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新周刊》曾用“她世纪”来记录女性的崛起和闪光。2025年，21世纪已过去四分之一，她世纪已进入2.0版本：女人早已不止“生猛”，女人的自由里，有了更多坦诚谈论自我（包括好的和坏的）的部分。
在世纪之初，最耀眼的女性形象是开放和酷炫的，而如今，更多女性讲述她们“普通”的生活。这种书写意味着，女性有了“我的故事也值得书写”的自信。
2024年，《新周刊》推出《极限女性》视频栏目及系列报道。2025年，《极限女性》来到了第二个年头，我们更深入地进入对女性故事的探索，挖掘现实版本的“女性社会小说”。
女性的书写和女性的未来都仍待探索。女人们正在尝试着，写一些未曾被书写的女性经验，过一种未被定义的女性生活。
21世纪20年代，今日的我们如何看待女性？
2001年，《新周刊》在《她世纪》里形容，“新世纪的女性仿佛很贪心，什么都要，家庭的幸福也要，事业的成就也要”。实际上，这或许是社会规训下，想要有所作为的女性必须走过的艰难之路。正如那个经典的、被诟病只向成功女性抛出的问题：“你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
在寻找自我的路上，“大女主”曾是女性的某种理想生活样本。像《三十而已》中的顾佳，既能帮助丈夫成就事业，也敢回击欺负儿子的家委会会长；《都挺好》中的苏明玉，成长于重男轻女的家庭，离家独自打拼成为女高管，身边还有帅气高大的厨师追求她。影视剧总在造梦，现代戏码不够用，又回头爆改古装剧，去年流行女商贾，今年满屏女将军，个个都有金手指，人生总是易如反掌。
但这不是现实。如果说，面对规训，过去的女性只能适应，今日的女性则已经学会了反问——为什么女人一定要美？养育孩子只是妈妈的事吗？被指责爱“买买买”的女人，你们算过她的消费里有多少是为家庭支出的吗？凭什么说女人做的决策都是情绪化的？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回应无尽的质疑？
2024年11月12日，北京。一名女性在 798 艺术区观看英国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展览“栖息之所”。图为展览作品之一《支撑》。（图 /CFP）
在结构性困境尚未完全瓦解的时代，女性坚持追求个人理想，本身就意味着挑战极限。在《新周刊》发起的《极限女性》第一季、第二季访谈中，受访者在某种程度上都经历了自我重建。她们告别旧身份、旧关系、旧认知，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条新的道路，哪怕在这个时间刻度，世界并不一定能完全理解她们。
她们的经历各不相同，但都有类似的诉求，那便是“用自己的话语讲述自己的故事”。不难发现，女性对生活的期待，已经从“大女主”变换为“女本位”——抱持从女性视角出发看待问题的世界观，以女性立场作为价值参考系，不再执着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是转向对自身生命体验及主体价值的探索。
或许开头的提问应该改一改：重要的不是今日的我们如何看待女性，而是，今日的女性需要怎样的世界？
2000年，每年都会评选“年度词语”的美国方言协会额外加上 “十年之词”“20世纪之词”“千禧年之词”等评选项目，而当选最后一项、击败了“科学”的词语是“她”。
《新周刊》在《她世纪》里以此趣闻开篇。但近20年来，英文社交媒体中与女性气质相关的热词，往往与刻板印象有关，比如形容脆弱年长男性为“babygirl”、形容能干女性为“girlboss”、形容女性自信开心且重视自我感受为“hot girl summer”等。
如果说过去女性常常是被定义的，那么如今她们已经意识到语言的力量，并更加积极地发挥它的作用：她们用“persisterhood”一词团结反对性别歧视的女性，并创造出“mansplaining”一词反击以男性为中心的说教——在中文语境里，人们对后者的习惯表述是“爹味”。
不只是措辞的选择，对于女性来说，能完整表达且不被打断的权利同样重要。以电影映后交流为例，更多女导演能立即打断滔滔不绝且占用时间过长的观众或主持人的发言，说出她们所想，夺回属于女性的表达时间。
2017年，作家淡豹曾对《新周刊》提到：“中国古往今来那么多经典小说，但在萧红之前，没有人写过女性生产时的具体痛苦……女性不自己来写这些经验的话，一代代的女性又从零开始面对这些。” 她认为，如果缺乏女性视角，世界是不完整的。
女性也曾尝试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和文字。《语言恶女：女性如何夺回语言》一书提到，1984年，语言学家苏齐特·黑登·埃尔金在科幻小说《母语》中，创造了专属于女性的语言“拉丹语”，但这一想象的语言却没有为现实世界带来太大影响。湖南江永民间流传着汉语方言音节表音文字“女书”，其字体呈长菱形，笔画似竹叶，因维护女性利益而生，后来主要用于女性内部的情感交流，靠历代女性传承至今。年轻人不仅没有忘记它，还以此创作了许多周边，以更轻巧的方式传播这种非遗文化。
某种意义上，不受阻的表达意味着一种权利。不只是讲述个体故事，提出意见、作出反驳、交流讨论、制定规则等都与表达以及被倾听密切相关。
如何获得话语权？首先，要拥有站上发言台的权利。
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25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女性已占全球劳动力的41.2%，但在高级领导职位上，女性仅占28.8%。
男女就业的比例也并不均衡。联合国妇女署、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发布的《2025年可持续发展目标性别现状报告》 （下称《2025性别现状报告》）中提到，2024年，适龄女性的就业率为46.4%，而男性为69.5%。去年的报告则显示，全球性别薪酬差距依然存在，女性的收入比男性低20%左右。
