有一定掌控力之后,我才会继续治疗她的黄褐斑、皱纹、脂溢性皮炎,这些都是后面的东西。否则,贸然地给她做治疗,其实对她不负责。也只有这样,效果才可能是双方都满意的。


这位妈妈最后打了肉毒杆菌。可能原本的生活太苦、太焦虑,平时不说话的时候,她的口角是下垂的,不做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我就在她的口角肌处打了一点肉毒杆菌,她不做表情的时候会有一点微笑感。还打了除皱针,把鱼尾纹、川字纹稍微抚平一点,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就更好了一点,我相信,慢慢地改变就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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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性在整容医院接受面部注射图源视觉中国


 

4

 

我生长在一个医生家庭,爷爷是赤脚医生;我爸是1958年生人,他是新中国最早的一批整形医生;我妈是妇产科的。小时候我爸妈都太忙了,我都见不到他们。我从小最大的感受是「医生好忙」。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自己做饭,等他们回来吃。


我听我爸爸讲过,在1990年代初,我爸刚开始工作的那个时候,接受医美和整形的群体非富即贵,有一些人要求很高。我爸就特别谨小慎微。那个年代大家对于美的那种感受和认知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以手术为主,没什么光电、注射,做双眼皮、隆鼻的最多,而且都偷偷摸摸的。


现在,在医美领域,最热门的是轻医美。我的工作里,注射类的手术最多,包括注射肉毒杆菌、玻尿酸、胶原蛋白。其次就是做光电的,比如说光子嫩肤,超皮秒、超声炮这些微小的改善性项目。而像截骨、隆鼻这类的项目在减少。这背后也是大家的审美需求在变化。


为什么会选择做整容医生?其实是因为我的性格。我本科结束后就去医院实习,在各个科室轮转,我太容易共情了,别人有一点痛苦,我真的晚上回家睡不好,谁都想帮,这对我自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困扰。在那种频繁面对生离死别的科室,我经常好几天困在情绪里走不出来。最终,我想来想去,健康群体最多的科室可能就是整形美容科了。


这十年经历里,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是一位求美者:赵姐。


她是一个餐饮店老板,店面不小,生意火爆,在我们当地颇有名气。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字面意思上的「油光满面」,脸上的毛孔显得很大、很深,完全一副脂溢性皮炎面容。


脂溢性皮炎是一种常见的慢性皮炎,头皮、面部,尤其是面中部和面颊,有黄红色斑片或红血丝,并常常伴随油腻性鳞屑、结痂,以及不同程度的瘙痒。当时科室恰巧新进了一台射频治疗仪,其实就是各类「黄金微针」,原理是利用微针反复刺入皮肤,并通过射频发射能量,加热不同深度的组织。


因为需求强烈,各品牌都推出了类似产品,产品质量难免参差不齐。如果治疗强度过大或进针过浅,使放热集中在表皮层,就可能导致皮肤局部烧伤,严重的会出现色沉,甚至局部形成瘢痕。那时的我,无论是给患者施行激光、注射还是手术治疗,收到的反馈都不错,事业处于上升期,正处于盲目自信的阶段。我满心想帮助赵姐,希望一次就能有显著效果。


第一遍用黄金微针治疗,我问她疼痛是否剧烈,她轻轻说没事,还好。第二遍,我稍稍加大了能量,但总能量并没有达到仪器预设值的一半。那阵子我已经展开多种激光治疗,这让我有一种自信,发自内心地认为只要能量不超过仪器预设值的一半,应该都在非常安全的范围内。但第二遍一开始,我就感觉到她在强忍疼痛。我让她冰敷。她冰敷了二十分钟,默默流着泪水,脸有点儿肿。我一摸,皮肤仍然火热,于是又让她冰敷了十分钟再走。


当时我就有点儿忐忑,她脸部肿胀看起来比较严重,局部进针部位也有红肿。


我把事情经过报告给主任,同时征求我父亲的意见,他们也都有点儿担心,让我好好观察。


晚上,我正要发信息问候,她的信息先到了,是张照片。点开一看,肿胀严重。主任发回了判断:大概率会色素沉着,下颌缘几个部位有凹陷性瘢痕可能。


我请她第二天来科里看看。她下颌缘靠近下颌角部位有零星的皮肤损伤,第二遍治疗的微针进针处有明显红肿,还伴随一些组织液析出。我赶紧做了烫伤处理,用烧伤膏湿敷,薄涂生长因子。对于求美者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创伤,连续几周,我都觉得不安。


一是因为自责。毕竟我十分重视这个患者,她不光是求美者,更算得上是我敬重的朋友。我知道,最初的肿胀超过了四天,这预示着后期修复肯定会很漫长。而且第二遍治疗的那几个区域,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皮肤破损,每块大概有指甲盖那么大。这会不会形成瘢痕?我无法不去担忧。


二是因为疑惑。为何这种程度的治疗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损伤?这个仪器可以信任吗?是操作问题、仪器问题,还是如厂家所说,属于个体差异?甚至,三者都有?


紧接着,我们开始修复治疗。起初,女老板挺配合,慢慢地,个把月过去了,她焦虑起来。


她一遍遍发微信消息问我:会不会留疤?要怎么办?我每次都认真回复,然而这既无法安抚她的情绪,也无法说服我自己的内心。


事情过去两个月,她不再同我交流。这不难理解,我想她很可能已经从开始的郁闷、怀疑,转成了愤懑。为回避可能的冲突,主任叫我不要再联系她,后续治疗交给科室其他医生。相关的治疗方案我其实都知道,但我不敢联系她。


过了很久,我们找机会坐下来开诚布公聊了聊。赵姐说:「我不满意的地方是,小郭医生作为当事人,没有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不满意的地方是,每次治疗他都没有出现。哪怕只说一句真心诚意的『对不起』,我也会舒服许多,但是我没等到。」


她说:如果你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能勇于承担这个责任,你永远长不大,永远只能躲在别人背后。这句话点醒我了。


这件事发生后,让我整个人生和认知发生了转变——我要开始为所有的东西负责了,不仅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患者负责,要为同事或者下级医生负责,要为科室负责。任何治疗,都可能伴随一些副作用。这种风险可大可小,一般的副作用通常可逆,然而有些意外却很难挽回。我们医生能做的,也应该做的,是让患者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和意外。然而,当意外已经发生时,能否克服恐惧,选择面对,选择真诚,主动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也是对每个医生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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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懿在手术中


5

 

我刚开始跟着我爸见习观察的时候,一直觉得整形美容科是外科,会面对各种高难度手术,我对整形的认知也倾向于改头换面,觉得能通过一个复杂手术或者高超的技术把患者整个改变。好像他们原本对自己是不认可的,内心深处是自卑的,整容可以让他们从手术室出来之后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跟回炉重造了一样。这是我刚开始对整形的巨大误解。这种误解,很多普通大众也有。


现在的医美偏向于改善,就是我觉得我挺好的,但我这边稍微有一点不足,我想把这个不足调一调,我内心深处对自己是认可的,我只需要稍微改变一下就好。


我现在还发现,整形美容科不只是外科,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科室,它既是皮肤科,又是各种注射的科室,很多时候还是心理科。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有各种诉求的患者群体。而真正能改变患者、求美者的,还是自己内心和生活的改变,如果一个人整个生活状况或者心理条件太差,我们能做的就特别有限。

有很多求美者进来就问,医生,你看我哪里要改变?碰到这种问题就很头大,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哪里要改变。我们不知道你的背后有什么样的问题。你说她皮肤有问题,好,她皮肤问题改变了,她又有其他的问题,绕来绕去你发现她的状态还是很糟糕。如果我贸然给她做了手术,有可能反倒是害了她。那最重要的根源在哪里,我们要知道她最需要改变的根本是什么,你要知道那个影响她的内因到底是什么,解决掉这些才行。这就是我的认知改变。


公立医院的接诊量很大,一个上午二十个号,没办法很仔细地体察患者的心理状态。意识到这点后,我就觉得这是我临床工作中巨大的疏漏。为了能够打开患者们的心,走进他们的世界,我还特意考了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

很多求美者走进诊室,我第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焦虑来自什么。如果是出于内在渴求,这种人通常看起来是放松的,稳定的,眼中是有光的。但如果是因为外在打击,比如说别人的否定,她们的眼中基本是无光的,整个问诊过程,她很着急,需要你马上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急于追求结果,急于让别人肯定她的想法,她一直在找救命稻草,会给你投射无限期望。这种人通常整个状态是蜷缩的,她会抓一个小东西,经常揉来揉去,双手抓在一起,手指摩擦来摩擦去,有很多小动作。


所以后期我真的会很认真观察求美者的动机,她为什么要做这个手术?我一定要她告诉我一个切实的理由,如果是因为感情或者事业这些外在原因,我会很频繁拒绝。只有当渴望来自于内心的真实诉求,而不是外在的否定或者打击时,变美才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作为一位整容医生,我其实就是要帮助她们找到内心深处最大的焦虑。


本来,我这本书的名字就叫《整形美容医生手记》,后来加了四个字:好好变美。「好好变美」是很重要的一种观念,我们经常会这样讲,但如何做才是真的「好好变美」呢?


像在生活里,我就是一个比较自律的人。我如果今天没有采访,一定是去健身房的。我们说,改变自己也就在一念之间,戒糖和戒乳制品,皮肤慢慢就会变好。再规定一个上床的时间,比如11点半上床,你不一定能马上睡着,但这已经是一个好的改变。把一些小小的改变累积起来,身体的整个改变就会慢慢发生。


我们在选择医美之前,一定要对自己有很好的认知,有比较充分的目的性,对自己的生活能掌控好,这样会事半功倍,还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超脱于医美的范畴,在生活中,我们如何让自己在不走进医院的前提下就能变美?其实,我们面部的皮肤只占身体皮肤的3%,我始终觉得,好好变美是整个身心合一、身心健康。一定要把身心的问题先解决好,即使容貌没有那么完美,起码人是和谐和健康的。


我希望每个求美者能尽量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发力点,找到能绽放自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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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电影《我盛大的希腊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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