前人曾对21世纪的女性处境抱有乐观的想象。人类学家海伦·费希尔在《第一性：女性的天赋及她们如何改变世界》中指出：男性的特点可能使他们在工业社会略胜一筹，但在由电子商务、网络社会和协作精神构成的新时代背景下，男性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这一预言，如今已初步得到验证——首次加入性别视角的《全球数字贸易发展报告2025》 提到，在非洲跨境电商平台Jumia上，肯尼亚和尼日利亚的女性卖家占比达50%；阿里巴巴的相关调研亦显示，以女性为主导的企业的客户服务评分更高。
那为什么数据显示女性整体收入依然不如男性？相关报告指出，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女性贸易者而言，她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排斥在政策磋商机制之外，同时无偿的家务劳动也占据了她们大量的可支配时间。
在《她世纪》发行的2001年，全世界由女性担任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的国家只有8个。但根据联合国妇女署于今年年中发布的“2025年全球女性政治领导数据”，全球在任女性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的数量已经达到了27位，且下半年还有新增。
1995年，全球仅有12个国家制定了相关法律，反对针对妇女的暴力。现在，193个国家通过1583项相关法律；全球有112项国家行动计划关注妇女与和平。
2025年3月8日，西班牙巴塞罗那。人们参加国际劳动妇女节游行。国际劳动妇女节旨在庆祝女性在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方面取得的成就，人们以此为契机，宣传防止对女性的暴力和不平等仍需推进的工作。（图 /CFP）
今日的世界，固然不再像过去那般刻板，但进步总是伴随着挑战同时出现。
作为墨西哥首位女总统，克劳迪娅·辛鲍姆在上任后第二天就推出了促进男女同工同酬、保障女性免受暴力侵害等多项政策及法律上的改革。但今年11月，她在首都墨西哥城国家宫附近与市民互动交谈时，竟遭到醉酒男子马丁内斯当街猥亵， 当天还有另外两位女性遭马丁内斯侵犯。很快，辛鲍姆宣布对马丁内斯提起刑事诉讼：“如果连我都不提起诉讼，那向所有墨西哥女性传递的是什么信号？”
“玻璃悬崖”理论指出，女性在政治或经济危机时期更易被推上高级职位。正如在暴力事件频发的墨西哥，辛鲍姆就任总统是国家所需。但这类职位往往伴随更高的失败风险，而这又会进一步加剧公众对女性领导群体的刻板印象。
比起政策和法律，更难以动摇的似乎是观念，而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断努力。
在社会偏见彻底扭转之前，女性决定先从自己开始改变。
《她世纪》曾提到，“妇产科的病人越来越认同女医生，使女医生成为妇产科的抢手货”。如今，女性消费者更是身体力行，努力提高人们对女性从业者的认可度：理发找“女Tony”，买车找女销售，买房找女中介，拍写真找女摄影师，装修找女设计师……这股风潮，在社交媒体的催化下越发壮大。
这当然是为了提升女性在职场的能见度，用真实的用户需求来对抗隐性的性别歧视。但归根结底，当下的消费者之所以会倾向于选择女性服务者，与后者能提供细致的需求觉察和充沛的情绪价值分割不开。在更好的体验感面前，服务者的性别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各行各业都在争夺“她经济”的版图，但只围绕“想象中的女性”做设计、做研发，指向的也只能是隔靴搔痒的营销宣传，而消费者苦悬浮的需求久矣。
因为有太多试图只靠刷粉色车漆吸引女性消费者的汽车厂商，那些采用防晒天幕玻璃等实用技术的车企才会大受好评；在一堆只知道突显身材线条却不设计口袋的女装中，女性买家找到一件带有大口袋的衣服，简直像找到了救星；带芯片的卫生巾已经在市场上出现，但能贴合臀部弧度的卫生巾却几乎无人生产……除此之外，像药品剂量、汽车安全系统、灶台高度、乐器尺寸等标准，至今依然是以男性的身材和身体指标来制定的。
而这正是女性从业者之所以重要的原因之一。《2025性别现状报告》指出，当务之急是立即投资于妇女和女童产业及相关从业者，否则将面临又一代人进步成果付诸东流的风险。
中国城市中，职业女性的生活似乎已经有了大幅改善，可细看全球相关数据，情况依旧严峻。仅在2024年，就有6.76亿名妇女和女童生活在致命冲突威胁范围内； 女性贫困率近五年来几乎没有改善，自2020年以来一直徘徊在10%左右；仍有1.193亿名女孩辍学，大约39%的年轻女性未能完成高中阶段教育。《2025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全球性别差距已经有所缩小，比分达68.8%，但要实现100%的性别平等仍需123年之久。
营造女性友好的世界，造福的是所有人。以上网率为例，《2025性别现状报告》估算，若能缩小两性之间5%的差距，到2030年可帮助3000万人摆脱贫困，并为全球经济增加1.5万亿美元。
好在，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以《北京+30行动纲领》为基础，联合国妇女署确定了包括开展数字革命、摆脱贫困、实现零暴力、促进妇女拥有平等的决策权、实现和平与安全以及实现气候正义等六大亟须加速行动的优先领域，以期在2030年前实现所有妇女和女童的性别平等。
理想的生活，并非遥不可及。于女性而言，只要不忘记以“女本位”的视角看待世界，并身体力行地影响身边人，能让两性都受益的“她世纪”，一定不会太远。
排版：安妮
狗仔卡
发表于 2025-12-1 10: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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